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中午在周家吃的羊肉燴麵, 麵條勁道,湯汁鮮美,羊肉很嫩, 一點膻味都沒有, 再加上蔥花、香菜,一小勺辣椒油,半勺醋,程寶菱一個人就連吃了兩碗!
額頭上沁出密密的汗珠,老板娘拿紙巾給她擦, 笑眯眯道:“看我們寶菱吃飯香甜,我的胃口都比平時好了許多。你周叔叔做了不少麵條, 等你們回家時, 帶上麵條、羊肉湯,自己回家也可以做, 給你們爸爸媽媽嚐嚐。”
連吃帶拿,程寶菱覺得不好意思,老板娘笑道:“別客氣,你們喜歡吃, 我才高興呢!”
程楠捧著飯碗連連點頭, “周姆媽,我喜歡吃。”
吃過午飯,老板娘問起程寶菱去年的初三學習筆記還在不在,“佳宇要下半個學期就要中考了,要是能看你的筆記複習就好了。”
“筆記應該還在, 我回家找找, 下次給佳宇帶過來。”
何佩瑜很看重孩子們的學習,連很多試卷都保存下來, 舍不得當廢紙賣掉,家裏有好幾個大箱子裝她們姐妹的上學時的課本習題。
老板娘知道她的成績極好,特別高興,推了推兒子的背,“還不快謝謝你寶菱妹妹!”
周佳宇被迫說話,惜字如金吐出兩個字,“謝謝。”
老板娘疑惑起來,摸摸兒子的額頭,“沒發燒啊,怎麽今天說話這麽少。”
周佳宇甕聲翁氣,“我沒事。”
老板娘歸結於兒子青春叛逆期,喜歡裝個酷,故而不再逼著他說話。
周家的早餐鋪子以湯麵、油條、包子、饅頭、豆漿為主,跟本地的早餐店沒有什麽特殊的區別。
程寶菱一直很好奇,問道:“周叔叔的羊肉燴麵做的這麽好吃,為什麽不幹脆賣羊肉燴麵算了?”
步行街這條街上的的早餐鋪子可不少,與其跟別人賣一樣的,不如做出自己的的獨特風味。
程寶菱學習好,小小年紀就讀高一了,老板娘拿她當大人看待,跟她說了真心話。
“人天天都要吃早飯,但不一定天天吃羊肉燴麵,我們
主要是擔心賣的不好。早餐鋪子雖然掙不了大錢,但養活一家人是足夠了。”
但也僅僅夠養活一家人,開早餐店顧客多,但是競爭也大。
周、程兩家曾經是鄰居,幾年過去,周家還在老地方開著小小的早餐鋪子,程家已經在京市開了好幾家瑜記奇味鴨。京市很多本地人都知道,有一家鹵味店買的鴨子特別好吃,店名叫做瑜記奇味鴨。
程家買了雲飛苑的大房子,周家仍舊蝸居步行街小店,兩家的原本是站在同一個起跑線上,甚至周家比程家更早一年來京市做生意。老板娘夫婦看著瑜記發家,心裏除了羨慕,再就是對自家處境的歎息,無他,這幾年早餐鋪子的生意越來越不好做了,競爭太大,有人推個小推車就可以賣包子賣粥賣豆漿。
說者無意,聽著有意,周叔叔倒把程寶菱的話聽進去了。周家早餐鋪子,雖然名字裏有早餐兩個字,但其實是全天候賣吃的,中午晚上有湯麵和包子吃,算是簡餐。
周叔叔盤算著早餐生意不能丟,但是中午晚上以賣羊肉燴麵為主,先這麽試著搞幾個月,看看效果。
老板娘心疼丈夫,“這樣你也太累了。”
周叔叔笑道:“我不怕辛苦,反正我有的是力氣。佳宇這小子以後讀高中讀大學少不了要花錢的地方,我們得先跟他攢起來,早餐鋪子的生意一直這麽不死不活也不像個話。”
可憐天下父母心。
姐妹倆回家,跟爸媽說起周家準備賣燴麵的事情。何佩瑜點點頭,說:“早就該改變了,不然時間越久,他家早餐鋪子的生意越不好做,做羊肉燴麵做出名堂了,不怕沒有客人,隻要東西好吃,再遠也有人跑過來吃。”
程寶菱想起前世借助於網絡紅起來的那些特色小館子,那真是火爆啊,不止做本地人的生意,還能做遊客的生意,絕對掙得盆滿缽滿。
周家從現在開羊肉燴麵館,幾年後就是老字號麵館,隻要自己不偷工減料砸自己的招牌,以後麵館的生意肯定是不愁的。
從周家帶回來的麵條與羊肉湯做了第二天早上的早飯,家裏沒有人不愛吃。二姐更是道:“有這個做燴麵的技術,幹嘛想不開去賣早餐!”
