第7章
這話一出,靳淮青倏然安靜下來。
斜斜睨過謝則凜的側臉,看了會兒,意識到他說的是誰,很輕地嘶了一聲,仿佛覺得這麽些年從未看清過眼前這人。
隨後靳淮青揶揄道:“那還不趕緊藏住,不怕被搶走。”
“能搶走的我何必出手。”謝則凜托起他的威士忌,明晃晃地往自己杯中添了五分之一,舉起晃了晃,“搶不走的總得主動些才夠。”
雙目對視,靳淮青很快了然了他的意思。
偏過頭低低笑了陣,沒好氣地低嗤:“老狐狸精,你那小未婚妻怕是玩不過你。”
謝則凜的唇角掠起一絲弧度,玻璃杯的暗色**隨著他的動作來回流動,垂眸看著的時候,吧台頂部的白熾燈在眼瞼下方暈開一片青灰陰影。
昏暗的光景裏,他終於露出幾分破綻。
男人不動聲色的模樣,像極了匿於深邃草叢中的猛獸,透過縫隙盯著慢慢走來的珍饈美味,沉穩又耐心。
又坐了會兒,兩人才起身去到二樓包間。
這晚結束牌局已臨近十點,一行人陸續離開,謝則凜接通電話走在最後,聽彭暢在那頭匯報臨時增加的工作行程。
得知未來七天隻有一次國外出差。
謝則凜沉吟片刻:“把下周六的行程也安排進來吧,這月20號之後的全部取消。”
“江總那邊的意思是想跟您月底去歐洲。”
聞言,謝則凜扯了扯有些緊的領結,眼神真切疑惑:“怎麽了,他不會獨立行走嗎?”
“……”
處理了一路的工作。
回到老宅,客廳隻剩兩個傭人在清理垃圾。
明天是謝家每月固定的家族聚會,這麽多年為了維持內部關係的穩定和諧,家裏的人不管出差多遠,都得在這天回老宅。
謝則凜脫下西服外套,正準備找管家詢問謝雲起,一樓主臥便被人打開。
老爺子站在門口,悠悠朝他看來。
“您還沒睡?”謝則凜低眼解開袖扣。
謝老爺子輕哼一聲:“現在想見你一麵,真是比登天還難。”
聞言,謝則凜掀了掀眼皮:“有事兒找我?”
“我沒事就不能問了?”謝老爺子最煩他這漫不經心的樣子,頓時粗聲粗氣,“前段時間小鍾問你們的婚事,你怎麽答的。”
就知道一回老宅立馬會被盤問。
謝則凜摘了領帶,低手放到茶幾上,彎腰倒了杯水說:“就那麽答,我跟鍾向窈的事情我們自己會看著辦。”
“會看著辦?!”這話瞬間點燃老爺子的怒火,杵著拐杖幾步過來,咣咣拍著桌子道,“窈窈前些天還在跟老鍾說,這婚不結了,你個臭小子還好意思說看著辦!”
捏著杯子的手微頓,謝則凜咽下口裏的水,眉頭輕挑,不知想到什麽敷衍道:“不想結那就不結,反正她又沒感情。”
“胡說!”老爺子大手一揮,“你一個大男人,整天總想著讓人家小姑娘主動,能不能稍微有點出息!”
謝則凜好笑:“主動點在您眼裏就是有出息了?”
見謝老爺子毫不猶豫地點頭。
謝則凜屈身放下杯子,拿起領帶與袖扣,繞過茶幾散漫接話:“行,都聽您的。”
“那既然答應了,過兩天窈窈在奧克蘭的演出,你親自去給她送花,我會找人看著你。”
謝則凜單手插兜往樓上走,壁燈將他的身影拉長,光線落在臉上,一整晚都像是被推著走,可此時他的唇邊卻能隱約窺見幾絲笑痕:“隨您的便。”
-結束一天的排練,鍾向窈坐進商務車,靠在角落閉目養神。
這次行程她隻帶了五個人。
除卻助理淼淼,剩下全是保鏢。
而由於鍾向窈前不久接到某小提琴品牌的代言邀請,為了談商務合作,徐烈比他們提前兩天過來,直到今天才碰麵。
“這幾天睡得怎麽樣?”徐烈擰開水瓶,“品牌方安排的簽約儀式在周四,正好是周年紀念酒會,時間可以嗎?”
