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感動
萬歲之聲, 山呼海嘯。
雲舟在高台之上,被蕭錚擁在懷裏,看著高台之下一眼望不到邊際的臣服身影, 那一刻她忽然間明白,她的父皇為何看起來總是那樣遙遠疏離。
小的時候,她在宮宴後排的角落偷偷遙望她的父親, 不明白為什麽一個父親與兒子說話時, 嘴角雖勾出微笑, 笑意不達眼底。
她感受到一種異樣的冷漠,仿佛禦座上的那個人與這個世間都是格格不入的。
可是她明明聽當時還在世的皇後娘娘說過,父皇年輕些的時候, 不是這樣的, 剛登基時候的他得到第一個孩子景陽公主的時候還是很喜歡的, 曾親自抱著她在禦花園遊湖,那種還能稱得上慈父的樣子, 像雲舟這樣晚生的孩子是沒見過的,也想象不到。
魏帝是逐漸變成後來那個樣子的, 先是從人變成了神, 而後又變成了鬼。
現在雲舟從蕭錚的視角看著底下這上萬的將士, 有些明白了。
帝王身上那種高高在上的冰冷, 就是這樣在一浪一浪的呼聲之中, 在一次一次對其他人的生殺予奪之中被沉澱出來的。
而鮮活的肉身和靈魂, 也最終被封禁在冰冷的王座上, 那是一種獻祭, 是無上王權的代價。
雲舟心中, 忽然莫名地升起一種悲戚之感。
她不由得向後靠了靠, 靠在背後之人那身穿鐵甲的胸膛上, 感受到身後之人在她頭頂吐納溫熱的呼吸。
還好,不管以後他會不會變,起碼現在蕭錚還是溫暖的。
巡視過後,晚上是在圍場的最後一場大宴,蕭錚犒賞將士,滿圍場都是熏烤牛羊肉和美酒的香氣。
小釵在帳中收拾東西,她十分寶貝的把那件玉甲妥善疊好收了,念道:“這東西可是立了奇功。”
雲舟道:“也沒有用上,怎麽是奇功?”
小釵反駁道:“怎麽不算?若沒有這玉甲做底氣,公主哪能決定以身誘敵?你若不去,陛下怎麽抓住這次機會逼北燕那些臭老頭們推舉您做皇後呀?”
雲舟打量小釵:“你這小腦袋是越來越好使了。”
小釵得了誇獎,得意道:“我自然得長進些,不然怎麽在鳳梧宮伺候皇後娘娘啊。”
雲舟笑了,她想了想道:“這玉甲是薛尚宮勸我帶來的,實是她的功勞。”
小釵點頭:“這回回去,公主可以和陛下提提,薛尚宮應該可做渭宮總領尚宮了。”
雲舟點頭:“我正有此意。”
第二日皇帝起駕回程,返程一路平順,沒有特別的事情發生。
在正式到達胤都的前日,雲舟收到了李相著人送出來的消息。
李相收到烏鵲營送出來的信,立刻查了一遍府邸中的家丁仆婦,用了一個引蛇出洞之計,抓住一個鬼鬼祟祟的小廝,一審發現竟是冕圖王安插進來的細作,那細作招認,自己曾將上次李相往南茲所送之信熟記謄寫給了宮中的青茵郡主。
雲舟眉頭蹙著,自語道:“怪不得太後鐵了心要殺我,想是因為知道我試圖聯係南茲,以為我想與我兄長的勢力勾結,於陛下有害。”
她立刻撩開車簾,吩咐道:“我要見陛下。”
她要見皇帝,隨車的人立刻通傳給徐勿,雲舟坐在車中等信,可不一會,車簾一挑,蕭錚竟親自過來了。
“外頭刮北風呢,你別下去折騰了,我過來和你說話。”
小釵下車去,給他二人密談的空間。
雲舟簡略的將此事告知蕭錚,說到重點:“我特意囑咐過李相轉達我阿娘,讓我阿娘遠離我的兄長,且與我來往書信隻述日常,不論政事,以免橫生枝節,但想來,那細作謄寫的真實內容沒有被太後知道,不然即便不信任我,也還不至於冒著風險痛下殺手,應該是青茵郡主在中間做了隱瞞。”
蕭錚聽著雲舟的話,猶豫了一會,想要開口說什麽,聽雲舟先說道:“我知道,這件事不好真的牽扯出太後來,論公冕圖王回了北燕,北燕派已經元氣大傷,若大胤初年就出一場大案,搞得朝堂勢力失衡,對誰來說都不是好事,論私,太後是你的母親,此回行事雖狠了些,畢竟是為了你,做兒子的處置母親,以後還怎麽向天下人講仁孝,至於冕圖青茵,借刀殺人畢竟是借,罪不至死,你把她從皇宮打發出去也就是了。”
雲舟這番話,道盡了蕭錚的為難,她主動用先退一步的方式來解決他方方麵麵的處境和難題。
蕭錚望著眼前這個過分懂事的少女,心疼極了,甚至自己都開始替她委屈起來。
他抱住雲舟,幾乎是歎息道:“謝謝你的體諒。”
其實雲舟也不是出於絕對的善良和大度來做出這種讓步,而是都已經注定了的事情,如果她非要鬧個明白,蕭錚為她將北燕派的臉麵都撕盡,最後他們之間也會埋下怨懟的種子,愛情的根基不夠穩定,她不能讓他的心中留下以後隔閡的隱患。
