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捉蟲)
“哪個家?”程珍雪的眉毛高高地挑起。
程珍秀頓時啞言, 是啊,哪個家,雲飛苑的家, 還是直接搬到學校宿舍去跟
著爸爸住, 哪樣都不現實,程珍秀不再糾結。
老房子借二叔住了半年,他們一家搬出去沒幾天,裏頭亂的很,廢棄的雜物很多, 除了程老頭程老太住的房間,其他地方幾乎沒法下腳。
程寶菱開始慶幸不用再住老房子了。
程老太夫婦曉得老大媳婦在外麵發了財, 這人會掙錢了, 就有了氣勢,何佩瑜做了這幾年生意, 一個女人獨自撐著,發號施令,身上的氣勢一年比一年盛。
兩人再也不敢在這個大兒媳婦麵前嘰嘰歪歪,程老太甚至還去屋裏拖了兩張木椅子出來給兒子媳婦坐。
擔心兒媳婦嫌髒, 她拿圍裙擺擦了擦, 笑道:“佩瑜,剛回來,累著了吧,坐著歇一歇。”然後又從兜裏掏出一把水果糖給四姐妹吃。
程寶菱感慨萬分,從小到大, 這還是程老太第一次給糖她們姐妹。隻是這糖來的太晚了些, 她們都長大了,不再需要糖了。最後是在爸爸懇求的眼神下, 大姐接了程老太的水果糖。
沒過多久,二嬸派遣寶妮過來。
寶妮今年讀初三,長高了許多,眼睛上架著無框眼睛,整個人沉靜了許多。她說:“大伯,大伯母,我爸媽在家裏做飯,請你們一家人過去吃中飯。”
“那行,我們現在就過去吧。”
程老頭程老太沒有要動身的樣子,程安國道:“爸媽,一起過去吧。”
寶妮連忙道:“是啊,爺爺奶奶,一起去吧,飯快熟了。”
鎖好門,眾人一起去寶妮家。
堂姐妹好久沒見麵,剛開始有些生疏,說鬧幾句,又恢複了像從前一樣好。程楠拿著寶妮的眼鏡打量,“有點厚啊,你什麽時候近視的?”
寶妮道:“就去年啊,作業多,每天上晚自習到九點鍾,教室的燈不夠亮,不近視才怪,我們班有十幾個近視眼。”
鎮上中學的條件有限,中學生住校近視的特別多,程寶菱深有體會,前世她就是個大近視。
二叔家的新樓很氣派,右邊預留一個車庫,車庫裏麵放著一輛拖拉機,門口貼著紅彤彤的對聯與門神,廊簷下掛著兩盞紅燈籠。
一眼望過去,就能看出這家的日子過得欣欣向榮。
二叔這個人肯幹活,會掙錢,有木工活兒時幹木工,沒活時開拖拉機給人拖貨,刨開他愛打牌的壞習慣,至少在村裏人眼中是個有本事的人。
程珍雪問道:“寶妮,你爸現在還打牌嗎?”
寶妮回道:“打啊,但我媽看得緊,還去別人家裏鬧過幾回,現在我爸收斂許多,最多有時候打個小牌。”
程珍雪在心裏計算了下賬,“那二叔還挺能掙錢的嘛!”
寶妮道:“我哥都要說媳婦了,總不能讓新媳婦住舊房吧,怎麽樣也要蓋個新房子。”
說話間就到了門口,二叔兩口子迎出來,“大哥大嫂回來啦!”
