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茶水間內寂靜無聲,除卻潺潺細流,僅有的一點動靜都會被放大數倍。
傅西庭聽見他骨節發出的聲音,眼皮垂落,草草翻過策劃案,拿過旁邊的簽字筆,唰唰直接在最後一頁簽下自己的名字。
“這份我就帶回去了,你要是還有其他補充條例,等我看完再約時間加上。”傅西庭神色淺淡地看他,“謝總有事去忙就是。”
謝則凜回過神,將手機還給他。
收起文件,匆匆同傅西庭道別後離開。
車子疾馳在前往機場的路上。
謝則凜靠坐在後排,緊閉的眼前全是適才看到的那條消息,他甚至不敢去想,裴霽與鍾向窈約在機場是要做什麽。
階段性分手。
她難道還是放不下他嗎?
謝則凜的喉結滾動,指尖緩緩陷入指腹中,掐出淺淺青白的痕跡。
這麽長時間來,鍾向窈所在之處便是他會在的地方,看她情緒漸漸好轉,可謝則凜的內心卻依舊如同烈火油烹般煎熬。
他是真的很怕失去她。
史無前例的後悔吞噬著他的理智,無數次想要上前將她攬進懷中,也無數次的,因為鍾向窈的“別跟著我”而連連後退。
沉沉吐出口氣,謝則凜睜開眼。
垂眸看著這麽久以來,始終沒有回應的聊天框,他抿了抿唇角,猶豫著敲了消息。
謝則凜:【在哪兒?】
謝則凜:【我可以來找你嗎?】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路程即將過半,卻依舊沒有人回複。
謝則凜第一次體會到,原來再強大的人也會有軟肋,一旦擁有,就會變得患得患失。
而他的軟肋就是鍾向窈。
片刻後,車子停在了機場入口處。
或許是近鄉情怯,越是靠近謝則凜就越是恐懼見到一些不該見到的場麵。
他在門口躑躅許久,才慢慢提步。
……
過了十幾分鍾。
咖啡廳內,謝則凜看著坐在對麵的年輕俊朗的男生,神情晦澀難辨。
剛剛他在大廳內環繞一周,始終沒有找到兩人身影,緊提著的那口氣失落墜下,隻是還沒落到實處,一回頭,就看到不遠處的他。
而裴霽點完兩杯咖啡,等服務員走後,緩緩抬眼同他對視:“謝先生。”
“你在等她?”謝則凜聲音微啞,“還是她已經來過,你在等我。”
裴霽今天穿了件米白色衛衣,雙手交握,擱在桌麵的動作極為斯文。
聞言笑了笑卻沒回應:“我聽說你們最近發生了一些矛盾,在鬧分手?”
謝則凜垂眼:“不會分手。”
“你就這麽確定?”裴霽緩緩傾身,“我印象裏的鍾向窈,不是無理取鬧的人。”
聽到這話,謝則凜的眼神沉了沉。
他明白裴霽的意思。
因為鍾向窈的性格不會沒事找事,所以一旦有了鬧分手這樣的行為,必定是被戳中了難以原諒的底線問題。
這話沒來由地讓謝則凜不舒服。
眼瞼微動,他緩緩向後靠去變了姿勢,渾身的氣場驟現:“你也說了是你的印象。”
“什麽?”裴霽不解。
謝則凜彎唇淺笑:“據我所知,你們已經很多年沒有再見麵了吧。”
聞言,裴霽的臉色變了幾分。
謝則凜的身子稍稍側過,手肘抵著扶手,掌心撐腮:“現在說這些有什麽意思呢。”
“但我們曾朝夕相處了整整十九年。”裴霽一貫清明的眼底露出幾分不甘,“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
話音落,謝則凜的笑逐漸被陰鬱替代,目光如刀子一般,寸寸在裴霽麵上劃過。
他安靜了須臾,才反問:“所以呢?”
“所以我一直在等她。”裴霽的掌心貼在玻璃桌麵,定定看他,“我是遲了一步,可她從前先看到的人卻不是你。”
簡單字眼像極了冰刃直戳謝則凜心窩。
過去之所以放棄,就是因為有眼前人存在的緣故,如今好不容易將風箏線攥在手心,謝則凜怎麽可能輕易放手。
“能把撬牆角說得這麽清新脫俗,裴先生也的確是人才。”謝則凜麵不改色,“所以你今天給鍾向窈打電話,是想向我證明,她最終還是會選擇你?”