……
初五啟市,瑜記奇味鴨初五開張,瑜記奶茶店也定在了這一天,員工春節假期不多,但開年上班有個豐厚開張紅包,算是補償他們過年的加班。
二姐買了初七去海市的火車票,打算提前去學校,理由是避開後麵幾天的客運高峰期。
說得很有道理,爸媽雖然舍不得她,但也隻能同意。
二姐離開後,家裏少了一個人,感覺空****的,程寶菱適應了兩天才習慣。
反正過年的時間就是吃吃喝喝,每天再去奶茶店轉一圈,轉眼就到了元宵節這一天。元宵節這一天,老家有上墳的習俗,但,老家的規矩是男人才能上墳,女人在家做飯,等著男人們上完墳回家吃飯喝酒。
程寶菱家裏隻有一個男人,其他五個女人既然沒有上墳的權力,那麽也就沒有回老家的必要。
但是,爸爸今年宣布了一個新規矩。
經過村子裏老輩的族親的商議,從今年起女人也可以上墳了,但限於那種有出息的女性,她們去上墳,向祖宗們報喜。
何為有出息?
考上大學,參軍,在城裏有單位,或者幹脆就是會掙錢。
這麽算來,程寶菱家裏有三個“有出息”的女性。
二姐回學校了,現在剩下媽媽與大姐。
程安國與有榮焉地看著妻女,然後再鼓勵兩個小女兒,“你們好好讀書,等考上大學也能去上墳祭祖。”
那個,說到去上墳祭祖,程寶菱並不想去呢!
老輩子的人向來看輕女性,尤其是家裏的女娃,覺得她們遲早要嫁出去,那就是別人家的人了,哪有什麽資格上墳?
哦,現在有出息了,賞你這個資格。
很抱歉,這種資格,程寶菱一點也不想要。
憑什麽呀,男的有出息沒出息都能上墳,對女的這麽苛刻,她才不要去!
當然她現在是高中生,還沒有“出息”,暫時也沒那個資格去。
程楠也覺得無趣,“那就是不關我的事情,我不回去。”
何佩瑜自身的親緣淡薄,等嫁入程家後,沒感受到長輩族親們的溫暖,上墳不上墳對她來說更是無所謂的事情。
活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過上幾年舒坦日子,她根本不想委屈自己,直截了當地拒絕:“我就不去了,明天約了養殖戶談事情。鴨子的價格每年都在漲,我要多談幾家。”
程安國臉上的笑容淡了,輕聲道:“佩瑜,這是在村裏長臉的事情,我們家這麽多年總算是揚眉吐氣了,你真不回去嗎?”
何佩瑜堅持道:“嗯,我不回去,最近事情太多了。”
借口忙隻是給丈夫一個台階下,就是閑得無聊,她也不會回老家上墳。
“好吧。”知道自己說服不了妻子,程安國轉而問大女兒,“珍秀呢?”
