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考校
洪暉一直在酒樓二樓看著黎青執。
在姚振富出現的時候, 他是興奮的,黎青執這個給他添了不少麻煩的人,馬上就要倒黴了!
苟縣令也肯定會受牽連!
但事情很快就變了。
黎青執竟然說那些手稿, 是他用左手寫的?這怎麽可能!
雖然他一直說黎青執字醜,但黎青執的那些字其實還行, 甚至很有個人風格,瞧著非常大氣。
一個沒怎麽讀過書, 沒有專門練過字的人, 寫出來的字就該是那樣的。
洪暉知道黎青執很聰明。黎青執要是不聰明,又怎麽可能在一窮二白的情況下搭上朱前, 還讓朱前對他那麽照顧?
他要是不聰明, 又哪能得到苟縣令的看重?但讀書是要時間的,練字也要時間。
光靠臨時抱佛腳, 學到的東西根本就不紮實!
長時間不學,之前的知識也會忘記。
黎青執之前整整五年沒碰書本,他的字能寫成那樣已經很好了。
洪暉以為黎青執是胡說的,沒想到緊跟著,黎青執又說他能把四書五經背下來。
四書五經加起來那麽多字, 熟讀可能,倒背如流?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 黎青執還就背了!
洪暉他們出來的時候沒帶書,但他們對這些書都很熟……他們知道黎青執沒有背錯。
這就離譜了!
更離譜的還在後麵,黎青執竟然又報出一串書名, 說他將那些書全都背了出來。
洪暉不願意相信, 但黎青執……他還真就背了出來!
彭景良突然站起身:“我要下去看看。”彭景良這話一出口, 其他幾個洪暉請來的秀才就跟著開口:“我也要下去看看。”
他們之前還在氣憤崇城縣的知縣徇私舞弊之事,現在卻隻想跟黎青執聊聊。
他們都覺得自己讀書用功, 但他們沒人能背出那麽多書。
這黎青執著實厲害。
還有就是之前黎青執分發出去的文章……他們想看看黎青執寫的文章還有他的字,到底如何。
彭景良走樓梯都是三四步三四步這麽往下跳的,來到樓下之後,他就往黎青執那邊擠,卻發現壓根擠不進去。
事實上,要不是有幾個朱家下人在護著黎青執,黎青執都能被人擠扁!
“讓讓,讓讓!”彭景良開口。
而且壓根沒人理他。
彭景良又道:“黎青執寫的文章能給我看看嗎?”
同樣沒人理他。
拿到了黎青執筆墨的人,現在恨不得將之貼身藏好,壓根就不想拿出來給別人看。
黎青執這字,也太好了!
彭景良瞧見這情況,急得不行,但他很快就想到一個辦法:“我是禾興府彭景良!我是個秀才,我要考一考黎青執!”
“禾興府彭景良”這六個字一出來,在場諸多學子的目光,就都落到彭景良身上。
在崇城縣,之前年輕一輩裏最有名的讀書人是洪暉,他年紀輕輕就考上秀才,備受推崇。
但在禾興府,年輕一輩裏最有名的讀書人是彭景良。
他考上秀才的時候才十五六歲,他寫的文章,還在禾興府流傳極廣。
李秀才就收集了彭景良的文章,給自己學堂裏那些要參加縣試的學生看。
“彭景良來了?”
“他在哪裏?”
“他要考黎青執?”
……
彭景良這時候又道:“黎青執,這酒樓裏有個供說書先生說書的木台,我們去那裏?我要考考你!”
外麵人太多也太亂了,彭景良覺得被那麽多人圍著不太好。
人實在太多,以至於黎青執都沒有看到彭景良……他也不想被這麽多人圍著,當下答應:“好。”
所有人就這麽一起湧進了酒樓,朱家的幾個下人,更是護著黎青執,讓黎青執走上那個木台。
這家酒樓,是崇城縣最大的酒樓,酒樓二樓有一圈包廂,下麵也有很多桌子,而在酒樓中間有一個木台,平日裏會有人在這裏唱曲或者說書。
今天,二樓包廂被訂滿了。
洪暉訂了一個用來宴請彭景良等人,朱前訂了一個和苟縣令一起吃飯,朱尋淼也訂了一個,打算看戲。
黎青執意識到洪暉要搞事之後,知會過朱尋淼,還讓朱尋淼不要插手,他會自己解決。
此刻,朱尋淼訂的包廂裏有很多人。
他出門的時候帶上了自己的母親還有弟弟妹妹,徐啟
飛來的時候帶上了徐夫人,再加上金小葉和朱家的下人,這裏足足有十幾人。
他們之前趴在窗口往下看,現在則打開包廂門,從二樓往下看酒樓那個木台。
朱尋淼忍不住感歎:“黎青執真厲害,那麽多書,他竟然都背了出來,我要是有他這本事就好了!”