裴霽眼神微閃,沒有說話。
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謝則凜才低眼淺笑:“大概是你想得太多。”
“……”
“你不是遲了這一步。”謝則凜坐直身子,翻出錢夾,抽了兩張一百壓在咖啡杯下,“因為我給了你很多年。”
說完這話,謝則凜站起身子。
指尖慢條斯理地扣好外套紐扣,慢聲道:“我們結婚會送請柬,歡迎你來。”
他從始至終都沒有過一句分辯,寥寥數語就將裴霽狠狠摜透。
一點機會也不給他留。
裴霽臉色微微泛白。
看著謝則凜轉身離開機場,透過玻璃窗,能看見他走近門口的那輛深灰色勞斯萊斯,剛走到車前,司機拉開門,他彎腰鑽了進去。
一整個過程風度盡顯。
裴霽狼狽地閉上眼,恍若未聞地慢慢撫上手腕間的那根紅繩。
呼吸粗重,他咽了咽喉嚨。
耳邊飛快地閃過鍾向窈的聲音。
“這是我們友情的象征,你要保管好!”
“我一定是你最好的朋友吧?”
“裴霽,你可要永遠站在我這邊。”
“如果我說我喜歡你。”
少女穿著金色禮服站在他麵前,漂亮的眼睛裏帶著絲絲縷縷的柔光,略微小心地看他:“你喜歡我嗎?”
時隔太久,裴霽早已忘了當時的回應。
但曾回憶那麽多次,從未想起的對話此時卻恍然出現在腦間。
他看見自己的眼神極度複雜,詫異、震驚、無措接憧而至,甚至還有並未被任何人發現的一抹驚喜消失在眼底。
而後他像是躲避一般,扭過頭說:“這並不是你跟徐初霓作對的理由……”
倏然間,少女眸間的光芒消散。
她像被從人間拽回地獄,極力撐著顫抖的唇角,試圖揚起弧度卻又狼狽放棄。
音樂廳後台仍能聽見前麵的管弦聲,絲絲縷縷穿過他們對視中,曾攜手度過的數年光陰,唐突的將人拉回現實。
安靜許久。
少女精疲力盡地點點頭,敷衍地扯扯嘴角,低下眼輕聲解釋:“這次演出不是我搶來的,徐烈收到邀請函是在她的一個月前。”
“……”裴霽啞然。
鍾向窈重新看向他,神色怔忡寂寥,疲倦到了極致:“我以為你會永遠站在我這邊。”
“裴霽,你要永遠站在我這邊。”
“我以為你會永遠站在我這邊。”
……
耳邊一陣鳴響。
裴霽從溺水的失重感裏猛然醒過神,恍惚地看著眼前早已變涼的咖啡,杯壁上凝了薄薄的一層深色水漬。
其實從來都不是他忘了,而是因為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的回應為鍾向窈帶來傷害,所以潛意識裏便以為他忘了。
直到此刻,他才終於學會正視。
裴霽輕輕點亮屏幕,看著未被接通的兩則通話,耳畔再度回響起謝則凜的話。
“因為我給了你很多年。”
是啊。
如果當初鍾向窈的那句告白,他有做出正確回應,那與她並肩而立的會不會就是他。
可謝則凜曾給過整整十九年的時間,是裴霽自己沒有抓住,怨不了任何人。
思及此,裴霽的指尖顫了下。
喉嚨湧起一股苦澀。
-雲水巷鍾家。
鍾向窈急急忙忙從美容院開車趕回來,私人醫生恰好剛從二樓下來。
鍾其淮與鍾澈跟在旁邊。
“爺爺怎麽樣了?”鍾向窈呼吸急促,“怎麽突然說喘不上氣了呢。”
鍾澈溫聲解釋:“就是午休起來太猛,導致有些氣悶,不要緊。”
聞言,鍾向窈瞬間鬆了口氣。
鍾澈送私人醫生離開,把人送走後,正好站在門口接了通電話,時間還挺長。
倒是鍾其淮看看她,壓低聲音問:“你不是說今天跟傅雲意去美容嗎?”
“她還有別的事,我就走了。”鍾向窈沒好氣地睨他,“滿腦子都是別人,怎麽也不見關心關心你妹妹。”
鍾其淮笑起來:“你一天吃好喝好睡好,有男朋友的關心還不夠嗎?”
倏然提起謝則凜,鍾向窈神色微怔。
這一抹異樣立馬被鍾其淮捕捉到,腦子轉了轉,他察覺出不對:“我怎麽發現,你最近都沒跟謝則凜出去約過會啊。”
“誰說沒有,我倆都很忙的。”鍾向窈強裝鎮定道,“你別胡說八道。”
鍾其淮蹙了蹙眉頭:“吵架了?”
被他的敏銳驚到,鍾向窈的表情有幾分不自在:“沒吵架,就鬧了點不愉快。”
“謔。”鍾其淮樂了,“就謝則凜把你當祖宗似的德行,他還舍得跟你吵架呢?”