鍾向窈睜眼:“之前代言到期了嗎?”
“嗯,上個月到的。”徐烈並不想讓她追問上個合作方剛官宣的代言人,於是自然地岔開話,“正好他們家給你定製了把新琴,這兩天練練手,演出的時候用上。”
鍾向窈沒有異議:“你看著辦。”
之後又跟樂團進行了幾天彼此間的磨合,雙方在表演的節奏上達成共識,隻剩些需要留意的細節。
很快就到了音樂節前一天。
在最終彩排時,鍾向窈中途晃了下神,右手腕隱約傳來一絲刺痛,導致出現了小失誤。
結束後,她收起小提琴去了洗手間。
這幾天奧克蘭陰雨連綿,鎏金裝飾的洗手池幹淨透亮,潮濕的霧氣從半開的窗戶鑽入,細細密密地附著在台麵。
鍾向窈正值生理期,小腹隱隱墜痛。
換好衛生棉,她忽然想到剛剛手腕的異樣感,下意識停下推門的手,揉了揉關節。
“Cecilia狀態也太差了吧。”
突然間,廁所隔間外響起一道女聲,對方操著流利的英文,說這話時的語氣極為平和,像是在談天氣般淡然。
鍾向窈僵住,愣愣抬眼看向門口。
“我有看過她今年的幾場大型演出,的確狀態很差呢,去年休息了那麽久,以為至少調整好了。”
“恐怕危險。”
“唉誰說得準呢,以前她的風格可真是直擊人心,現在也不算差,就覺得缺了什麽,我原本很喜歡她呢。”
聲音逐漸遠去,等到徹底聽不見了,鍾向窈才敢將始終屏著的那口濁氣吐出來。
走出隔間,盯著鏡子裏臉色發白的臉。
鍾向窈忽然有點委屈,尤其是在聽到那句“原本很喜歡她”的話時,像被一把不見光的利刃捅穿,憋悶無處抒發。
音樂廳的車子將她跟淼淼送回酒店,徐烈見她們回來,撥通電話讓服務員準備晚餐。
“知道你不舒服,我讓廚房給你做了奶油蘑菇湯,等會兒了喝點暖暖……”
“不用了。”鍾向窈打斷他,神情懨懨,“我沒胃口。”
臥室的門很輕地被合上。
徐烈不明就裏地看向淼淼,後者也一無所知的搖搖頭。
臥室昏暗一片,隻留了盞洗手間內的燈,隔著磨砂玻璃透出絲絲縷縷的光,灑在鍾向窈異常落寞的臉上。
環境越安靜,就越引得人胡思亂想。
想到洗手間內聽到的話。
鍾向窈將下頜深埋進被子裏,一貫無所畏懼的那雙眼,此時染上幾絲不易察覺的破碎。
柔軟的布料蹭過皮膚,是她喜歡的馥鬱清香,深嗅一口,小蒼蘭衝散了低落情緒。
這一覺睡了兩個小時。
再醒來,鍾向窈被困倦麻痹的大腦已經不再難過,好像睡著之後,連墜痛的小腹都安靜下來。
看著空****的房間,鍾向窈心口悶悶的,莫名想出去走走,於是換好裙子溜出酒店。
酒店坐落於皇後大街靠東的位置,出門即是美食街,因為時間過晚,隻剩幾家店還開著。
她撐著傘,漫無目的地朝前走。
直到快要到盡頭,看見不遠處有條橫亙的木板小道,擺放著白色的簡約桌椅,暖橘色調的光線令桌上綠植蒙了層淡淡的暈影,金色的細碎光斑閃爍跳動。
像個與世隔絕的新天地。
