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Insomnia.
她和景淮的開始並不是溫溫吞吞的，而是從一開始就因為過於迥異的性格碰撞出激烈的火花，鬧出各種不尷不尬的事，糾纏越來越深，故事越來越雜……
絞盡腦汁誇他一句嘴唇長得好反被這人惡狠狠瞪了一眼以後，明寐就再也不敢跟景淮說話了
最愛咋呼的人在那天的飯桌上安靜如雞，隻顧扒飯
明寐端著碗，露出一雙眼睛骨碌轉，打量這一對母子
她看向穿著一身雪紡連衣裙的阿姨，爸爸的初中同學，於曼香
明明是跟爸爸一個歲數的人，可那臉光滑緊致得根本不像四十多的
體態也板正，身材也好，皮膚白，桃花眼會勾人似的
落在詞窮的明寐眼裏，那就是無論做什麽都很優雅，漂亮得像漫畫裏的妖精
於曼香總是掛著恬淡恰好好處的微笑，說：“這麽多年的同學聚會也沒人叫我，有幾個老同學，我真是想”
“畢業以後，都說你發展好，出人頭地的”明實給明寐夾了個雞腿，他人本就五大三粗，加上常年開公交皮膚曬得黝黑，談吐間有股老實人的憨氣，他笑道：“哪想你還能回來”
明寐轉眼球，看坐在於曼香身邊的景淮，瞄了一眼他手裏快吃光的飯碗
不聲不語地倒是吃得挺多，還以為他得是那種特挑食的貴公子脾氣呢
也對，她老爸做飯這麽好吃，白馬王子來了都得回三碗米飯
於曼香慚愧笑著，語氣有些往下掉：“真出人頭地，也不至於回來租房住”
明實臉色有些變動，明寐一聽，打量了下氣氛，忽然伸胳膊夾起一塊紅燒清江魚，放到於曼香碗裏
她看著阿姨呲牙笑，熱情招呼：“阿姨，您嚐嚐我爸做的魚，那可是我家招牌，特別入味，還沒刺”
景淮低頭吃飯，餘光瞥了一眼
於曼香看著天真可愛的小姑娘，眉梢舒展，漂亮的眼眸中流露出慈愛：“謝謝寶貝”
她看向明實，“孩子有小名嗎？”
一說起閨女，明實看向身邊的明寐，眼神變得寵溺，又給她夾了一筷子蔬菜：“也沒特別給她起過，就一直叫寐寐，好多人都分不清是寐寐還是妹妹，叫著挺好玩兒”
“阿姨您叫我妹妹就行，鄰裏街坊都這麽叫”明寐主動跟於曼香介紹自己，笑嗬嗬的，順便把碗裏的蔬菜塞在老爸碗裏
明實嘖了她一句
於曼香笑意更深了，語氣溫溫柔柔的：“你把女兒養得真是好”
這話一出，落在父女倆耳裏都舒服
……
茶餘飯後，於曼香帶著景淮下樓回家
明寐扒著自己家的鐵柵欄防盜門，回頭瞅收拾桌子的明實，“老爸，於阿姨真要跟咱家做上下門啦”
“怎麽樣？”明實抬頭瞧她，語調很明顯的愉快，他開玩笑似的：“她兒子挺俊的吧？小夥長得精神”
“我，我壓根沒注意他……”明寐眨眨眼，雙手亂晃著嘎吱嘎吱作響的門，一本正經道：“我都顧著看漂亮阿姨了”
“你阿姨是漂亮”明實回憶著：“當年那可是整個學校長得最好的，多少小男生追著呢”
他端著廚餘碗筷轉身，“行了，把門帶上別放蚊子，待會給你阿姨家送點碗筷去，成了鄰居你就得處處照顧著人家，知道嗎？”
明寐自己琢磨幾秒，老實答應：“哦……”
“這趟不得給個十塊跑腿費呀，老爸！”
跑腿費沒要成，事還得做，明寐拎著裝滿鍋碗瓢盆的編織籃呼哧呼哧下樓
樓下這戶在出租之前做過簡單翻新，門板都跟她家的破柵欄防盜門不一樣，是漂亮高級的木門
她找了半天門鈴摁下去，等了一會兒，隔著門聽見腳步聲湊近，步伐重，明顯是男性
明寐馬上直起身，抿了抿嘴唇
開門的果然是景淮，看見她的臉，他眉心幾不可察地降下幾分
她完全沒察覺，拎起大籃子露齒笑：“呃，哥哥，我爸讓我給你家送點東西”
“都是新碗筷，我把好看的都給你啦”
景淮撐著門邊，眼神始終淡淡的，盯著她
不說話也不接東西，明寐都被他盯毛了，自我反省有什麽話說錯了
她心虛地補充：“筷子是新的…碗，碗就九成新…”
過了三秒，她又說，聲音越來越小：“碗是舊了點…不礙著用…”
不過是她奶奶那輩留下來的碗盤嘛，多有傳承意義
看見她像隻蔫了耳朵的兔子心虛逐漸縮起肩的模樣，景淮眉稍一抬