鍾向窈腦間閃過問號:“你沒事吧?怎麽他就不能惹我生氣了,你以前不是最看不慣他,現在怎麽還偏幫人家啊。”
“我可沒有偏幫誰。”鍾其淮雙手插兜,“純粹就是說實話,我這人就愛說實話。”
得知老爺子沒事,鍾向窈一路提著的心慢慢放下,也跟著往後靠去:“他這回就是惹我生氣了,反正我不會輕易原諒他。”
瞧見鍾向窈這樣篤定的樣子,鍾其淮低嗤了聲,而後沒忍住打趣攛掇:“那行啊,不然直接取消婚約吧,給他個教訓!”
“你神經啊!”鍾其淮顧忌著老爺子,低聲罵了句,“動不動說什麽取消婚約。”
鍾其淮幸災樂禍:“那他讓你這麽生氣,不得好好懲罰一下,我都看不過眼。”
懶得再看他這幅德行。
鍾向窈撇了下嘴,往樓上走:“那你等著,我會轉告意意的。”
“哎別啊!你聽我解釋……”
身後的動靜終於消散,鍾澈回頭看了眼,笑了笑,而後沒什麽情緒地對電話那邊道:“你明天拿方案到我公司。”
“好嘞哥。”那頭的男人見目的達成,一時間有些得意忘形,“今晚我們在俱樂部攢了牌局,哥來嗎?”
鍾澈隱約不耐:“不了。”
掛斷電話,他轉身提步走上了二樓。
鍾向窈回房間前去了趟鍾老爺子的房間,見他剛吃了藥睡下,才悄無聲息地關了門。
換了身柔軟家居服,她仰麵躺在**。
微信裏有幾條未讀信息。
鍾向窈挨個看完,隻最後剩下謝則凜與裴霽的,因為時間差異,謝則凜被抵在最下。
瞥過裴霽微信,她徑直點進了另外一條。
謝則凜:【在哪兒?】
謝則凜:【我可以來找你嗎?】
呦。
這終於忍不住啦。
鍾向窈翹了翹唇角,手指敲敲打打,下意識按了段不失驕矜的回複,卻又在下一秒,看到才隔了半個小時,搖搖頭全部刪除。
她原本想晾晾再搭理謝則凜。
可誰知玩著玩著手機,眼皮耷拉下來,無知無覺地卷進被子裏睡了過去。
-夜色朦朧,華燈初上的光景籠罩在江北的各個角落,俱樂部內,靳淮青領著謝則凜進門後一路往裏走。
所經之處喧嘩嗨放,正是熱鬧的時候。
謝則凜從機場回來就直接去了公司。
等不到鍾向窈的回複,他心知小姑娘還在生氣,煩躁的同時又帶著淡淡的無可奈何。
明明在處理工作時遊刃有餘,可隻要麵對鍾向窈,謝則凜就變得笨拙到極致。
眼見他心煩透頂,靳淮青便想著找個地方問問情況,誰知約出來半個屁都不放。
兩人的卡座在最裏側。
一片歌舞聲中,靳淮青走前頭給他開道,剛經過燈光閃到的位置,忽而間,他們都聽到有人提起鍾向窈的名字。
此時謝則凜正心煩,聽到這聲,下意識停了步子站在原地。
“你可別胡說,小心鍾家給你律師函。”
“這算什麽胡說的啊,我今天跟鍾向窈他哥談合作,親耳在電話裏頭聽見的。”
“真的?是鍾向窈說要解除婚約?”
“要不是我親耳聽到我幹嘛說這事兒啊,謝則凜本來就身體不好,這婚約不能成也是情理中的事情。”男人嚷嚷著。
“倒也是,鍾向窈可不缺聯姻對象。”
“聯姻不聯姻倒是次要,主要這麽多年她也沒談個對象,隻恐怕還是個雛兒。”
男人喝醉了酒,腔調染著醉意,嘿嘿笑著,嘴沒把門就開始胡言亂語,絲毫沒注意到不遠處隱匿在黑暗中的謝則凜麵沉如水。
“你他媽別亂說了,小心挨打。”
“我怕什麽!到時候等我老子的公司跟鍾澈合作上,近水樓台,我得先嚐嚐……”
話還沒說完,腦袋便開了花。
砰——“啊!”
“啊啊啊!”
卡座內頓時人仰馬翻,霓虹燈暈閃爍,謝則凜陰戾著一張臉,揪著男人的後衣領,重重將他的腦袋往茶幾上砸。
咣咣幾下,男人的臉上就已經糊滿血。
他緩緩彎腰,眼底陰雲一片,猩紅著雙眸拿手背用力扇男人的臉,一字一頓地問道:“你他媽再說一遍。”
“你想嚐嚐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