鍾向窈走過去,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身後的咖啡館裏播放著輕音樂,夜風、燈光、花香,這如夢似幻的場景,讓她再度心動起老師的提議。
如果能在這裏有一段豔遇的話。
“明晚七點,幫我訂一束綠桔梗。”
鍾向窈正胡思亂想著,右後方倏然響起男人的聲音,明朗又疏淡,沒由來地熟悉。
下意識回頭看。
隻見兩張桌子開外的地方,謝則凜舉著電話,捏住咖啡勺柄正輕輕緩緩地攪著。
他穿著深灰色的休閑襯衫,眼睫低垂,額發沒有刻意打理,而是隨意散下,呈現出一種極為鬆弛的蓬勃張力。
居然跟他這麽有緣。
鍾向窈的指尖輕輕摩擦,眼底黯淡的光寸寸亮起,那個被壓製許久的念頭,因為傍晚在洗手間的那些話,而驟然爆發出強大的力量,橫衝直撞地乍現在她腦間。
“老爺子還說什麽了?”對方像是說到趣事,謝則凜哼笑了一聲,“你到底是他的人還是我的人。”
說到這兒,他冷不丁地敏銳抬眼。
看到不遠處的鍾向窈,神色很明顯的怔了一瞬,顯然也沒料到她會出現在這裏。
偷看被抓包,鍾向窈隻遲鈍一秒,便很輕地眨了下眼,正欲說話時,腹痛來的措手不及,疼得她煞白了臉,低低抽氣。
“不舒服?”
聲音由遠至近,等鍾向窈睜開眼,剛剛還在遠處的人此時已經到了跟前,正單手撐著桌子,歪頭打量她。
鍾向窈直視回去:“你怎麽在這?”
“出差。”謝則凜拉開旁邊的椅子,“過來待兩天。”
要沒聽到那些話,鍾向窈可能就會相信。
撇撇嘴角,而後她不經意地側過臉,刻意挑選出在這光源下最能呈現美感的角度對準他,卷翹的睫毛輕閃:“誰家出差買花呀,客戶也需要被哄嗎?”
謝則凜的視線落在她臉上,指尖輕敲桌麵,盡量客觀描述:“其他人不清楚,不過看似這位客戶是需要哄的。”
聽他這麽說,鍾向窈有不開心:“矯情。”
“你不待在酒店,大半夜跑出來做什麽。”謝則凜斂起眼,難得多說幾句,“晚上治安不好,一個人不安全。”
鍾向窈回頭:“那你怎麽在外麵。”
四目相對,看出她想挑事兒,謝則凜徑直往後靠,漫不經心道:“因為男人很安全。”
“這可不見得。”鍾向窈輕哼。
手指緊扣住桌沿,見謝則凜神態自若,沒有再接話的打算。
她的指腹繼而細細摩擦幾下,並不想浪費這樣的好機會,於是單手撐住左臉,露出清甜笑意:“那你送我回酒店吧。”
謝則凜挑眉:“為什麽?”
鍾向窈突然有點氣悶,咬了咬下唇,耐住性子跟他解釋:“因為剛剛那些話讓我害怕了,你得負責的。”
月光柔和,謝則凜抬眼。
目之所及處是她秀麗的脖頸與下頜線,耳垂皮膚瑩白到幾近透明,能看到青色血管,小巧的鎖骨上掛著兩根細細的肩帶,骨窩深邃。
謝則凜饒有興致地盯了會兒,哼笑一聲,手肘搭在桌沿邊反問她:“我要是不呢。”
“那我就自己走嘍。”鍾向窈飛快接話,隨即語調變得哀怨起來,“但我這樣柔弱,異國他鄉會遇到什麽也說不準吧,小叔,難道你真對我這麽無情?”