自己說了這麽多對方都不吭聲，明寐有些不滿地抬起眼，心想：啞巴不成？
故意也有意，她露出一分很抱歉的神色，然後舉起雙手對他比了一個端碗吃飯的手勢，用手語示意他這些東西是幹嘛的
景淮瞧出她故意戲謔自己的意思，眼睛眯起擠出不耐
他彎腰把編織籃拎起，作勢就要甩門，動作很快
但是比他動作更快的，是明寐
她忽然想起老爸囑咐，要她報道開學那天早上帶景淮一起走熟悉環境
眼見他要關門，明寐缺根筋似的一心急直接把腦袋伸了過去：“啊等！”
少年手上根本沒收力，帶門的力度大得兜風
隻聽“砰”，門板和腦袋硬碰硬的悶聲
樓道裏安靜了——
頭疼欲裂，還有點想吐，明寐在晃晃悠悠的視線裏，第一次瞧見他略有波動的表情
他停在原地，怔鬆了眉眼，漆黑的桃花眼裏泛起愕然，然後是不解
景淮突出的喉結滾動上下，似乎是想說什麽，但沒說
下一刻，那隻漂亮又修長的手，不輕不重地拍了拍她的頭
用菜市場挑西瓜的動作，來檢查她的腦殼究竟有沒有裂開
“呃！”明寐這才痛叫出聲，蹲下，眼淚崩了出來
在痛恨這人的同時，她竟莫名想……
他表情生動起來的樣子，真挺帥的
之後
也不知道哪傳出來的，好些人都知道她腦袋被門擠了
於是高一開學，原本應該被同學們稱為“跳級升學的天才少女”的她，最後成了“腦袋被擠了那女生”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成了學校的風雲偶像人物
“啊呀，你看我在拚爹爹上買的跟你一個質量，便宜一半多！”
“我靠！真的啊！你這個顏色還多！！鏈接給我，我再也不在桃寶買這些了 ！！”
“我家哥哥的新劇你們看了沒啊，最近一直熱搜！快看特別甜！！”
“我看了我看了！我真的好吃這種人設啊夢中男友啊啊啊——”
明寐擰起眉，囈哼幾聲，隔著床簾鬧鬧哄哄的女聲把她沉浸在睡夢裏的思緒殘忍地拉扯出來
她撐著起身，撩起簾子瞥了一眼樓下聚在一塊聊的舍友
三個人，能嘮出三百個人的氣勢
明寐歎氣，重新躺回床裏卻再也沒有睡意，她心裏空落落的，三個月都難遇質量這麽好的睡眠，結果隻持續了幾個小時
她回想著方才夢見的過去，腦海浮現出景淮十八歲的飄忽模糊的模樣
都說做夢會影響睡眠質量，可她卻睡得特別踏實舒服，一夢掃清了近期所有的疲憊
明寐睜眼
比起前天在派出所見景淮油嘴滑舌的架勢，讓現在的她來選，還是他沉默寡言的時候更討喜一點
不知道老tm眯著個眼笑什麽
室友們吵得她頭疼，明寐換了身衣服逃了出去
下午五點多正是學生活躍在校園裏的時候，明寐走在去快遞驛站的路上，戴著藍牙耳機和好友通話，目視前方走路帶風，總有路過的人側目打量她
“什麽？你怎麽突然又要租房子住啦”耳機那邊是她在濱陽市的朋友——沈爰
養尊處優的小公主悠悠清甜的聲線一過來，稍許撫平了些明寐煩躁的情緒
明寐歎氣，“再在宿舍住下去，我離死也不遠了”
她要強半生，最後落個困死的下場也夠笑話
“你人脈廣，幫我問問有沒有合適的房子，別太便宜，離學校近點”
沈爰的語氣降下去了，很是擔心她：“宿舍是不是吵呀…辛苦你了”
她隔了幾秒忽然問：“你和爸爸的那個家，拆遷不是分了兩套房子嗎？不去住？”
明寐搖頭，愁就愁在這裏：“都租著呢，都是三年租，不能讓人家中途走吧”
“早知道當初就空一套出來了，誰能想到我考研考回崇京了”
“行，我幫你問一下，你不要著急，實在不舒服就去酒店不要湊合”沈爰說話總是慢慢的，但卻不會讓人覺得不耐，反而聽她說話是種享受
“要不你直接去住我爺爺在崇京的那棟吧？我叔叔在崇京也有酒店”
明寐就知道這濱陽小公主又要替她包辦，趕緊帶點笑意叫她打住：“行啦，之前不都說好，不到萬不得已咱倆別有金錢牽扯，友情不純粹了”
“什麽純粹不純粹，我是真擔心你身體，嚴重失眠的並發症每一樣都危及生命，不要太大意”
“醫院要定期去，知道吧？”
明寐舉著手機走到驛站，盯著腳下的地麵，綢緞般的黑長發擋住了她一閃而過的笑容
“嗯，放心吧”
