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錢桂英打發小袁先回家,她自己繞了個彎兒去了程老太家。
程老太家的堂屋裏擺了一桌麻將,程安民坐在自家媳婦身後看牌,見錢桂英走進來,連忙站起來說:“錢大姐,過來玩兩盤?”
錢桂英一擺手,“不了,你媽呢?”
程安民探頭往廚房那邊喊了聲:“媽,錢大姐來了!”
程老太係著圍裙走出來,邊擦手邊問:“定下了嗎?”
錢桂英臉色不太好看,態度冷淡,“沒呢。”
“什麽,還沒定下?!”程老太還沒反應過來,程安民倒跳起來。
被他的聲音嚇了一大跳的童娟瞥了丈夫,嗔道:“什麽定沒定的啊。”
程安民立刻道:“沒事,沒事,打你的牌,該你出牌了。”
“哦,是啊。”童娟的全部心神立刻被牌桌吸引。
程老太拉著錢桂英去院子裏說話。
錢桂英沒好氣地說:“大娘,你家的大孫女眼光高,不知道誰才能看到她的眼裏,反正她是看不上袁家!”
程老太倒了一杯紅糖水給她,略帶討好地笑道:“誰不知道袁家是十裏八鄉數得上的好人家,你這是說什麽話。”
錢桂英把剛才去程家的事情說了一遍,“你家的大媳婦佩瑜高傲著呢,口口聲聲說珍秀要讀書,不考慮結婚的事情,我說先訂婚,她也不同意,給我好大個沒臉!”
“安國怎麽說?”
“安國不在家。”
程老太生氣何佩瑜不懂事,把個到手的好親家給推了,“這個佩瑜真是的!老大當年要娶這個媳婦我就不同意,礙不過他隻能同意了。你看看,這麽多年了,連個孫子都沒給我生出來,愛國都被她弄的絕後了。”
“您也別跟我訴苦,”錢桂英看了一眼程老太,“我是沒這份本事了,這做媒的事情就算了,袁家小子一表人才,周集鎮麵粉廠李家的大閨女就不錯,她的姑媽讓我給她相個人家,我看袁家與這李家就配得很。我明天就去回了袁家,珍秀這姑娘就算了。”
“可別呀,桂英。”程老太急了,“我們珍秀的人才是一等一的,李家家底厚,李家閨女卻沒我們珍秀長得俊。再說,朱大姐喜歡我們珍秀呢。”
“可你大媳婦不同意,奈何?”
“這不還有安國嘛,我跟安國說說,不能讓珍秀她媽耽誤了女兒的前途。桂英你這個媒人是跑不掉的。”
錢桂英“哼”了一聲,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
程老太狠狠心,把手上的一隻老銀鐲子擼下來,遞給錢桂英。錢桂英掂了掂,有幾分重量,就塞進懷裏。
整個過程,幾秒鍾搞定,錢桂英就笑道:“行,我就厚著臉皮再替你走一回,不過你要先跟安國說好才行。”
程老太忍著心痛比出兩根手指,放低聲音說:“安國那邊沒問題,聘禮是這個數嗎?”
錢桂英似笑非笑,“袁家不差錢,還能少了聘禮,等珍秀嫁過去,孝敬您老人家一對金鐲子都是有的。”
送走錢桂英後,程安民焦急地看自己的老娘,程老太衝他點點頭。程安民舒了老大一口氣。
程家二嬸童娟是個極伶俐的人,吃晚飯時,一眼就看見婆婆最喜歡的那支老銀鐲子沒帶在手上,當下就問:“媽,你的銀鐲子呢?”
程老太愣了下,不自然地說:“戴著做事不方便,我收起來了。”
童娟舀了一勺子湯,裝作無意地說:“帶了幾十年都沒妨礙做事,怎麽好端端地就摘下來了。”
程安民說:“想戴就戴,戴著不舒服就收起來,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童娟:“是嗎?”