徐啟飛也道:“黎兄是個天才。”
兩人正說著呢,隔壁包廂的門打開,苟縣令和朱前從裏麵出來。
朱尋淼和徐啟飛瞧見苟縣令,連忙上去行禮。
苟縣令看了他們一眼,道:“不用多禮,一起看吧。”
說完,苟縣令就往樓下看去。
苟縣令早就知道黎青執學識淵博還有一手好字,但他也是今天,才知道黎青執竟然將那麽多書全都背了下來。
他都已經考上進士了,也沒背出來那麽多書!
他甚至連四書五經都背不全,考上進士後,他還把以前背的許多東西給忘了……
黎青執這是什麽記性?
一刻鍾前,苟縣令還在擔心舞弊這事會鬧大,還在琢磨要如何解決這件事,可現在……都不用他插手,事情就已經解決了。
黎青執這時候已經站到了那個木台上,彭景良也上來了。
黎青執知道洪暉請來了彭景良的事情,但他之前並沒有見過彭景良,這會兒是頭一次見。
彭景良才十八歲,臉上帶了點稚氣,麵對黎青執的時候,他並無惡意,倒是帶著濃濃的好奇。
這是個挺可愛的少年,他家二毛長大了,估計就是這樣的。
黎青執把這人跟黎二毛畫上等號之後,就笑著開口:“彭公子的文章我背過不少,你也可以考我這個。”
“你竟然背過我的文章?”彭景良吃驚。
黎青執道:“背過。”他說完就背了一段,還結合李秀才當初的點評,說了點自己的看法。
當然隻有誇的,他沒說一句不好。
彭景良這文章並不完美,但這是他十五六歲的時候寫的!
這個年紀能寫出這樣的文章來,已經極為不錯。
而且少年人麽,他肯定不能打擊人家,得誇一誇才行!
他平日裏對黎大毛黎二毛,就是誇個不停的。
彭景良年輕臉皮薄,聽黎青執說完,臉就紅了。
他摸了一把自己的臉:“我沒那麽厲害……等等,現在不說這個,現在我要考你!”
“還請彭公子手下留情。”
“我是不會手下留情的!”彭景良說完,就開始抽文章讓黎青執背。
背書是黎青執的強項,他自然全無錯處。
彭景良見狀,又說了一個句子,讓他解釋意思。
彭景良是秀才,他問的這句子要理解起來也就沒那麽容易。
但恰恰是因為這樣,黎青執之前看前人寫的注解的時候,看到過這個句子的解釋。
黎青執當即說了意思,又說這是誰的理解,還說另一位大儒對這句話的理解不太一樣……
彭景良見狀,立刻換了另一個問題。
黎青執又答了上來。
彭景良接連問了好幾個問題,在黎青執全都答上來之後,忍不住問:“你學識如此淵博,怎麽會這麽大年紀才參加縣試?”
黎青執道:“我前些年遇到了一些意外,還大病一場,也就耽擱了幾年。”
雖然黎青執最近氣色好了很多,但他看著還是比常人瘦,彭景良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如此清瘦!”
眼瞅著彭景良就這麽跟黎青執在台上聊了起來,姚振富受不了了:“你們一定是串通好的!去年夏天的時候,黎青執連《三字經》都不會背,還跟我借《三字經》看,他怎麽可能懂這麽多?”
黎青執:“……”姚振富這是什麽腦子?怎麽這時候還跳出來說話?
不過姚振富都這麽說了……黎青執道:“姚兄,我當時就說了,借書是為了拿來教孩子。”
“那你的字呢?這絕不可能是你寫的字!”之前黎青執給姚振富的,他用右手寫的手稿,都已經被姚振富捏成一團了。
黎青執道:“這就是我寫的字,我可以當眾寫一段。”
“好,你當眾寫!”彭景良興奮不已,讓人搬來桌椅,拿來筆墨紙硯。
這些東西酒樓裏都有,掌櫃的很快就將之送了過來。
黎青執拿了筆,幹脆就開始寫《三字經》:“人之初……”
“好字!”彭景良直到此刻才看到黎青執的字,忍不住驚呼出聲:“我的老師一直嫌棄我字醜,他要是見到你的字,必然對我更加嫌棄!”
彭景良學問很好,但因為他性格跳脫年紀又小,也就沒把字練好。
說完,彭景良還招呼那些跟他一樣從府城來的秀才:“顧兄,周兄,你們快來看他的字,這字寫得太好了!”
顧秀才和周秀才連忙上台,然後就也對黎青執的字讚不絕口。
等黎青執寫完一張,彭景良還將他的字給了台下的人:“你們看看他的字,能寫出這樣的字的人,學問怎麽可能不好?”
