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輿論
黎青執三人剛到家, 黎大毛黎二毛就衝了出來,抱住黎青執:“爹,我好想你啊!”
黎青執總跟兩個孩子說想他們, 這兩個孩子也就有樣學樣,說想黎青執。
黎青執道:“爹也想你們, 大毛二毛,來, 給爹親一個!”
黎大毛黎二毛立刻揚起小臉, 等著被黎青執親。
親完,黎青執就拿出南瓜子給他們:“爹今天在縣城買了點南瓜子, 你們拿去吃吧。”
兩個孩子接過南瓜子, 就去找趙小豆了。
趙小豆比黎大毛黎二毛要大,平日裏很照顧他們, 因而黎大毛黎二毛對家裏多個哥哥一點不排斥,甚至很黏趙小豆。
黎青執能放心讓兩個孩子在家待著,就因為有趙小豆看著他們。
“姐夫,能不能給我一些南瓜子?”金小樹問。
“你自個兒去拿就行了。”黎青執道。
金小樹聞言,擠到黎大毛黎二毛身邊, 拿出一個荷包就開始裝南瓜子,裝了滿滿一荷包。
黎大毛黎二毛眼睜睜地看著南瓜子少了三分之一。
金小樹有點不好意思:“大毛二毛, 舅舅下次給你們帶好吃的。”
黎大毛道:“不用了,舅舅你都沒有錢。”
金小樹輕咳了一聲:“誰說舅舅沒錢?你們舅舅可有錢了!”
“行吧。”黎大毛並不相信金小樹的話,他都看到了, 他舅舅每天都把錢給他們娘!
之前不相信黎青執的金小樹, 轉過頭就被自己的兩個小侄子懷疑了。
金小樹沒有吃南瓜子, 他把荷包放懷裏,然後在桌邊坐下, 等著開飯。
他快餓死了!
不過現在已經好多了,以前在金家一天吃兩頓,他一天天的那叫一個餓,就差跟他姐夫一樣吃野草了。
當然他不吃野草,一般就是地裏挖個萵筍蘿卜什麽的,洗了直接啃,有時候還會去廚房摸他奶奶醃好放在壇子裏的鹹菜吃。
雞蛋糧食之類,他奶奶都會收起來,但鹹菜壇子一直放在廚房。
黎家今天的夥食依然很好,有蘿卜苗雞蛋湯,還有蒸肉片。
肉切成薄片倒點醬油直接放蒸架上蒸熟,吃著非常鮮美,那肉湯拿來拌飯,更是讓人恨不得多吃三大碗。
當然,肉湯是屬於三個孩子的,其他人沒得吃。
黎大毛黎二毛正開開心心地吃飯,就有人從外麵進來。
來的是金小姑,看到黎家桌上有肉,她咽了口口水:“小葉,你們家真是發達了,天天吃肉。”
金小葉道:“阿青受了傷,大毛二毛正在長身體,才吃得好了點。”
金小姑眼巴巴地看著桌上的菜,但金小葉並沒有招呼她坐下吃。
金小葉可不會幹這種事情,真要這麽幹了,以後金小姑每天飯點都過來怎麽辦?
三兩下吃完飯,金小葉抓了點南瓜子給金小姑:“小姑,你過來有事嗎?”
金小姑道:“有事兒!小葉,你不是跟姚艄公熟嗎?你能不能幫我跟他說一聲,讓他收我家小天做徒弟?”
金小葉道:“小姑,你為什麽不自己去說?”金小姑是她小姑,也是金茉莉的小姑,幹啥不自己去說,非要來找他?
金小姑一臉尷尬:“姚艄公說我家小天還小……”
金小姑的兒子年紀不算小,姚艄公這麽說肯定是托詞,說白了就是不願意。
這也挺正常的,畢竟金小姑的兒子有點笨。
金小姑整天說丈夫木訥說兒子笨,這是事實,她的丈夫兒子幹農活可以,幹別的怕是不行。
金小葉道:“小姑,那我也沒辦法,我跟姚家關係也沒好到哪裏去。”
金小姑其實也不覺得金小葉和姚艄公的關係能有多好,金小葉跟金茉莉一直不對付,姚振富擺明了不喜歡黎青執,兩家雖然是鄰居,但估計就是麵上情。
她就是去找姚艄公被拒絕了,順道來金小葉這裏碰碰運氣,金小葉願意幫她,不願意幫忙也沒什麽。
金小姑轉而說起了別的:“小葉,姚祖明說姚艄公的腰怕是好不了了,他還說姚家遲早要被姚振富敗光……”
黎青執:“……”姚祖明的嘴巴真的很碎,當然金小姑也差不多!
