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顧博這次選擇的曲目是一首充滿古典特色, 並且有很高辨識度的《高山流水》。
眾所周知,高山流水乃是十大古典曲目之一,其音樂造詣異常之高, 意蘊洋洋灑灑, 既飽含巍峨群山之巉聳,又昭示汪洋湖泊之浩瀚, 意境更是千變萬化, 不可肆意比擬。
顧博為了此次能在跨年晚會上博得滿堂喝彩,在編舞時特意給藝術團裏的老師們挨個獻了殷勤, 包括他自己也是拿出十二分誠意,每天做認真地訓練, 每一個動作都細細摳上幾十遍, 確保萬無一失。
最終的跨年晚會節目單已經安排妥當,顧博的一顆紅心才正式高高懸起。
第十六次采演過後,他整個人的情緒才屬於最飽滿激昂的。
仿佛攀登雪山的人,在即將登頂之前總會格外饜足地回一下頭, 看著皚皚雪層殘留的腳印, 隻要再邁出幾步,便能孤獨走向最終勝利的無比狂傲與滿意。
一切木已成舟、鐵板釘釘。
他才似乎緩了一口氣,想要走到舞台的另一邊, 去等待宋恬希的排演過程。
有種王必見王的決心。
哪知他才剛從舞台A區下來,居然看見了雙手環抱身前的蘇宴。
他那樣的一副鶴立雞群的大高個子, 站在來往不絕之中,立刻吸引眾人的目光。
畢竟新入國家隊的排球小將蘇宴, 最近經常被體育頻道采訪, 包括今天也是,巨大的攝影棚內匯聚天城所有頻道的錄播。
今天亦是如此。
蘇宴並不是來找宋恬希的, 相反,他正是參加完獨家采訪之後,專門來看一眼顧博的。
宋恬希意外被民族藝術團棄選,蘇宴已經側麵從何曉彤嘴裏打聽出是白雨婷的餿主意。
冤有頭,債有主,連自己的女朋友都管不住的男人,等於廢物。
蘇宴帶著一貫的冷淡微笑。
顧博的感受卻是如芒刺在背,脊椎生寒。
每年,每月,每時,每刻,有那麽多雙眼睛曾經,或者正在聚焦他這位舞蹈天賦深厚的年輕學生。
在前三年與後三年的舞者內,肯定是難再尋出一個,比他可塑性更強的舞者了。
為此,顧博試圖忘記蘇宴從頭到尾打量他的事情,並且暗忖對方隻是個運動細胞發達的家夥,哪裏能夠參透隱藏在肢體動作中的國學大雅。
蘇宴瞧他亦步亦趨過來,頗有些不太想理睬自己的架勢。
心中冷笑一瞬。
曾經,他還以為顧博會是一個很好的對手,結果對方隻是一團人造垃圾而已。
企圖用國粹精華包裹自己的無能與靈魂的貧瘠。
“你的舞蹈挺不錯的。”蘇宴的聲音由衷地從擦肩而過的刹那傳出,沉沉的,涼涼的,刺破了顧博額頭間密布的汗珠。
顧博應該是開心的,可他立刻便回過味兒來,自己的舞蹈肯定是不錯的,優質且改良的古典樂曲,三位舞導精心編排的動作,如此豪華陣營很難不稱作優質優雅。
顧博狐疑地回眸,正好與蘇宴早已等待的目光遙遙相撞擊。
他的舞蹈是不錯的。
蘇宴的暗示,實在諷刺他跳得不行嗎?