此次之後,太後應該不會再對她動手了,至於一些小打小鬧的針對,要做皇後就得承受得住那鳳冠的重量,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
而且蕭錚一個皇帝,為了她身負箭傷,她也瞧得見他的真心……
此事後來史書裏不輕不重地記了這麽一筆:
太宗元年,禦駕由皇家圍場回都城途中,皇帝於馬車中下口諭,命傳寧和宮。
帝命冕圖郡主受五十杖刑後押解離城,至北燕鴻雁寺帶發修行,終生替大胤祈福,無召不得出。
那令傳下去,雲舟在馬車中靜默。
雖然青茵視她為敵,對她欲除之而後快,但蕭錚處置了她,雲舟也並沒有什麽高興的情緒,那樣一個美貌聰敏的女子,一輩子鎖於寺廟之中,不是不令人惋惜。
但青茵欺瞞太後,挑唆皇帝的親眷內鬥,以至於皇帝受傷,本是死罪,如今放她一條生路已經是天恩,所以雲舟也不多說什麽,不去幹涉蕭錚的決定。
倒是蕭錚,傳令之後注意力都轉到雲舟身上,隻聽他道:“以後聯係你阿娘還是我來替你傳信吧。”
雲舟摳著手指:“我隻太想我阿娘,沒想到傳個信引發了這樣的事端,我從小在宮中學繡花,也未曾涉足過權謀,思慮不周。”
她說著抬起頭,看著蕭錚,語氣別有一番嬌柔:“陛下就不要怪我吧……”
這帶著微微撒嬌般一句,令蕭錚的心柔如棉絮,他摟著她道:“誰人行事能永遠滴水不漏?是因為有人盯著你,等著抓你的錯處才會如此,不是你的錯,以後也無需事事如履薄冰的。”
見蕭錚高興,雲舟順勢來了個錦上添花,她低頭在袖中翻找,說道:“你瞧瞧這個可還能帶?”
說著將連夜趕出來的,打五穀豐登結的新荷包拿了出來。
“學刺繡能給你繡些小玩意,也不算無用。”
這支荷包雖趕得急,但繡功很好,荷包上的五爪金龍騰雲穿霧,栩栩如生。
蕭錚一見荷包,心花怒放,若那花朵能瞧見,隻怕已經開了滿頭,但麵上收斂許多,看起來隻是微笑著:
“光給我看著,還不給我戴上?”
雲舟湊前,手指靈巧,將那香囊上的細繩往蕭錚的玉帶上係去。
蕭錚目光微垂,就看到雲舟俯首時纖細潔白的後頸。
據說女孩子通常都是六七歲就開始學女紅,他想象著,她六七歲大,第一次拿起針線的時候,恐怕怎麽也想不到日後會為誰親製衣物,親繡香囊,定親之後,或許想的是那劉家的郎君,可是最終是叫他戴上了。
想到這裏,蕭錚的得意之情滿到了頭頂上,那些看不見的美妙花朵結成了繽紛的花環。
得意忘形之下,一時不察,雲舟抬頭,他沒躲開,她的後腦勺剛好磕到他的下巴。
蕭錚差點樂極生悲咬壞了舌頭。
雲舟關切時他道無事,但其實暗中在心裏又給她記下一筆賬。
等吃兔子的日子,要多咬一口……
此次回宮,封後大典雖未行,但蕭錚下了封後的旨意,闔宮上下,都已經提前改口,喚她一聲娘娘。
且她此番回來,也不再居於雙鳶閣,而是正式移駕鳳梧宮,但雲舟說雙鳶閣是她的閨閣,還是不要隨便叫人進去亂收拾,保持原樣的好,蕭錚應了,將雙鳶閣好好給她留著。
身份一變,諸事皆有不同,按定製,皇後宮中,大宮女八個,分管奉茶,掌衣,寶飾,梳頭等等諸多事宜,其中一個掌事宮女,一個隨身宮女,隨身宮女自然是小釵,掌事宮女需得更沉穩些的來。
因雲舟的提議,已經升為總領尚宮的薛采儀把承天殿的春錦給雲舟調了過去。
想當時,雲舟為了使苦肉計淋雨高燒,春錦忙前忙後的照料,雲舟將這些雪中送炭的恩情都記在心裏。
春錦姓於,升任一宮掌事,底下的小宮女便得稱一聲於尚宮,她與小釵見了,一眼便知道,這小丫頭心裏事少是個天真爛漫的,她少不得得多盡心些了。
好在雲舟是個好說話的,她倒也不覺得難做。
皇後除了侍奉皇帝,管理後宮,還有一項不得不做的,那便是——侍奉太後。
入鳳梧宮後,雲舟依禮去拜見太後,在寧和宮外遇見了即將出宮的冕圖青茵。
因太後求情,冕圖青茵的五十杖刑得以免除,雖然答應了冕圖王,但蕭錚是動了殺心的,五十杖若打得重些,很可能就打死了。
此時死不了,便要去北燕鴻雁寺終身修行。
冕圖青茵素著一張臉,不戴釵環,與來時大不相同,但身上那種傲氣還是依舊。
她看著從鳳輦上下來的雲舟,笑了一下,道:“既然離宮前有幸碰見你,那我就邀請你與我說說話吧,你我之間連命都搏上了,竟然還沒有認真說過幾句話呢。”
雲舟看了看還早的天色,道:“好。”
作者有話說:
陛下心眼子實在是不大,這麽記仇呢……
還有兔兔那麽可愛怎麽可以吃兔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