金小姑說了很久,意猶未盡地離開。
隔壁姚家卻依然很熱鬧,姚家水田隻剩六畝了,但還有不少旱地。
他家房子周圍的菜地就有一畝多,還有三畝種了桑樹的地。
現在他家菜地沒種菜的地方,都被人仔仔細細地墾過,就連他們家的桑樹地,也有人幫著墾了墾,種上一些菜蔬。
當了姚艄公的徒弟,以後就有個穩定收入了,村裏的年輕人趨之若鶩。
“姚艄公都挑花眼了,真是的,不就是一門劃船的手藝麽……”黎老根酸溜溜的。這兩天,金小葉一天掙二錢銀子的事情已經沒人提起了,村裏人都在說姚艄公收徒弟的事情。
“姚艄公還有人脈呢,”金小樹道,“要不是我有船了,肯定也去他家幹活!”
金小樹提到了姚艄公,另一邊,姚艄公也提到了金小樹。
姚艄公對妻子道:“要不是金小樹已經有船了,我一定收他做徒弟。”金小樹小小年紀,就跟著金大江下地幹活,金大江本身也是個老實勤快的,他若是收金小樹當徒弟,會很放心。
但現在金小樹肯定是不願意的。
“你想好收誰做徒弟了嗎?”姚母問,那些人實在太熱情,她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姚艄公也覺得不好意思,他隻會收一個徒弟,但來他家幹活的人有好幾個……他要是遲遲不做決定,好像他在騙人幹活似的。
姚艄公道:“就選金桑樹吧。”
之前金茉莉她娘帶著三個兒子上門要說法,對他們很不客氣,他挺生氣的。
但兩家到底是親家,那是他孫子的外婆和舅舅。
他這次要是不選金家人,金家人記恨他們家怎麽辦?
他是希望自己徒弟能幫襯自己的兒子孫子的,既如此,還是選金家人比較好。金柳樹和金棗樹很懶,但金桑樹還可以,這兩天金柳樹和金棗樹給他送禮說了一堆好聽話,而金桑樹……他幫著幹了很多活。
“也好。”姚母沒意見,她瞅著金茉莉那三個兄弟,也就金桑樹勤快一點。
姚艄公選徒弟這事兒,跟黎青執關係不大。
他此時最關心的,還是縣城的事情。
這天晚上,黎青執點了燈,用左手龍飛鳳舞地寫東西。
“你寫的是什麽?”金小葉問,黎青執寫的這東西,其中有些字她認識,但也有些不認識,再加上黎青執寫得潦草,她讀著有點困難。
“一些小故事。”黎青執笑道。
金小葉又問:“阿青,你今天真見到縣太爺了?”
“見到了。”黎青執想了想,把他今天見到苟縣令之後說的話做的事情,全都告訴了金小葉。
金小葉聽完若有所思。
黎青執拍馬屁真的很厲害,這本事,她也要學一學。
第二天,他們照舊去縣城。
縣城……更臭了。
大部分人家就一個馬桶,家裏人又多,自然受不了幾天一倒,又不想給錢……
這不,昨晚上又有很多人偷摸把馬桶給倒了。
金小樹忍不住道:“這幾天可不能買魚吃!”很多都倒在河裏,這真的是想想就難受。
黎青執讚同地點頭,照舊來到朱家。
而他剛進門,就遇到了朱前,朱前問:“賢侄,苟縣令對付張贇權的那個主意,是你給他出的?”
黎青執道:“應該是我出的。”
朱前一言難盡,然後道:“苟縣令昨天讓我找人去張家潑糞,我隻能跟你丁叔借了幾個信得過的好手……”
黎青執沒想到這活兒最後竟然落在了朱前手上,略顯尷尬。
朱前這時候又道:“苟縣令讓我們今天早點過去。”他是特地在這裏等著黎青執的。
“那就走吧。”黎青執道,今天上午,縣衙那邊會有事情發生。另一邊,金小樹把金小葉送到王姐家附近之後並沒有離開,而是張望起來。
他等了一會兒,就瞧見了方錦娘。
少年朝著方錦娘跑過去,將裝滿南瓜子的荷包扔進方錦娘的籃子,照舊落下一句:“給你吃!”
不等方錦娘開口,他就已經跑遠了。
方錦娘:“……”這個給她送吃食的人到底是誰?
方錦娘在籃子裏摸到一個荷包,她將之收進自己的口袋,往王姐家走去。
方錦娘到王姐家的時候,王姐、徐夫人、金小葉,還有那兩個負責糊鞋底的老太太都已經到了,正在說話。
“聽說張臭錢家門口被人潑了糞!”
“我也聽說了。”
“以前別人得罪了他,就被他潑糞,這次他也算是嚐著味兒了!”