卻如蘇宴的預測,在顧博自取其辱的時刻,接著給他一點忠告說,“就是跳得太浮皮潦草了,稍微再練練下盤的動作,你要是來打排球隊的話,可能連20分鍾都堅持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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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恬希一整天隻吃了兩根能量棒,原本蘇宴和宋添西說能陪他的,但是跨年晚會節目組要求所有人員必須早晨到位做最後一次的帶妝采演。
宋恬希生怕自己稍微多喝一口水,會導致精致的表演服穿不上身。
宋添西自然是個天生的誇張派,口口聲聲說他的身材已經戰勝我國99.99%又奶又辣的青春美少女了。
其實宋恬希真正緊張的卻是玉波根本沒有回來,咩蘇隻是通過電話告訴他,一定要相信自己絕對是沒有問題的。
完全屬於戒奶手段,強硬隔絕了宋恬希的依賴心理。
蘇宴則是笑笑不語,在宋恬希慌張到頻繁上廁所的時候,從背後給了他一個纏綿的擁抱,並且貼近耳畔最敏感的血管,用嘴唇刮了刮道,“我會在電視裏認真看你這次的舞蹈。”
不是一個節目,更不是表演,而是宋恬希的舞蹈。
宋恬希的慌亂感慢慢消退,美妝師給他穿上了一件特殊的舞蹈服裝,滿身粘貼著粉紅色羽毛的華服,長指甲因為與陳森打鬥中折掉兩根,也隻能用美甲片來代替。
最痛苦的屬於頭發的造型,美妝師肯定用了一整瓶的定發乳,然後黏貼上了梵名烏瑟膩沙似的高髻。
而後調笑地打量一下裝扮後的宋恬希,“也就是你這樣子的臉能鎮住這樣的發型了。”
為了更貼近佛舞的形象,宋恬希的兩個眼角側都貼了隱形繃帶,將眉眼拉長吊高,瞬時細眉長目檀口,立刻便有幾分像玉波的模子,充滿了仁慈大愛的佛像。
隨著時間流逝,宋恬希的心境終於又沉澱了一些,上廁所的欲望也逐漸按捺下去。
甚至還輕背了一段《大悲咒》來抑製內心如棉絮般的雜亂。
最終心如止水。
這時他在後台遇見了顧博,雖說兩人在同一間攝影棚內排演,能互相遇見的次數卻為零。
可能彼此都不願意跟對方偶遇把。
顧博剛從舞台間下來,跨年晚會上邀請的都是數一數二的領導階層,社會開模,勞動能手,難得會有激動到失去控製的粉絲行為。
不過,顧博也算知足了。
他給鏡頭外的觀眾們帶去了不一樣的俞伯牙,算是他對自己的才華與付出,一場真正意義上的交代。
顧博還是認真打量了對麵款款而來的宋恬希,驚覺宋恬希的步態飄忽遊弋,如一朵消閑的雲,一隻悠然的鶴,落步無聲,身披彩霞,麵目慈悲。
這令顧博有點驚豔,甚至打從骨子裏感到顫栗。
因為宋恬希尚未登台,已然將渾身氣場與角色融合一體,並從肢體發膚,音容笑貌間自然而然地流瀉。
他把自己與人物合並為一。
即使在無聲無息的狀態下。
宋恬希一派閑庭信步,風輕雲淡,心無旁騖。
即將做著登場準備的人,已然立地成佛,不再彷徨。
顧博輕歎一聲。
雖不能說自己認輸了,畢竟兩人從未真正地比較過什麽,一切都隻是他自以為是的高傲在作祟罷了。
他對宋恬希說,“我與白雨婷分手了,我並不知道她居然如此過分。”
又說,“我打算明年三月份到國外去留學,”不知是否為了躲開白雨婷發瘋的糾纏,或者真心覺得自己自負太勝,錯失過多。
“希希弟弟,”顧博的臉龐暈出兩團稠紅,可能是許久不曾親昵地叫過對方,也有可能是傾盡心力的一跳,便如高山流水般知音錯失,“今年,我們居然隻是以舞會友的關係,不過,終能在這舞台中央一起跨年辭舊了。”