童娟親昵地拉著珍秀姐妹進屋,笑吟吟道:“你們姐妹越長越好看,跟城裏人一模一樣。”
何佩瑜把帶來的年貨交給她,童娟“哎呦”一聲,“怎麽還帶東西來,太客氣了我們都是一家人,以後別這麽客氣了。”
這個年貨照舊是紅桃k,鄉下過年宰豬殺雞,不缺肉,何佩瑜懶得麻煩,統一紅桃k,反正是上過電視的好東西。
程老太覺得紅桃k不好,童娟卻覺得好,拿得出手,每年何佩瑜過年拿回來的紅桃k,童娟在初二這天,原樣拎回娘家拜年,比起別人拜年用的餅幹罐頭,覺得備有麵子。
團年飯晚上吃,所以中午這頓飯就不用那麽正式,一大鍋子筒子骨燉蓮藕,蓮藕燉爛後,呈粉色,連帶著骨湯也染成了粉色,再就是一筲箕小青菜,茼蒿、香菜、大白菜等等。
程寶菱問:“二嬸,有沒有紅菜苔啊,我喜歡紅菜苔下火鍋裏吃。”
童娟笑道:“有,我去菜園子裏掐。”
這倒不用,程寶菱站起來,“我自己去。”
童娟沒有爭著去,把寶妮一指,“跟你妹妹去。”
寶妮跟著程寶菱出來,紅菜苔冒出尖兒,今年的天氣比去年要冷,還沒打出花骨朵兒,掐了一把,每根都嫩得很,直接生吃沒問題!
程寶菱沒忍住,剝皮直接吃了一根菜薹。
寶妮笑話她,“你在城裏什麽好東西沒吃過,怎麽看到紅菜苔這麽饞!”
“這個比菜場買的好吃。”
兩人摘完紅菜苔,拿到廚房。寶妮堅持要自己洗,“家裏沒熱水,別把你的手給凍壞了。”
大圓桌,人人有座。
隻是程寶菱看了一圈,他們老程家的長孫殿下哪裏去了。
二叔吩咐寶妮,“喊你哥起來吃飯。”
寶妮:“我不去,我喊不動他。”
她哥沉迷於遊戲機,日夜顛倒,就沒按時吃過飯。
程安民把手裏的酒瓶一放,“造反了,我自己去喊他。”
當爸的餘威還在,程誌遠乖乖起來吃飯。
隻是他蓬頭垢麵,裏麵穿秋衣,外麵套一件大棉襖,腳上趿著拖鞋。何佩瑜和幾個女兒當沒看到,程安國不禁皺眉,誌遠這個孩子一點沒有年輕人的朝氣。
他這一皺眉,落到程安民眼裏,心裏很不是滋味,看看大哥家的四個侄女兒,光鮮亮麗,再看看自己家兒子不成器的樣子。他的怒氣從腳底板湧上腦袋,當即罵兒子:“你看看你,像個什麽樣子,也不喊人,天天待屋裏長蘑菇啊你,哪家的小夥子像你這麽沒出息,老子的臉都被你給丟光了,你能不能給我爭口氣啊。”
程誌遠縮著脖子不吭聲。程老太見不得孫子被罵,立刻護上了,“安民,誌遠他還小,以後會改的,等結婚了就好了。”
“結婚?”程安民冷笑一聲,“誰看的上他,跟他結婚,老婆孩子喝西北風啊!”
程老頭把筷子重重地擱在飯桌上,沉聲道:“安民,飯桌上不訓孩子,等吃完飯再說。”
一直沒有說話的童娟開口了,“爸媽,你們就別再慣著誌遠了,你看他現在像個是樣子,二十多歲的人了,長這麽大,硬是沒給我跟他爸掙回來一分錢,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再這樣下去,等我跟他爸不在了,他靠誰去,難道靠出嫁的妹妹養活?”
程寶菱看著縮著一團的堂哥程誌遠,這孩子確實慣壞了,既可恨也可悲。
請了別人來家裏吃飯,自家人卻吵起來,這個待客之道讓人尷尬。
程安民給大哥大嫂賠不是,“實在是誌遠太讓我失望了,去年下半年他跟別人打架,差點進了局子,我都不好意思跟你們說,唉!”
童娟拿眼睛瞪程老頭程老太,她兒子小時候懂事聽話,就是讓這兩個老的給寵壞了,真恨啊。
長輩們之間的眉眼官司,程寶菱一點都不關注。二嬸燉的筒子骨蓮藕挺好吃,吸骨髓,吃蓮藕,喝湯,她吃得認真,再看看身邊坐的寶妮,也自顧自吃得歡實。
挺好,糟心事兒不往心裏過,這是難得的境界呀。
吃過飯,二嬸請了兩個鄰居過來,組了一桌麻將打發時間。
女人們上桌子,程安國、程安民兩兄弟沒參加,兩人去了後院說話。
跟請兄弟說話,程安國沒有饒圈子,直接問道:“爸媽什麽時候搬過來?”