看著麵前的男人,她很輕地鼓了下腮幫子,這算得上是鍾向窈撒嬌慣用的招數之一。
謝則凜很輕地抬了下眉頭。
他不是沒有察覺到鍾向窈的變化,小姑娘的一舉一動,在他這兒都開了透視鏡,明明看似帶有別樣的目的,可礙於他同樣無法言說的心思,變得隱晦而曖昧起來。
對於這樣的改變,謝則凜樂見其成。
於是在欣賞完這出好戲後,眼看鍾向窈的麵色即將繃不住,他從容不迫地站起身,推開凳子:“走吧。”
見他應答,鍾向窈一時間有些不可置信。
直到謝則凜走出幾步,回頭看過來時,鍾向窈才噙著笑,邁著輕快的腳步跟上去。
“小叔,你明天有時間嗎?”
謝則凜一手插著褲兜,慢慢悠悠地跟在她身邊:“你有事?”
“我明天演出呢,還剩了兩張家屬票,想邀請你來。”鍾向窈踮著腳尖躍了兩步,而後轉身看他,“你要來嗎?”
她倒退著往回走,白色長裙摻著金線,經道路兩旁的光線點綴,身上仿若落滿了星彩。
巴掌臉粉黛未施,隻塗了層薄薄的豆沙色鏡麵唇釉,笑起來時梨渦若隱若現,卷發墜在身前,隨著她的動作搖搖晃動。
“給你當家屬,有什麽好處?”
聽他這樣問,鍾向窈便像是真的開始思索起來,眼神依舊凝在謝則凜臉上,可腦海中,想的卻是明日演出的其中一首曲。
夜風席卷,晚上的奧克蘭溫度略微有些低,沒一會兒鍾向窈打了個寒顫。
想不出有什麽好處,索性便換了話頭。
她瞄了眼謝則凜:“今晚好冷哦。”
“嗯。”仿佛並未聽出鍾向窈話裏的意思,謝則凜的視線散漫地越過建築,朝遠眺望,“冷不多穿些?”
鍾向窈見他不為所動,指尖輕撚,狀似無意道:“說不準能偶遇我的Mr. Right呢。”
“你想讓你的意中人借你衣服穿?”謝則凜淡淡問。
鍾向窈彎唇:“你好聰明呀。”
突然提及這個話題,鍾向窈想了想,仰頭看著他:“小叔中意什麽樣的女孩子?”
“打算給我介紹對象?”
“怎麽會!”鍾向窈歪了歪腦袋,輕輕一笑,“我們可是有婚約的,當然是我要往你意中人目標靠攏啦。”
這話中含義似真似假,難以分辨。
謝則凜的腳步倏而變慢,側眸垂眼盯著她,眸間情緒清晰而認真,好似是在認真思考這問題一般。
又這麽退著走了會兒。
有些累了,鍾向窈不再執著於他的答案。
轉身放慢腳步,就在即將與謝則凜並肩時,身側的腳步停頓,她下意識抬起頭。
謝則凜又已經來到她跟前。
抬頭的那瞬間,猝不及防地迎麵撞上男人漂亮的喉結,淺薄的冷香在鼻息間彌漫。
兩人同時的轉身與邁步,導致之間的距離太近,彼此的鞋尖與衣料輕觸。
白色涼鞋與皮鞋,一大一小兩隻腳在視覺下,一縷難以言說的刺激縈繞在兩人周身。
謝則凜比她高了不少,雙手拎著襯衣隨意抖動的時候,溫熱的呼吸落在她耳畔,酥酥麻麻的,引起一陣心悸。
心跳如雷貫耳,令她有種**的錯覺。
鍾向窈的睫毛不受控製地顫抖著,而謝則凜伸長的那雙手,下一秒越過肩頭,將衣服披在了她的肩上。
緊接著,他依舊像往常那樣半點不越界地退後,清朗沉穩的聲音徐徐入了鍾向窈的耳。
“裙子弄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