“今天好多人去看熱鬧了,聽說他都被氣壞了。”
……
說著說著,一個老太太道:“張臭錢真不是東西,王家那大兒子不是有點傻嗎?十來歲的時候還尿褲子……張臭錢的人把他拖進賭坊,哄他借錢賭錢……後來王家的房子都被他搶走了。”
“最慘的還是老孫頭,他那個侄子不是好東西,整日吃喝嫖賭,還到處借錢……老孫頭不願意借錢給他,就跟他鬧掰了,沒想到兩年前,他侄子成了張臭錢的打手。他侄子找理由把老孫頭兒子的腿給打斷了不說,還成天往他家潑糞……左鄰右舍怕被牽連,都不敢跟他們家說話,老孫頭想不開,就跳了河。”
“還有那周家……”
金小葉不是崇城縣的人,以前不知道這些事情,現在聽了,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張臭錢和他的那些手下,真是不幹人事。
想到黎青執打算做的事情,金小葉道:“以前倒馬桶不用錢,現在要一文錢,趕明兒會不會要兩文三文?張臭錢這麽跋扈,誰也管不了他,我們以後可怎麽辦好?”
王姐她們聽到金小葉的話,倒抽一口冷氣。
這事兒真的有可能,真要那樣,可怎麽辦好?
就在這時,一個來找金小葉拿活兒幹的女人道:“唉,說起這件事……昨天我們那一塊有人偷摸倒馬桶被抓個正著,張臭錢的人就打了他一頓,他還被摁馬桶裏了……”
她們聊天的時候,一個年邁的老人爬到縣衙門口,狀告張臭錢。
跟張贇權關係不錯的衙役想把這人趕走,但被苟縣令的人攔住了。
這個老人以前是個糞夫,靠著幫人倒馬桶,再賣人中黃掙點錢討生活。
做這一行賺的不多,忙碌一天興許就賺個十文錢,但這點錢,已經能讓他吃飽活下去了。
以前在縣城,有好些人靠這個養活自己。
可現在張臭錢砸了他們的飯碗,不許他們再去收人中黃。
之前那一年,這些人都過得很慘,這個狀告張臭錢的人不久前因為幫人倒馬桶,更是被張臭錢的人打成重傷。
他一個無兒無女的老頭腿被打斷,基本上就活不下去了,也因此,當有人找上他,要他去狀告張臭錢,他想也不想就答應了,爬到縣衙告狀。
苟縣令見過這個老人,就派人去傳喚張贇權。
隻靠這件事,是不能給張贇權定罪的,果不其然,到了縣衙之後,張贇權推說不知情,就將所有的責任推卸得一幹二淨。
黎青執站在不遠處看了一眼張贇權。
這是個約莫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滿臉橫肉一臉凶相,大概是自己的宅子被潑了糞的緣故,他臉色很不好看,麵對苟縣令的時候,脾氣也很差。
張贇權不怕苟縣令。
想也是,在崇城縣,苟縣令若想將稅收全都收齊,少不得要仰仗本地的一些勢力,他要是得罪了張贇權,張贇權能讓他收不齊稅,當不好縣令。
這人真的很囂張……等張贇權走了,黎青執就找到被張贇權氣到了的苟縣令。
他先安撫了一番苟縣令,然後道:“大人,可以開始了。”
這隻是個開始。
張贇權大搖大擺地從縣衙離開之後,苟縣令眼含熱淚,親自帶人將那個狀告張贇權的老人送去醫館治病,還幫他付了藥錢,又買了吃食給他。
那糞夫一直做著最低賤的工作,沒人看得起他,現在縣令大人對他這般好,他感動得直哭。
崇城縣不算大,這一幕被很多百姓看在眼裏。
“苟縣令真是個好人。”
“是啊,縣令大人挺好的。”
“那個張臭錢真不是人。”
“為什麽縣令大人沒有把張臭錢抓走?”
“縣令大人也沒有辦法吧……”
……
崇城縣的百姓正議論著,突然有人道:“縣令大人就是沒辦法,張臭錢的姐夫是孫舉人!”
“上次張臭錢打人的時候,就得意洋洋地說他姐夫是孫舉人!”
“張臭錢還說他能讓苟縣令做不成縣令!”
“張臭錢這麽厲害的?”
“也不是他厲害,主要崇城縣很多有權力的人,比如說孫舉人,都跟他有關係。”
……
伴隨著這樣的言論,還有一些小故事在崇城縣流傳開來,這些小故事,都是普通百姓聲淚俱下,哭訴張臭錢的惡行的!
不管是揭露張贇權背景的言論還是控訴張贇權的小故事,都是黎青執和苟縣令放出去的。
黎青執讓人將苟縣令的處境宣揚出去,讓老百姓知道苟縣令的難處。
張贇權幹過的壞事,他更是將之寫成了故事。
朱家。
黎青執左手拿著毛筆,飛快地在紙上寫著,沒一會兒,一篇催人淚下地控訴張臭錢的小作文就被他寫了出來。
苟縣令站在旁邊看完,心裏對張臭錢愈發厭惡:“此人當真是作惡多端!”