程安民打哈哈,“等家裏收拾好了再說。”
“我家那老房子快住不得人了,爸媽在裏麵住我不放心,你給我個具體時間,他們什麽時候能搬過來。”
“這,誌遠要結婚,家
裏地方不夠。”程安民支吾道。
“什麽叫不夠啊,騰出一間屋子給兩個老人住還不夠嗎?安民,你得講良心,從我結婚後就分家搬出去,爸媽跟著你過了二十多年,兩個壯年勞動力幫了你多少忙,除非是農忙時候,你家裏的地全是爸媽在替你種,哦,現在老了,兒子蓋了新房,連間屋子都沒得住。安民,我們都是做父母的,你這樣做,就不怕誌遠等你老了不能賺錢了,把你趕出去嗎?”
程安民歎氣,“是童娟,她跟老兩口不合,為了家庭和諧,我這沒辦法呀。”
“我不管童娟,我隻管你,你是兒子,從法律上來說,贍養老人是子女的義務,兒媳與女婿沒有這個義務。總之,你要給爸媽安置一間房。”
“大哥,你現在經濟條件比我好,幹脆你把爸媽接過去住得了。”程安民厚著臉皮說。
“住哪裏?我在學校教書,學校一間小宿舍能安置爸媽嗎?住你嫂子那裏,爸媽是我們的爸媽,不是她的爸媽,我沒資格要求她。安民,做人不能太自私,這些年爸媽幫了你不少忙,誌遠寶妮兩個也是兩老帶大的,我也沒讓你吃過虧,這些年,就算家裏再窮,我每年也有給兩老錢。當初我們分家,請了村長與族裏的幾個長輩來見證過,我沒有跟你爭什麽,爸媽的白事也是我們一人一個。你要是繼續這樣下去,我要請村長跟長輩們上門說話了。”程安國的臉色變得十分嚴肅。
程安民聽得心煩,心道大哥做了這多年老師,長篇大論的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他沒道理反駁大哥,隻是想著大哥一向忠厚老實,要是能把爸媽接過去養再好不過了。
沒想到,老實的大哥這回不肯吃虧了,不但不同意接兩老過去,甚至還把自己當學生一樣訓了一頓。程安民鬧了個沒趣,“行吧,我現在這新屋也還沒收拾好,等年過完了,我就給爸媽安排一間屋子,可以了吧。”
程安國點頭表示同意。
兄弟倆就父母住房問題達成一致後,轉向別的話題,又說了幾句,就去前麵看人打麻將。
程寶菱、程楠,還有寶妮三個人躲在廚房聽了個全場。
真不是她們有意要偷聽,中午做飯用的柴火大灶,燒好飯後,寶妮在灶膛的灰裏埋了幾個紅心紅薯。
這會兒吃過飯,她們跑到廚房挖紅薯來了,冬天天氣冷,廚房的門關著了。爸爸和二叔以為沒人,兩人就開始談起來……
一不小心就聽到他們說話了。
對於自家爸爸剛才的話,程寶菱很滿意,有理有據,從法律講到事實,二叔無可辯駁。
看來爸爸參加自考很有用啊,學過法律的人才能更明白贍養老人是子女的責任,而不是媳婦的責任呀。
寶妮則深感難堪,覺得她爸爸太不是個東西了!
她恨恨道:“大伯說的有道理,我爸現在這麽對爺爺奶奶,以後哥哥有樣學樣對待他,他還有什麽話好說,誰能保證自己永遠不老呢!”
程楠同情她,點頭道:“二叔確實做得不對。”
年夜飯以蒸菜為主,再現炒幾個菜就差不多了。何佩瑜並不像以前一樣去廚房幫忙,程寶菱幾個當然更加不去幫忙。
童娟在廚房裏忙活,程老太給她看火,程安民來廚房催了幾次,“好了沒,冬天黑的快,大哥他們一家子吃過晚飯還要回京市。”
童娟忍不住抱怨,“就兩個人忙活,哪有這麽快啊。大嫂現在就是嬌客,每次回老家袖著手等吃的,連廚房的門檻都不踏進來,還有珍秀珍雪,大姑娘了,估計現在連怎麽做飯都忘了吧。”
程安民道:“她們一年回來一次,你怎麽就這麽多話說。我們蓋房子,大哥可是出了不少力。”
童娟翻了個白眼,“我倒寧願他多出點錢。”
程安民瞅了媳婦一眼,“錢都在你們娘兒手上。”
童娟瞪他,“你什麽意思?”
