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攻心

蕭錚的手太用力,雲舟的手腕紅了一大片。

大妃見蕭錚無事,暫放下心,注意力也被二人之間奇怪的氛圍吸引。

後宮爭鬥幾十年,大妃敏銳地感覺到自己的兒子在將那個宮女拉向身後的時候,身上散發著自己從未見到過的某些氣息。

養護得宜的指甲抓緊了扶手。

她剛欲張口說話,底下群臣之中有人在此時出列跪下,聲音洪亮道:

“此宮女乃是魏帝之女,如今她都以身回護吾王,說明吾王仁德之政已經感化民心,如今南征已成民心之所向,此女此舉意義重大,當重賞!”

出列說話之人正是童憲。

因他提及的南征之事是在座大多數臣子大力主張的事情,所以立刻有人跟隨附和。

蕭錚冷冷地看了童憲一眼,道:“便如眾卿的意,如何厚賞還要問過此女,今日宴席有刺客破壞,眾卿就都散了吧。”

說完,也不管眾人的眼光,扯住雲舟的胳膊,先行離席。

蕭銳遠遠看著雲舟那通紅的手腕,自顧自歎道:“哎呀呀,便是不喜也不能如此粗暴對待女子,大哥可真是不懂憐香惜玉。”

雲舟跟不上蕭錚的腳步,被扯的踉踉蹌蹌,素白的衣袂飄飛,浮動在蕭錚黑色的衣服上,看起來糾結纏繞,曖昧不清。

雲舟被一路拖至承天殿暖閣,摔倒在床榻之上。

她掙紮著想起來,又被蕭錚一手按下去。

蕭錚的手像鐵箍一樣緊,他處在一種暴怒失控的邊緣,瞪著雲舟,怒道:“你敢算計我!”

雲舟掙紮得氣喘籲籲,但毫無作用,她放棄了掙紮,躺在那裏,反問道:“刺客又不是我派去的,何談算計?”

蕭錚笑容有些猙獰:“刺客當然不是你派的,你沒這個能力,童憲他也沒有這個膽子,但是,你們在心照不宣的合作,從我手裏討這個賞!”

蕭錚的手再一次落在那纖細的脖頸旁,隻要稍微往上一點就能掐上雲舟的脖子。

他停在那裏不動,手背疤痕下凸起血管的脈絡。

“你知不知道自古以來,一個當權者發現自己被身邊親近的人聯合算計,那些人會是什麽下場?”

雲舟坦然地看著暴怒的男人,唇邊溢出一絲淡淡的冷笑:“親近?殿下是不是說錯了?不久之前我的父皇才去世,殿下的手或多或少也沾了他的血,殿下與我之間,何來親近二字?”

蕭錚被激怒到冷笑,聲如薄刃:“我說過了,你的父皇可不是死在我的手裏,你以為那個密道真的能躲開我北燕圍城的大軍嗎?我故意放他逃走,就是要他死得遠遠的,想讓我的手和刀劍沾上他的血?他不配!至於親近之人……暮雲舟,你該當知道我想要什麽。”

蕭錚說完這句話,鬆了壓住雲舟的手,兩指微曲,劃過她細膩的臉頰。

他既然這個時候還肯暗示他想要她,那麽就還有爭取的機會,雲舟躲開他的手,翻身坐了起來,避重就輕道:

“殿下如此震怒,我還以為我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我不過是想討一個小小的賞,又無關殿下的江山社稷,渤陽王即將坐擁天下,難道還如此吝嗇嗎?童憲將軍一共也未與我說過幾句話,今日之言也是樣樣為著殿下的聲望考慮,殿下曲解我也罷了,可不要曲解童將軍的一顆忠心。”

那一日,她和小釵離開臨風閣後,因宮門下鑰,已經無法回到值房,她和小釵依偎在門口,小釵打著瞌睡,雲舟抬頭,看著頭頂四方的天,覺得心裏從未如此清明。

第二天雲舟去見過趙婕妤,得知了她的阿娘與童憲之間的淵源。

趙婕妤聽到童憲的名字後很是驚訝。

在趙婕妤進宮之前,在南茲時她曾經差點與童憲定親,媒人都已經上門。

然而趙婕妤的父親忽然被調往魏都,趙父在都城沒有根基,便將女兒送進了深宮,以此謀求一個靠山,趙婕妤雖不太得魏帝的寵愛,但因與劉妃交好,劉妃的父親對趙父略有照拂,也算順遂。

隻是原該是一對的青梅竹馬,如此被拆散了。

趙婕妤後來輾轉聽說童憲離家出走,失去蹤跡,隻是沒有想到,原來他竟然投入了北燕大君的麾下,如今已經做了將軍……

待童憲再次來承天殿稟報。

雲舟守在殿外的走道裏攔住了童憲。

“將軍留步。”雲舟福了一禮。

童憲見是她當即停下。

雲舟開門見山:“童將軍不要怪雲舟唐突,隻是宮中不適合長談,恕雲舟不能委婉,曆來南茲大族都以在大魏為官為榮,以將軍之才,不肯為大魏效力,而是投入北燕大君麾下,這裏可有我阿娘嫁給我父皇的緣故?而將軍在北燕大君所賜那位妾室去世後至今未娶,又是為何?”