程珍秀猶豫,看看爸爸,再望一眼媽媽,在心裏掙紮。
何佩瑜笑道:“珍秀,不用看我,你想去就去,不去就不去,我就代表我自己的意思,你是大人,自己拿主意。”
爸爸的眼神帶一點懇求,程珍秀心一軟,“那我就去吧。”
程安國笑起來,“好。”
程珍秀不肯一個人回去,“寶菱,楠楠,你們跟我一起回去。”
她非要捉兩個妹妹一起回去,許諾給她們一人做一條漂亮的裙子,就像是明星畫冊上的一樣。
裁縫一直是程珍秀的愛好,在讀函授之前,她跟著鎮上裁縫鋪子羅姆媽學過一陣子裁縫,到京市後,有時候也會自己買裁縫的書,跟著學。
家裏的窗簾與圍裙,都是她專門去布店買了布回來自己做的。兩個妹妹都很相信她的手藝,答應跟她一起回老家。
元宵節這天,程安國開車帶著三個女兒回老家。
老家雖然有討厭的人,但程寶菱對老家的大片大片嫩綠的麥地,遠處淡淡的山影是非常喜歡的。這幾天氣溫升高,正是挖野菜的時候。
爸爸、大姐,程老頭,二叔,程誌遠,還有一大群族親去上墳。
程寶菱、程楠,再加上一個寶妮,拎著籃子,再拿一把小鏟子去挖野菜。
田埂兩邊薺菜最多,葉片肥厚,嫩生生的,還沒躥出花苔子,一鏟子下去就薅起一大把薺菜。蒲公英的嫩苗也不少,幾人又挖了小半籃子蒲公英。
寶妮道:“城裏人喜歡吃野菜嗎,我們村子裏沒得人吃,喂豬用的。”
程楠怪叫起來,“人能吃的東西,豬就就吃,薺菜餡的春卷最好吃了,蒲公英可以涼拌吃。”
寶妮:“行吧,我覺得韭菜肉餡的春卷最好吃。”
三人在田裏挖薺菜,遠遠能看到墳頭上墳的人。
寶妮望著那邊就歎了口氣。
程楠打趣她,“你也想去上墳嗎?”
寶妮眉毛豎起來,“我才不想呢,祖宗對我又不好!”
程寶菱好奇道:“祖宗們早就在地下,怎麽對你不好?”
寶妮道:“重男輕女的觀念是不是他們搞出來?”
程寶菱:“有道理。”
“就是我爸媽想我以後能去,他們說我哥已經不能給他們長臉了,讓我一定要長臉。”
這次回家,寶妮的心思明顯重了許多,很少笑,大部分的時候悶悶不樂。
程楠問她為什麽。
“二叔二嬸看重你是好事呀。二叔老是說要攢錢一直供你讀書。”那麽就不會出現寶妮輟學的事情了。
程寶菱記憶中,上輩子寶妮後來的過得不錯。等等,上輩子寶妮考了師範中專,不但學費全免,而且還有生活補貼那種,二叔哪門子一直供她讀書了。
鄉下人家蓋新房子花費可不少,至少得過幾年
紮緊褲腰帶的日子。蓋新房子要錢,程誌遠的年紀在鄉下也到了成婚的時候,二叔哪有錢再供寶妮繼續升高中?
不對,應該說是二叔從來沒有想到供寶妮讀高中。
以前二叔口嗨時,沒少到處對人說什麽隻要寶妮是個讀書的苗子,他會一直供她讀書。
呸!
程楠並非不通人情,很快她就跟小妹想到一起去了,忍不住罵了一句,“二叔也太不是人了!”
