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庇護
蕭錚一向冷著麵色,嚴肅且不苟言笑,這句話一出口,雲舟著實吃了一驚。
他身上還有些未散的酒氣,淡淡的在雲舟鼻尖繚繞著,越發令她心慌。
她看著蕭錚的眼睛,直到從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一絲戲謔,知道他不是認真的,方才平複了情緒,正色道:“殿下莫如此開玩笑。”
蕭錚直起身子,雙手背在身後,見雲舟神情發僵,似是對名分一詞頗為抗拒,於是不再說什麽。
他轉身正欲進殿忽然又停住腳步,說道:“你那劉家三郎膽子小的很,如今已經逃到南邊去,看來就算你父皇不將你送給我,他劉家也是不打算踐行與你的婚約了。”
劉家人南撤,雲舟都是知道的,隻是現在忽然從蕭錚那裏聽到劉家的消息覺得有些奇怪,但劉家那是劉妃的娘家,劉三郎是劉娘娘的親人,雲舟還是不願意聽到貶低之語,回應道:
“世事無常,兵荒馬亂的世道,劉家當時隻能優先保自己的家族,已經顧不得我,也是人之常情。”
蕭錚看她麵色平靜如無風的湖麵,隻是輕輕哼了一聲:“你倒是會體諒人。”
然後拂袖進殿。
見蕭錚不再搭理她,雲舟便告退。
蕭錚進了殿,想了一想,宣了薛尚宮來。
薛尚宮早知有此一召見,不慌不忙,靜待問話。
“最近承天殿宮人可有什麽紛爭?”蕭錚問道。
薛尚宮知道,蕭錚問的是雲舟私拿銀兩的事情,於是回道:“宮人們私下裏,偶爾齟齬是有的,但都是些小事,奴婢處理即可,不足以驚動殿下。”
蕭錚緩緩問道:“是嗎?”
薛尚宮聽蕭錚語氣,心念急轉如電,趕忙回道:“但奴婢想,為著侍奉殿下得當,承天殿裏的宮人還是該有些調整才好,正要請示殿下。”
蕭錚這才抬眼看薛尚宮:“說。”
薛尚宮道:“現侍奉殿中的奉茶宮女蕊娘,因脾氣急躁,不適宜伺候殿下,奴婢請示將其調離承天殿。”
蕭錚似乎沒有多少耐心,隻道:“準了,薛尚宮看著辦吧。”
薛采儀以為此事已經結束,正欲退下,忽又聽蕭錚開口道:“薛尚宮侍奉魏帝有十餘年了吧?”
她聽了這話,便跪下:“奴婢惶恐。”
蕭錚搖頭:“你若惶恐,為何還敢將暮雲舟不加規訓,便送到我麵前來?”
薛尚宮猜測蕭錚對雲舟有些興趣,這興趣肯定不是對一個處處守規矩的宮女,於是便故意不去嚴苛的教導她,有意將一個一派天然的帝女送到蕭錚麵前,討其歡心。
這一問,並非是說雲舟懂不懂規矩,而是警告薛尚宮,不要妄自揣測他的心思,更不要拿雲舟做諂媚的工具。
薛尚宮叩首:“奴婢知錯。”
蕭錚任她伏跪多時,才終於道:“退下吧。”
薛尚宮出得殿來,才發現自己出了一頭的冷汗,她靜立風中片刻,呼出一口氣,緩緩離去。
在宮裏,不揣測君心是活不下去的,莫說一個宮人,就是皇後皇子,哪個不是時時刻刻在揣測上意?
好與不好,無非是看猜的對不對罷了。
薛尚宮覺得自己賭對了,雲舟早晚是要成為伴君的貴人的。
雲舟回到值房,隔壁一起下值的春錦端了一個木盆過來,詢問要不要一起浣衣裳,雲舟答應,於是兩人一起去井邊打水。
等拎了井水回來,她們發現蕊娘的屋子,門大開著,有人來來去去,是在搬東西。
春錦見了,衣服也不忙著洗了,連忙過去詢問,回來時語氣暢快地說道:“那個蕊霸王可算走了,沒了她,以後承天殿不知要太平多少?一天到晚,盡看她上躥下跳,底下的小宮女見了她都跟見了瘟神似的,罵人嘴髒的很。”
雲舟知道這必是因為今天的事,於是問道:“她這是要去哪?”
春錦道:“聽說要去慎刑司。”
雲舟手一頓:“她是去受刑嗎?其實說來她也沒錯呀,當時她又不知道那些銀子的來曆,揭發檢舉也是按規矩辦事,不過是個誤會罷了。”
雲舟心裏清楚,這事終歸是自己做的不對,被蕊娘抓住了把柄,雖然蕭錚包庇了她,但若蕊娘因此受到重罰,總歸算自己的業障。
春錦道:“不是去慎刑司受罰,是調去慎刑司當差,按說那邊又不用伺候貴人,還清閑了呢,便宜了她。”
春錦將水倒進木盆,將衣裳泡了,看看雲舟道:“你呀,太天真,蕊娘告發你難道是揣著維護公正之心?她原來是貴妃娘娘宮裏的人,趁著前些日子那混亂時候,自己不知在那宮裏搜刮了多少東西?一問就說是從前貴妃娘娘賞的。”
她冷笑一聲:“一個慣會偷奸耍滑的東西,仗著有兩分姿色,心比天高,貴妃娘娘防著她都不讓她近身伺候,她能立過什麽功,得那些賞賜?自己手就是髒的,又有臉去檢舉誰?”
