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啊,讓我去讀函授大專,我不行的。”程珍秀連忙擺手,她的成績一般,之所以初三沒讀完就輟學了,除了要照顧家裏,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反正既考不上高中,也考不上中專,沒必要浪費時間,更沒必要花那個冤枉錢。

“函授不難,比考中專大學容易多了,等讀完了出來,一樣的拿學曆,而且是國家承認的。我們學校有個女老師,她就是讀的師範學院函授班,拿的就是師範學院的專科畢業證,有了文憑,就有機會去單位上工作呀。”

“那,學費貴嗎?”程珍秀的心被說動了,小心翼翼地問。

這個程寶菱倒不清楚,不過九十年代初以前學費幾乎都不高,她斟酌回道:“應該不高,我找機會問問楚老師。”

哎,她就是太興奮了,不然應該先向楚老師打探清楚情況後才跟大姐說的。

“好,你找機會幫我問問。”

其實程安國就是老師,讓姐妹兩都沒有想過讓他去問楚老師。

程珍秀說完就去廚房做飯,程寶菱跟過去燒灶台,程珍秀讓她去寫作業,她一邊擦火柴,一邊說:“早寫完了。”

驚蟄之後,下了幾場春雨,麥地裏的雜草長了不少,何佩瑜整天在地裏薅草,程安國下班後沒回家,直接去地裏忙活。做飯的任務就交到程珍秀手上,她做了一個香蔥炒蘑菇、清炒茼蒿,再燉個土豆,燜一鍋大米飯,晚餐就準備好了。

三個素菜,雖然是純綠色有機蔬菜,但連個肉末都沒有,程寶菱暗暗想,一定要盡快過上每餐有肉吃的日子!

天剛擦黑,倦鳥歸巢,家家戶戶炊煙炊煙嫋嫋,爸媽抗著鋤頭回家,二姐住校,隻有一個三姐還沒回來,程珍秀吩咐妹妹:“喊你三姐回來吃飯!”

於是,程寶菱站到自家門前的台上,扯著喉嚨大喊:“三姐、三姐,回來吃飯——”

程楠不知道從哪裏巷子裏鑽出來,大笑道:“嘿,我在這兒呢!”

吃飯,洗漱過後,一家人在爸媽房裏看電視。小小的黑白電視機正在放《上海灘》,一身黑大衣的文哥帥得人神共憤,大家看得津津有味,晚上八點鍾一到,三姐妹就必須回房睡覺。

程楠唉聲歎氣,“文哥怎麽跟阿娣結婚了啊,程程怎麽辦啊,不知道結局他們在一起了沒有?”

“阿娣死了,文哥回到上海,不過他還是沒有和程程在一起,程程跟丁力結婚了。”

小孩子最關心的結局就是男女主角有沒有在一起,程寶菱一不小心就劇透了。

“真的,你在哪裏看的?”程楠疑惑地問,“可是程程不喜歡丁力呀。”

程寶菱:“……我聽同學講的。”

程珍秀看著兩個妹妹進房間,才回了自己房間。

關燈躺了一刻來鍾,程楠披衣坐起來,“我去廁所。”

她這一趟廁所去得時間非常久,程寶菱左等右等都不見她回來,去找她,才發現她扒著爸媽的門縫在看電視。

程寶菱怕嚇著她了,輕聲喊:“三姐。”

程楠“噓”了一聲,繼續她的扒門大業。

程寶菱失笑,小時候爸媽管著不讓多看電視,她們姐妹兩經常扒門偷看,被大姐發現,大姐嚇唬說要告訴爸媽讓她們趕緊回去睡覺,其實卻從來沒告狀過……

阿娣懷孕,文哥欣喜若狂;然而很快妻兒都仇敵被殺死,天堂地獄走了一遭,文哥決心不再逃避,有仇報仇,有冤報冤。

隨著片尾曲響起,程寶菱拉程楠,小聲說:“去睡覺吧。”

程楠:“歌好聽,等我聽完。”

“要不,我們別再要孩子了吧?”這是媽媽柔和地聲音,帶著幾分商量,幾分篤定。

片尾曲聽完打算回房睡覺的兩姐妹頓住了腳步,目光撞到一起,小心翼翼聽父母說話。

“珍秀、珍雪、楠楠、寶菱,都是好孩子,再生一個是男是女,是好是歹都不知道。就像寶菱說的,你的工作丟了,家裏再罰幾千塊錢,日子怎麽過?兩個小的還看不出來,珍雪讀書有幾分天賦,說不定日後可以讀大學,我們已經耽誤了珍秀,不能再害了珍雪。”