說完才發覺到當著人家女兒罵她爹,似乎不太好,忙道:“我就是太氣憤了,你別介意啊。”
寶妮苦笑,“罵吧,我也想罵他。當年他炸金花輸錢,打珍秀姐的主意,我就覺得很對不起你們,本來以為你們會疏遠我,可是你們待我還是一樣好。”
程寶菱理所當然道:“你是你,二叔是二叔。”
寶妮也是受害人,有個二叔那樣的爸爸是她的不幸。
寶妮啐道:“我爸他非但不是個人,連個東西都不是。他連爺爺奶奶都不想管,人幹不出這樣的事。”
罵過老爹,寶妮的心情好了許多。
程楠心疼她,一時腦中發熱,說道:“寶妮,我有錢,你隻管去考高中,要是能考上,你的學費我幫你出。”
程寶菱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果然就聽寶妮說:“我不要你的錢。”
程楠道:“要不這樣,就當是我借給你的,等你以後工作了再掙錢還我。”
寶妮仍然拒絕,“我不用你的錢,你別再提給我錢的事了。我好好讀書,考上師範中專,我不靠別人,靠我自己。”
“你怎麽這麽拗啊。”
“總之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處理。”
程寶菱拉住二姐,“好了,別再說了,我覺得師範中專也挺好的,寶妮姐以後還能早點出來工作,工作後借助業餘時間提升自己,完全沒問題。”
寶妮臉上這才有點笑意,“對,就是寶菱說著這樣。”
野菜挖夠了,幾人往回走,寶妮一個人走在前麵。程寶菱與程楠跟在後麵,程楠竊竊私語,“你怎麽不讓我勸勸寶妮啊,反正我們的錢現在也用不上,就先借給她用好了。”
“你傻呀,知道什麽是自尊嗎,你帶入寶妮姐設身處地想一想,是你,你願意要這筆錢嗎?”程寶菱反問道。
寶妮今年十五歲,正是女孩子最要自尊的年紀,本身有那樣一對父母她就很丟臉了,結果因為父母不出錢供她讀書,反而要堂姐給錢,她的自尊不允許。
而且她認為可以憑自己的能力考師範中專,不必要接受別人幫忙,她現在有路可以走,還不到絕境上,寶妮不想從此矮姐妹一頭。
真要接受程楠的資助,高中三年,大學四年,不是一筆小數目錢,而且時間漫長,寶妮肯定是不會願意的。“好吧,是我冒失了,以後我再不提這事了。”程楠垂頭喪氣地說。
三人回到二嬸家,去上墳的人還沒有回來,二嬸與程老太在廚房準備中飯。
寶妮把樓梯旁邊的那間小房指給她們看,“這是爺爺奶奶的住的房。”
不錯呀,程寶菱記得上一世,二叔二嬸最終沒讓程老頭程老太住到新房,兩人住進了後院的雜物房,而現在他們住的這間小房是寶妮在住。
這一世的改變,大概不是因為二叔二嬸良心發現,知道善待老人了,而是因為爸爸說話比前世有分量多了。
新房是兩層結構,第一層有兩個臥房,一個堂屋,大房是二叔二嬸住,小房給了爺爺奶奶。在二樓則是兩房一廳,寶妮兄妹一人占一間。
寶妮道:“我就是個暫住的人,等我哥結婚生了孩子,這屋子裏大概就沒我住的地方了。”
鄉下的房子隱私性差,隔音也很一般,等程誌遠結婚生子,寶妮在二樓住確實不合適,這麽看來,程老頭程老頭無形中占了寶妮的房間。
當然,這不是他們的錯。
程寶菱無形中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大概鄉下建房子,有些時候根本就沒考慮過女兒住哪裏,在二叔他們眼裏,寶妮隻是一個暫住的人。
寶妮一點也不在乎,“我現在大部分時間住在學校,就等中考吧,考得上我就繼續讀書,考不上我就去打工,反正在家裏住不了幾天。”
門外傳來說笑聲,上墳的人們終於回來了。
本村程姓有十來戶人,浩浩****的一群人,往上數幾代,大家都有共同的祖先。上過墳後,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除了大姐,上墳的人中還有三個年輕的女人,其中一個是嫁了個城裏有單位的丈夫,另外一個是考上了某大學,最後一個則是程家本家的媳婦,丈夫南下廣城做生意發了財,他的媳婦就有資格去上墳。
大姐的褲腿上有泥土的痕跡,她偷偷給兩個妹妹說,“跪啦,上過香,跪著實打實磕了三個頭,褲子上的泥巴彈不幹淨,你看我額頭上還有土嗎?”
程寶菱仔細看過,搖頭,“很幹淨。”
大姐揉揉膝蓋,她真的挺不習慣下跪。
反倒是爸爸,今天很高興,在門外跟鄰居們說話,聲音提得格外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