童憲被問的呆住,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似乎泄氣一般,他垂下頭:“確有阿念的原因。”?3?7?3?8?2?5?0?8

雲舟暗自鬆了一口氣,接著問道:“若有機會讓我阿娘出宮,將軍可願意幫忙嗎?”

童憲眼睛一亮,但轉瞬又熄滅,道:“你我若共謀,恐怕很多事逃不開大殿下的眼睛,到時候怕是弄巧成拙。”

雲舟道:“你我如果真心要做同一件事就不需共謀,將軍是聰明人,隻需等待,若有一日見到機會,請配合於我,我的阿娘能否逃脫這深宮桎梏,要拜托將軍了。”

說完雲舟要行大禮,被童憲一把摻起:“我明白了,現在世道如此之亂,總有機會。”

說完便大步而去。

雲舟知道蕭錚在做世子時便與自己有淵源,或對自己有些喜愛。

他把趙婕妤留在宮中,可能也是為了以此來轄製她,所以雲舟若直接去求,他定不會同意放走她的軟肋。

雲舟想為阿娘求自由就隻能冒險用更張揚的方式去過明路。

她隻是沒想到,機會來的如此之快,在宴席之上剛好有刺客出來,助她當眾逼得蕭錚不得不允準她的所求。

承天殿外,響起淅淅瀝瀝之聲,是外頭下起了雨來。

蕭錚的臉色冷得像冰,他咬牙問道:“我知道你要討什麽,囚鳥金籠窺,你想離開這裏,遠走高飛。”

他露出一些戲謔的神色:“你該知道我對你有些喜愛,想要你的人,你覺得我會放你嗎?群臣說要我賞你,我賞你金銀綾羅,賞你做個妃子也是賞,你憑什麽以為我會放你走?”

原來,他是以為自己要走……她當然也想走,但就像他說的,他一定不會放,但這樣,讓阿娘走似乎就變得更有可能。

雲舟於是再次顧左右而言它,將二人之間尖銳緊迫的氣氛弱化,她反問道:“殿下怎麽知道我詩的前兩句?”

蕭錚冷笑:“隻許你這些天搞些小動作,本王就不能調查你嗎?你的那個小丫頭太單純,稍微嚇一嚇說我要處死你,她便嚇得問什麽說什麽,包括在臨風閣離去時,你在月夜吟詩,她也把詩文背給我聽。”

雲舟無言,隻是看著蕭錚,沉默了一會終於開口,她語氣裏有一些疲憊之意,似一聲歎息:“其實,我今日出來擋刀時,也是真的不希望殿下死。”

蕭錚沒想到雲舟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他愣了一愣,然後問了一句:“為什麽?你不是還在心裏恨我麽?”

雲舟搖頭,望著蕭錚:“恨是有的,但不那麽多。”

她轉開眼,看向門外,目光落在遠遠的虛空:

“我曾見宮裏的小宮女歡歡喜喜地摘杏吃,天下大亂後,宮人們也每天憂心忡忡,已經很久沒有那種輕快笑容,前些天,我在清晨聽見城中平安鼓再次響起,我雖沒有去看過,但入宮的命婦們曾講過,中原各城都有平安鼓,每日清晨響九息,鼓聲落,城中坊市開門,商人販貨,食店開火,城中百姓們吃了早飯,開始一天忙忙碌碌的生計。”

那是最尋常的人間煙火,也是一國皇室最該承擔的使命。

“如果殿下死了,天下會再次大亂,平安鼓就又不能響了。”

雲舟說著,抱住了自己的膝蓋,將眸光轉回來:“殿下,讓平安鼓敲下去吧,我作為暮氏的女兒,隻能在這鼓聲裏找一絲活下去的期待。”

這一刻的雲舟看起來脆弱極了,她收攏了剛剛尖銳的棱角變得溫和,但越發讓人憂慮。

仿佛她下一秒就會化身為大魏消逝的廢墟,一觸成灰。

蕭錚怕自己會忍不住放她走,可她若走了,世上不知還有沒有第二個這樣的,月光似的女子,洶湧的私心令他咬牙道:

“回你的值房裏去,沒有本王的命令,不得擅出,至於你的賞賜,容後再論。”

雲舟從榻上下來,福身一禮:“謝殿下。”

她離去時,步履無聲。

因著宮宴的原因,宮門尚未下鑰,雲舟出得承天殿,在門口遇見薛尚宮。

薛采儀見雲舟安然無事出來,鬆了一口氣,上前問道:“殿下如何說?”

雲舟如實回答:“殿下看出我的私心,發了怒,將我禁足值房,等待發落。”

禁足在值房,便是不打算發落。

薛尚宮將手中的傘遞給雲舟,道:“莫要太執拗,與殿下針尖對麥芒,於你沒有好處。”

雲舟並沒有接那柄遞過來的傘,而是直接走入了雨中。

薛采儀有所會意:“你的身子骨,可經不起淋雨,回去半夜必是要生病的。”

雲舟回眸一笑:“薛姑姑說的是。”

到了半夜,蕭錚的暖閣窗子裏還透出燈火的光。

薛尚宮執傘於夜雨中行至門前,對值夜的蓮繡道:

“進去通報一聲殿下,宮女暮雲舟今日剛剛救駕,恐是受了驚嚇,夜裏發起了高燒,問問殿下要不要通知禦醫前去診治?”

作者有話說:

雲舟:殿下好凶,好害怕,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