“對,隻憑這字,他都能當個縣案首!”顧秀才非常喜愛書法,平日裏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收集字帖,此時都想跟黎青執求墨寶了!
台下之前拿到了黎青執給出去的手稿的人也都將手稿拿了出來:“這字我自歎弗如!”
“這字當真是好!”
“這文章我讀了,堪稱字字珠璣!”
……
黎青執的幾個同窗見狀,紛紛開口:“我之前就說過了,黎青執學問很好,是你們不信!”
“黎兄要是當不上案首,那誰能當案首?”
“縣令大人一向公正,你們竟然覺得他徇私,實在過分!”
……
之前質疑黎青執的那些人聞言,不免麵露羞愧,還有人對著黎青執鞠躬道歉:“黎公子,之前是我誤會了你,對不起!”
有人開了個頭之後,其他人也紛紛道歉。
當然也有不道歉的,姚振富就一直沒道歉,那些夾雜在人群中的,洪暉的人還想偷偷溜走。
也就是這時,黎青執揚聲道:“洪暉,你幾次三番針對我,意欲何為?”
洪暉的手下已經開始偷偷溜走,但洪暉沒走。
他也想走,但他這時候離開,太過引人注目。
而且彭景良等人是他帶來的,他總不能扔下這些人不管。
洪暉一直麵帶笑容站在台邊。
他壓抑住了自己對黎青執的憤恨,身邊人也就沒看出異樣,一個沒上台的府城來的秀才還笑著跟他說話:“沒想到黎青執竟這般出眾!洪兄,你可一定要幫我引薦一下!”
洪暉差點咬碎自己的一口牙。
他設計針對黎青執,結果黎青執一點事情都沒有,反而大出風頭!
洪暉正難受,就聽到了黎青執的話,他心頭巨震,看向黎青執:“黎兄你說什麽?我何時針對你了?”
洪暉一臉疑惑,好似他清白無辜什麽都沒有幹過一樣。
但黎青執的表情更加無辜,質問洪暉:“洪暉,我從未得罪過你,反倒是去年中秋,在你家被你弟弟打斷了胳膊,差點沒法再寫字……你為何幾次三番害我?”
洪暉威脅吳白川針對金小葉之後,黎青執就開始琢磨著要對付洪暉了。
但就當時那情況……
他沒有證據,隻有吳白川的一麵之詞,就算鬧到苟縣令麵前,苟縣令也不能把洪暉給如何。
那之後,洪暉還一直按兵不動,讓他抓不到馬腳。
哪怕是這次,洪暉辦事的時候也小心翼翼的,但他不打算再等了。
今天,洪暉設計想要毀了他,而他會給洪暉送一份“大禮”。
“黎兄你想多了……”
“洪暉!”黎青執嚴肅地看著洪暉:“你之前就威脅吳白川,讓他去傷害我的妻子,這次又大費周章,想要給我安個舞弊的罪名……你欺人太甚!”
洪暉變了臉色:“黎兄,你莫要血口噴人,我並未幹過你所說之事!”
黎青執問:“洪暉,之前你安排人去偷我手稿,我就已經察覺到不對。今日你特地在此宴請彭公子等人,就是想把事情鬧大吧?之前孫舉人陷害縣令大人,也有你插手其中……據我所知,你還一直在外敗壞我的名聲!你在崇城縣極有名望,之前我一直想與你結交,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人。”
黎青執一臉痛惜地看著洪暉。
洪暉不承認又怎麽樣?在場的人會相信他說的話。
之前的事情,明顯就是有人煽動。
事實上,這會兒大家已經反應過來了:“我就說之前那些說黎青執壞話的人不對勁!”
“今日之事,明顯是有人煽動!”
“沒想到洪暉竟然是這樣的人!黎青執被打斷胳膊,該不會是他指使的吧?”
“之前洪暉與其他一些學子還專門寫了詩文罵縣令大人……他們跟張臭錢是一夥的!”
……
在場的學子都厭惡地看著洪暉。
他們說著說著,還誇獎起苟縣令來:“苟縣令當真是個好官,之前那個拿來黎青執左手寫的手稿質疑黎青執的人是孫舉人的弟子,他對苟縣令多有不滿,可苟縣令讓他過了縣試!”
“縣令大人當真公正!”
“怪不得縣令大人每次都提黎青執的堂號,黎青執學問如此之好,不提他的堂號提誰的?”
……
大家這麽說著的時候,彭景良突然開口:“洪暉,我就說我跟你素無往來,你為什麽會請我來崇城縣……原來你是想讓我幫你對付黎青執!”
洪暉身邊的幾個秀才,也都後退一步,不想再跟洪暉為伍。
黎青執臉上滿是憤怒,心情卻很好。
洪暉想要針對他,現在卻是跟孫舉人一樣,自食惡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