何佩瑜知道丈夫傳宗接代的觀念很難一時轉變過來,又道:“鄉下人一年到頭麵朝黃土背朝天,辛勞不說,掙得錢連吃頓肉都要精打細算好久,你忍心讓女兒們重複我們現在過得日子?沒錯,多個孩子也就煮飯時多下一把米,風吹吹就長大了,可我們總得為孩子的未來著想吧,難道要等到孩子們長大了恨我們,跟我們說‘日子過得太辛苦了,我寧願你們不把我生下來。’”

程寶菱在門外聽得感慨萬分,在經曆生活的種種痛苦磨難後,她內心何嚐沒有抱怨過父母為什麽生她。

她想起一句不知道在哪裏看過的一句話,“父母永遠在等孩子感恩,孩子永遠在等父母道歉。”

養育之恩,猶如泰山,可若是給孩子們一個選擇的機會,或許他根本不願意來世上走一遭。

等了好久好久,就在姐妹兩以為程安國不會回答的時候,他開口了,“那,就不生了吧。她們四個都是我的骨肉血脈。”

語氣低沉,帶著一股絕望。

幾千年傳下的傳宗接代的思想根深蒂固,程安國抱著頭,心中又酸又痛,他算是絕後了吧。

何佩瑜安慰丈夫,“咱們四個女兒呢,招個女婿在家也行。”

程安國搖搖頭,“算啦,有本事的人是不入贅的,別耽誤姑娘們了,睡覺吧。”

屋子裏熄了燈,姐妹兩躡手躡腳回屋。冷死了,程寶菱緊緊裹著被子,把手往三姐懷裏伸,“給我暖暖。”

程楠還在想剛才的事情,“我們應該不會有小弟弟了吧?”

程寶菱給她吃定心丸,“絕不會有小弟弟的。”

上輩子就沒有,雖然程安國想生個兒子,但何佩瑜年紀大了,加上身子弱,折騰了幾年,除了折騰出一身病,兒子還是沒影子的事。

這一世,她們姐妹明確了表示反對,打消了父母生兒子的念頭。程寶菱籲出一口氣,別再想生娃啦,還是先致富吧。

……

楚老師教二、三年級的語文課,二年級下學期開始學寫作文。程寶菱前世就靠筆杆子謀生的,小學生作文自然不在話下,貼近生活,言語樸實詼諧,很快就得到楚老師的看重。楚老師是個標準的文藝女青年,知道程寶菱喜歡看書後,帶她去了自己的宿舍,還借了自己珍藏《少年文藝》給她看,告訴她不認識的字要學會自己查字典。

程寶菱翻開書皮,第一頁用鋼筆寫著兩個娟秀的字:楚沅。原來是這個“沅”字,她一直以為楚老師的名字叫做楚圓。

很少有人用沅做名字,程寶菱忍不住問:“楚老師,您是湖南人嗎?”

楚老師笑著搖頭,“不是,我是本市人,不過讀大學時好多人問我是不是湖南人。其實我媽媽是武俠小說迷,因為某位女主角的名字,所以才給我起這個‘沅’字。”

聽她提起自己讀大學時的趣事,程寶菱當下也不遮遮掩掩,直接道:“楚老師,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想問問您。”

她先說了程珍秀的情況,“我姐姐初三沒讀完,但拿到了初中畢業證,我想問下有沒有初中畢業就能直接讀的函授?”

其實她對函授一知半解,以為就是類似於成人高考這種。

她說話的語氣嚴肅認真,緊張地望著楚老師,希望能從楚老師的口中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應,不然的話大姐該有多失望啊。

楚沅見她小臉繃得緊緊的,像個小大人一樣,好奇地捏捏她的臉頰,“咦,這是大人的事,你爸爸是程老師,怎麽不讓你爸爸來問我?”

程寶菱垂目不語。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饒是楚老師才來鄉鎮小學沒多久,卻也聽說了一些程老師的事情,有個黎老師就常常打趣程老師,說他“天生嶽父命”。楚老師雖然是市裏人,但對於一些重男輕女的事情也常常聽聞,而且身邊就有不少這樣的例子,她沒再多問,迅速轉移話題,“我是讀完高中,考大學落榜才讀的省師範學院的函授班,其他時間在家自學,寒暑假則去師範學院麵授,三年畢業,拿到了大學的本科畢業證與學位證。初中學曆的話,應該可以讀函授大專,不過具體怎麽樣,我要先問問我的同學,打聽好了再給你回複,行嗎?”

太行了!

程寶菱激動地給她鞠躬,“楚老師,謝謝您!”

楚沅笑:“哎,別給我行那麽大的禮啊。”

她從抽屜裏掏出一顆大白兔奶糖塞到程寶菱的口袋裏,“回家吧,別太晚了家人擔心。你姐姐的事情我會放在心上的。”

程寶菱從楚沅的教職工宿舍出來,也不急得回家,她要等三姐。

程楠被光榮的留堂了。

咳,原因是背誦課文不過關,她們班的老師發了怒,聲稱不背下來不許放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