朱前則道:“我馬上就讓人將之謄抄幾遍,流傳開去!”
黎青執放下筆:“朱叔,還可以找人在人多的地方念一念。”
“就該如此!”朱前道。
這樣的小作文,黎青執昨晚上就寫了幾篇,今天又寫了一些,差不多已經夠用了:“現在已經差不多了,接下來,我們隻要適當推動,讓此事朝著我們想要的方向發展就行。”
“賢侄,你這個主意真不錯。”朱前道。
這次的事情,苟縣令幾乎都是讓朱前找人去辦的,而朱前求之不得。
他隻要幫苟縣令辦成了這件事,今後他在苟縣令眼中,必然與眾不同。
而他有了苟縣令做靠山,生意也必然能做得更好。
黎青執道:“這不過是個尋常主意,能這般成功,全因縣令大人體恤百姓。”
“確實,大人不愧是父母官,寧願損了自己顏麵,也要還百姓一片朗朗晴天。”朱前連忙道。他們這次,將苟縣令在某些地方被本地勢力架空的事情宣揚了出去,這有點損了苟縣令的顏麵。
但朱前不說,苟縣令興許都意識不到。
黎青執和朱前就這麽你一言我一語,狠狠地誇了一番苟縣令,將苟縣令說得心花怒放,直將眼前的兩人當作知己。
“我也沒做什麽……阿青才是功臣。”苟縣令道。
“若無縣令大人,我又哪能做成事情?”黎青執連忙開口。
苟縣令見黎青執處處以他為主,感動不已,又誇獎黎青執的左手字寫得好。
黎青執的字並不好看,但龍飛鳳舞之間,自有一番風骨。
“我也是為了能寫出縣令大人的英姿,才練了左手字。”黎青執真誠地看著苟縣令,反正所有的一切,都是苟縣令的功勞!
朱家其樂融融,外麵,老百姓卻越來越惱怒。
“那張臭錢真的是無法無天。”
“誰讓他姐夫是孫舉人?”
“你們快去城東,有人捂了臉在那邊控訴張臭錢!”
……
眾人一窩蜂過去,而那裏,朱前安排的人用布蒙住臉,正在念黎青執寫的小作文,這第一人稱的小作文寫得非常白話,也催人淚下,讓聽到的百姓忍不住抹眼淚。
之前老孫頭那個被打斷了腿的兒子跟人講他家的慘事,都沒有這人說的這麽感人!
崇城縣的百姓因為倒馬桶的事情,本就厭惡張贇權,現在這樣的情緒還被放大了。
受影響的還不止普通百姓,甚至包括那些讀書人。李秀才學堂裏的學生,就對張臭錢厭惡到了極點。
苟縣令那麽好的一個縣令,竟然被張臭錢給逼迫了!
還有那些被張臭錢害了的人,著實可憐!
學堂裏那些年紀小的學生都哭了,還大罵張臭錢。
李秀才也在腹誹張臭錢。
他家那麽多人,很多人屋裏都有馬桶,大家還愛幹淨……要是張臭錢的如意算盤當真打成,他們家光倒馬桶,一天就要十幾二十文。
而且誰知道張臭錢收的錢,會不會越來越多?
整個崇城縣暗流湧動,“我姐夫是孫秀才”的張贇權,卻因為家裏被潑糞以及被人狀告這兩樁事情,正在大發雷霆。
張臭錢讓手下人去找在他家潑糞的人,而他的手下在四處尋人的過程中,少不得跟人起衝突。
“張臭錢的人又打人了!”
“張臭錢太過分了!”
“為什麽不把他抓走?”
“聽說縣衙的衙役,都被他買通了。”
“那我們要怎麽辦?”
“縣城越來越臭了……”
……
崇城縣的百姓抱怨起來,也就是這個時候,一些話傳播開來:“我們明天一起去縣衙吧!”
“苟縣令是好官,一定會幫我們。”
“可不能再讓張臭錢害人了!”
“孫舉人他們都跟張臭錢有關係,也就隻有苟縣令能幫我們了!”
……
這到底是古代,消息傳播很慢。
所以這些消息傳開的時候,黎青執已經踏上金小樹的船,準備回家了。
他出的主意其實很簡單,其實就是煽動輿論,讓崇城縣的百姓一同去狀告張臭錢。
張臭錢確實可以將他身上的罪名推掉,但若是全城的百姓都告他……這是古代,當官的必須考慮民心。
在全城百姓都要求懲罰張贇權的情況下,苟縣令完全可以將張贇權捉拿。
苟縣令要是跟府城那邊一說……別說張贇權了,孫舉人這些跟張贇權有瓜葛的人,都要倒大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