聽春錦這語氣,蕊娘平日裏和別人的關係大概也不好,如今被調離承天殿,其他人都是拍手稱快。
雲舟洗著自己的衣裳,道:“不管怎樣,還是多虧了薛姑姑維護她,不然這事因我而起,總歸心裏是有些愧疚的。”
春錦道:“蕊娘是薛姑姑舊友的侄女,所以她對蕊娘有些照應,隻可惜蕊娘實在不是個安分的,到底是薛姑姑宅心仁厚,沒把這事捅到殿下那去,隻是請了個旨意把她送去別處了,慎刑司遠離殿下,是個安分守己等出宮的好地方。”
雲舟笑了笑:“說的我都有點想去慎刑司當差了呢。”
春錦挑眉:“你是殿下親自指名到承天殿的,想去別處那可得殿下親自說話。”
雲舟不言語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而後的一段時間,雲舟因為蕭錚和她同榻而眠有些躲著他,蕭錚也有所察覺,並且不大高興,他再未對雲舟有過調笑之語,讓雲舟都有些恍惚,那日所謂名分的話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一日午後,蕭錚正與元弼先生下棋兼議事。
外頭宣,有一位童將軍求見。
元弼先生落子的手一滯:“童憲不是留守北燕為北燕禁衛軍統領?他親來魏都,難道……”
蕭錚不語,但神色已是凝重。
童憲將軍得了傳召,進來便跪下,他一身鎧甲,看來是一路快馬加鞭,未曾休息。
他聲音沉痛:“大殿下,大君他,崩逝了!”
北燕大君蕭山在三年前就已經纏綿病榻,這也是當時蕭錚不顧一切要離開魏都逃回北燕的重要原因。
後來蕭錚於天下各處集得各式續命之方,勉強又拖了三年,在攻入魏都之前,蕭山就已經不省人事,隻靠每日灌服參湯續一口氣。
崔元弼一聽,當即跪倒,向北方叩首,老淚縱橫。
蕭錚麵上倒沒有特別沉痛,他親自扶起元弼先生,道:“先生快起,大君一生敬重先生,必不願先生過慟,還請先生召禮部等官員,協商後事。”
崔元弼抹掉皺紋間的淚水,點頭,而後疾步離去。
蕭錚詢問童憲:“大妃現下如何?身體可還好?我二弟處事還穩妥嗎?”
童憲回道:“大君一病多年,大妃雖哀慟,但尚能主理後宮事,二殿下替大君宣了遺照,傳位於大殿下您,如今北燕上下都等您的吩咐,且,大妃決定,大君既已崩殂,魏都如今也已在囊中,她與二殿下處理完北燕那邊的事情,便要出發,前來魏都。”
蕭錚點頭,遣退了童憲。
因童憲初次入宮,按規矩,雲舟送至門口並安排其他宮人引路,從西宮門出。
在送童憲的時候,雲舟發現,這位北燕將軍的手腕上有一處紋身,若雲舟沒有記錯,是南茲國的常見圖騰。
童憲初時低頭走路,沒有注意雲舟,待行至門口,他偶一抬眼,忽然愣住一瞬,然後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這位姑娘你是否……”
然而話說道一半,童憲似乎覺得不妥,終究沒有問出來,隻是又看了雲舟兩眼,才轉身離去了。
雲舟覺得有些莫名,但現在狀況並不是與人說話的好時機,所以也沒有多問,隻是按規矩送走了童憲。
回到屋內時,發現蕭錚正閉目而坐。
雲舟放輕腳步,然而蕭錚還是聽見了,睜開眼看了她一眼,吩咐道:“你過來。”
雲舟走過去。
蕭錚又道:“坐下。”
說著拍了拍榻邊。
雲舟有一絲遲疑,但想到他聽聞的噩耗,還是依言坐在他身邊。
蕭錚不說話,再次閉上眼睛,好似倦極,將額頭靠在了雲舟的肩膀上。
雲舟肩膀一僵,本能想躲,然而低頭時瞧見了蕭錚搭在榻沿上的手。
看見了他手背上那道淡淡的疤痕。
雲舟的心裏忽然升起一絲柔軟,就像很多年前的那個月夜,她看見他跌跌撞撞地躲進假山,自己又是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走到他跟前去的呢……
這個人看起來如一方堅硬的磐石。
但他其實是有裂痕的,她曾見過。
即使是現在也一樣。
作者有話說:
蕭錚:“最討厭別人揣測本王!往本王身邊塞人!”
薛尚宮:“少廢話,你就說你喜不喜歡吧?”
蕭錚:“喜歡……”
薛尚宮:“那下次還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