程安民嘿嘿一笑,“我可不敢有什麽意思。”
童娟跟著也笑了,自從幾年前程安民炸金花輸了那麽多錢,從此落了把柄在她手上,她管教起這個丈夫更加得心應手,程安民在她麵前理不直氣不壯,如今家裏的錢財大權都在童娟手中。
程老太看著小兒子在兒媳婦麵前軟了一截,在心裏歎氣,當著童娟卻不敢說什麽。
年紀增長,脾氣一年比一年小,兩個兒子都被媳婦牢牢地抓在手心,除了怨自己命苦,還能有別的法子?
程老太身上穿著一件醬油色的棉襖,皺巴巴,不知道是哪一年的衣服了,毛球特別多,童娟看不過眼,道:“之前我給您的那件薑黃色的棉襖呢,您穿那件去。”
程老太道:“我這幹活,免得弄髒了。”
事實上是她覺得薑黃色太豔了,她穿著不好看。
童娟不幹了,“我又不是沒把您好衣裳穿,那件棉襖是我去年穿了才淘汰下來的,看著很新,您等下就回來換上,省著大哥老是怕我們虧待了您!”
童娟年輕的時候,是團團臉,顯得和藹可親,年紀上來,臉頰的肉變少,臉型變長,顴骨顯得高,整張臉就看著刻薄起來,尤其是眼睛周遭的脂肪少,板著臉斜著眼看人時,瘮得慌。
程老太就有些怕童娟的眼神,囁嚅道:“知道了。”
到了吃團年飯時,程寶菱就發現程老太穿了一件薑黃色的棉襖,顏色非常跟她不搭,看著有些滑稽,她一猜要麽是二嬸的,要麽是大姑的。
程老太似乎也覺得不自在,抻了好幾次衣擺。
程寶菱不得不再次感歎男人的粗心,爸爸跟二叔是真的一點問題都沒察覺到,大概老媽穿什麽衣服在他們眼裏都是一樣的。
吃過晚飯,沒多坐,一家人就打算告辭了,這會兒開車回京市最快都要兩個多小時,回家後就快十點鍾了。
程老頭程老太跟他們一起去,路上程安國對父母說:“二弟跟我說了,新房收拾好,等過完年,您老兩口就搬過去新房住。”
程老太道:“我們現在這樣住就挺好。”
程安國:“老房子敗了,不好住人。”
程老太還要再說什麽,程老頭打斷道:“老婆子,你就是個沒命享福的,跟著兒子住新房子有什麽不好的。”
回到家,程安國掏出一個信封給他們,叮囑道:“想買點吃的喝的就買。”
程老頭打開信封看了看,道:“知道了,行了,你們快點回去吧,路上開車小心點。”
看著大兒子一家的麵包車遠去,程老太突然道:“要搬去跟童娟一起住,我還不如就住這老房子!”
“說什麽傻話,”程老頭斥責道,“我們養了安民一場,到頭來還住不上他的房子?”
程老太心裏酸,“童娟不是個好相與的,老頭子,我們幹脆跟老二兩口子分家,單獨過吧。我們村裏的李老頭也沒跟兒子一起住,就自個兒單獨住。”
“不行,我丟不起這個人。”程老頭斷然道,“童娟就是嘴硬心軟,你別跟她計較,一家人過日子,多讓一讓。你以前跟安民他奶奶合不來,日子不也過過來了嗎,以前怎麽過,現在就怎麽過。”
程老太年輕時的脾氣大,再加上生了兩個兒子,底氣足,婆婆沒少看她的臉色過日子,風水輪流裝,一代代皆是如此。
程老太想起往事,哀歎自己的命運,覺得這一切都是她的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