宋恬希微微一笑,並不搭話,沒有回應顧博的煽情。
畢竟他現在與佛舞中的佛祖融合到位,一切貪癡嗔慢疑都在隨著肉身的脫離而煙消雲散。
你隻是你的愛恨,與佛無關。
顧博的臉孔由明晰可變的五官,逐漸化為一場煙霧散去,宋恬希已經站在舞台中央。
此刻他是苦於掙紮的肉身,在燈光交織的立體幻變中,與五毒六欲七情八苦中沉沉淪淪。
因他長達數月浸泡在水底,強大的水壓造就了他一舉一動都在模仿著鮮明可見的壓製。
他窒息,他遲緩,他的身周仿佛被紅塵俗世羈絆過深,他痛苦,他徘徊,以至於身體的每一處關節都在上鎖的狀態下變化。
台底下的觀眾隻能看見他渾身柔粉色的羽毛在輕輕顫動,而肉身是死的,僵硬的,不停在移動旋轉的。
卻又完全沒移動開一分一寸的位置。
不知是充滿野性的傣族佛教樂曲太過瑰麗端莊,也或者是宋恬希的動作太過壓抑,以至於人們觀看的時候甚至忘記了呼吸。
直到4D舞台效果的燈光陡然一轉化。
宋恬希渾身上下的羽毛紛紛飛散,在燈效音效的一同助力下,化作朵朵粉潤飽滿的蓮花浮於水麵。
水麵**然無波,沒有一絲漣漪,無風無波,日月同輝。
宋恬希的舞步在一瞬間變作輕盈,脫去肉身的束縛,拋開紅塵煩厭。
他點著腳尖,像一股清甜的溪流,一陣化雨的春風,渾身每一塊骨頭都開了鎖,僵硬的動作徹底背道而馳,變作活水的源頭。
宋恬希此刻的裝扮如同腳踩金蓮的金身佛,精赤著剔透無暇的上半身,雙肩披著的飄帶在鼓風機吹送的風湧之下如仙如謫。
此刻水流給他塑造的零活性便徹底釋放出來,無論是手臂腿肌,包括手指都軟極了,妙透了。
五官始終保持著微微垂落的姿勢,笑對蒼生,慈悲為懷,眉眼深處皆是眾生。
一場張力極致的舞蹈總是能給人洗精伐髓般的感受,包括當事人宋恬希也是如此。
宋恬希從跨年晚會回來宿舍後,蒙頭大睡了兩天一夜,中間不吃不喝。
可把宋添西給嚇壞了,生怕他出什麽意外,每隔一個小時便爬上去,探出兩根手指試一試宋恬希的呼吸。
玉波說應該沒事的,畢竟三個月的精神心力全部擰在一處,勁兒在一瞬間爆發幹淨了,人也像撥筋抽骨似的癱幾天。
又說,希希崽年紀太小了,第一次跳佛舞,恐怕命格抵不住佛家深奧的蘊意,等醒過來後領他到附近的寺廟裏給諸佛叩頭謝罪。
宋恬希冥冥中是能聽見床簾底下來來回回走了好些人的。
他這次跨年晚會上成了網絡紅人,諸大媒體平台都瘋狂轉載與他相關的舞蹈視頻,或者曾經的新聞報道。
不過玉波之前說過的,她隻教會兒子跳佛舞的皮毛,絕對不允許拿此舞作為營生的工具,但凡邀請宋恬希的邀請函,都被玉波親切一一回絕了。
她不希望兒子樹大招風,隻希望宋恬希能腳踏實地,做一個自由的舞者,跳自己喜歡的舞蹈。
蘇宴來的特別勤快,無論宋添西在不在宿舍裏,他都會進來看一眼宋恬希究竟清醒了沒有。
他知道恬恬很累,也願意安靜地守護在對方身邊。
隻是宋恬希昏睡的模樣十分嚇人。
總覺得他像被掏空了生命,再不會睜開眼瞧這無聊的世界。
蘇宴幫他喝了點溫開水,沒人的時候,蘇宴倒是動過些心思,想要以口對口的形式來喂對方。
可他思索之後,又覺得不好。
這樣的做法太輕薄,也太不重視了。
之前便是因為他隨意跟著欲望,吻了宋恬希幾次,才導致兩人之間的重重誤會。
這次,他想要恬恬清醒地張開嘴,讓他索求無度。
蘇宴一邊幫助宋恬希小口地抿水,一邊祈禱似地低語。
“恬恬,我喜歡你。”
“等你睜開眼,就跟我在一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