她翻開新買的言情小說，她手裏托著書邊翻邊走，粉嫩嫩的封麵和她一身黑的氣勢格格不入
封麵上的插畫畫風很是熟悉，她看了一眼書後的插畫師信息，小聲評價：“果然又是H畫的”
H太太這個插畫師近兩年在圈內挺火，因為她的插畫封麵過於漂亮帶火了好幾本言情小說的熱賣
不過據說她很挑，所以遇到人氣大熱的小說才會接下繪製委托，明寐家裏很多書都是她作畫封麵，所以一眼就能認出
夕陽斜著打，風一起，吹起她鬢邊帶翹的軟發，照淡她剔透的瞳
零落的落葉恰好掉進文字之間，陶醉進纏綿悱惻的故事裏，成了天然的書簽
誰知下一刻，兩個人直接逼近她
其中一個女生破口大叫：“明寐是吧！！”
明寐翻書的手指一停，緩緩掀起眼皮
那顆烏痣被雙眼皮藏住，帶上疑惑的挑眉，漂亮得讓人忍不住遲鈍
女生氣得指著她罵：“加你微信你裝死嗎！勾引我男朋友你臉挺大”
明寐聽完，沒吱聲，默默把視線重新投回書裏，還在往前走
周圍的學生紛紛投來目光
女生就氣炸了，追著罵：“明寐！！你個騷…”
明寐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這回，再次慢慢抬起眼，有幾分無辜
她的視線在女生臉上掃了一圈，把對方都盯毛了
半晌，明寐忽然勾起眼尾笑了
身上的“困死厲鬼”氣質當然無存，她一笑反而露出幾分純粹的甘
“你唇釉的色號真好看”她突然來這麽一句
給找過來本來打算打架薅頭發的兩個女同學整不會了
“真會挑，鏈接能給我嗎？”明寐把手機遞過去，這下對方卻遲遲沒動作了
她見女生那股氣頭消了幾分，把手機收了回來，很認真地給書做了閱讀記號
“審美這麽棒，挑男人的時候也稍微用一用”
她憐惜的目光落在對方嘴上：“抹了這麽好看的唇釉，就別說那麽髒的話了”
女孩表情鬆動，愣是再也說不出狠話
“我勾引你男朋友這事你在哪聽說的？”
“好像是學校那什麽八卦牆”
“你男朋友誰？”
“…劉洋”
“知道了”
轉身離開的瞬間，明寐的眼神陰下去，書脊在她手掌心掂著，腳步逐漸加快
兩個女生回頭看她
那才是要幹架的勢頭
一走進食堂，明寐把自己的小說塞到褲腰帶上，從廚餘台撈起一盤別人吃剩的餐盤，隻衝目標人而去
勻稱的長腿走路帶風，周圍人看見她那氣勢都忍不住抬頭追隨
三個男生坐在一桌正吃著飯，從天而降一個鋁製餐盤，帶著力度
啪——！
把其中一個男生麵前的飯砸得稀爛，菜湯子濺了他一身
男生脫口而出一句我操，剛要抬頭罵人，直接對上明寐半帶戾氣的眼神
他第一時間沒說出話
光是看他這張臉明寐都覺得在自殘
她單手撐在他身後椅背上，忍著想翹腿踩椅子的衝動，直截了當，細膩的嗓音吐出來的全是冷話：“你如果這麽喜歡校園八卦牆，喜歡造謠，需不需要我把你背著你女朋友聊騷十一個同校女生的真實事跡貼上去？”
和他同桌的兩個男生瞪大眼睛
“哦，或者把你給你女朋友的微信備注也掛一掛？富二代+三維+可無套女？”
男生震驚：“你，你怎麽知…”
“我沒有替你父母，替你女朋友修理畜生的義務”
她撤回手，把褲腰帶別著的粉嫩小說重新抱在懷裏，睥睨道：“但你，別惹到我頭上”
明寐轉身的瞬間，男生的火氣搭配著羞臊丟臉也冒了上來
他氣勢洶洶，站起來伸出手，作勢就要去拽她單薄的肩膀
明寐感受到耳後有風，回頭瞳孔驟然放大，後退，抬胳膊保護自己
下一秒，她的後背抵上了某人溫熱的胸膛
男生伸向她的手被一隻骨節分明，如蒼竹般秀氣又蘊含力量感的手擋住
明寐呼吸漸滯
她認出了這手，因為他右手虎口的痣
景淮站在她身後，半擁著她，攥著男生的手力度暗處加大，揮開
她緩緩回頭，對上了他低垂又含笑的眼眸
他睫毛細密，讓笑眼添增繾綣
景淮開口，胸膛的震動惹癢了她的肩胛
他的溫柔中，摻繞了幾絲輕諷
軟刀子，刺人於無形之中
“同學”
“我好像，總是有幫你處理這類事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