這鐲子據說是用兩塊袁大頭打的,老婆子寶貝得很,戴在手上不肯脫。童娟明裏暗裏討了幾回,都不肯鬆口,要她說,老婆子生了兩男一女,這鐲子遲早傳給媳婦,老兩口跟小小兒子住,這鐲子遲早就要歸自己的。
下午老婆子出去一趟,難不成這鐲子給大嫂了?
吃過飯,她招來女兒寶妮,道:“多去你大伯家玩。”
程寶妮:“我不去。程楠跟寶菱小氣鬼,我跟她們要冰棒吃,她們都不肯,非要我拿錢買!”
其實也不是她舍不得出錢,她是實在沒零花錢。畢竟是堂姐妹,寶菱姐妹最開始給過她冰棒吃,但再想吃第二根就不可能,一視同仁拿錢來買。
童娟給了寶妮一毛錢,然後如此這般示意她。寶妮睜大眼睛,“媽,你讓我去看奶奶有沒有把鐲子偷偷給大伯母!”
“小聲,小聲,你機靈點,別直接問,要是看到你大伯母戴鐲子,或者寶菱她們說什麽,就跟媽說聲就行。”
寶妮白得一毛錢,當然是一口答應。
袁家托錢桂英提親的事情瞞不過童娟。童娟開始不以為然,待聽說是鎮上開預製板廠的袁家,那顆心頓時開始冒酸水。
大哥一家老實人,沒想到人到中年,憑著女兒竟然交到了好運。珍秀她們四姐妹遺傳到了何佩瑜的樣貌,長得都不錯,好好捯飭捯飭,都能嫁個好人家。她看了一眼自家的寶妮,不禁搖搖頭,寶妮隔代遺傳到了她奶奶,單眼皮眯眯眼,不光胖,還黑,真叫人發愁。
哎,何佩瑜沒有答應袁家的提親。
“這是為什麽?”何佩瑜該不是腦子糊塗了吧,這鎮上能有袁家有錢的人家可沒幾家。
程安民唉聲歎氣,“誰說不是,不知道嫂子再想什麽,年紀小,先訂婚,過幾年結婚也一樣嘛。”
童娟心裏的酸水下去一些,遺憾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語氣出賣了她,隱隱有一種興奮感。程老太母子正在發愁,沒聽出來。
“安民,等下你去把你兄弟喊過來,我有話同他說。”程老太吩咐小兒子。
“好。”
童娟心裏的酸水再次冒出頭,“強扭的瓜不甜,珍秀她媽不同意就算了。”
程老太道:“當然不能就這麽算了。”
就連程老頭也覺得這門親事好,小夥子長得端端正正,家裏還有一份正當的謀生,很不錯的人家。
……
夏天白日長,吃過晚飯,一家人在門前的大柳
樹下歇涼。程安國已經知道白天發生的事情。何佩瑜再三聲明,珍秀目前以讀書為主,不談朋友,更不談婚事。
程珍秀忍著羞澀說不談戀愛,十月份考試,她的全副心力都要放在學習上。
程珍雪則以學術的角度說,現在婚姻自由,戀愛自由,媒人提親太落伍了。姐姐去讀大學,小袁才初中畢業,兩人根本就沒有共同話題,以後隻會越來越聊不到一起去。
程寶菱也說出了自己的觀點,“等姐姐讀完書,工作兩年,思想更成熟,再考慮結婚的事情,最好過了二十五歲再結婚。”
其實她原本想是而是三十歲再結婚,但考慮到時代,於是說了二十五歲。十幾二十歲的小姑娘,連自己真正想要什麽都不知道,稀裏糊塗結婚生子,導致地婚姻悲劇還不夠多嗎?
程楠驚訝,“二十五呀,那是老姑娘了哇。”
程寶菱說她是“小封建”。
姐妹兩個正打鬧著,二叔過來,說了一句沒營養的話,“大哥,嫂子,你們在納涼啊。”
程珍秀起身騰出一個板凳,“二叔,坐。”
程安民笑道:“不坐,不坐。大哥,我家裏在挪動櫃子,太重了,要我們一起抬一下。”
“行!”程安國放下蒲扇,跟著弟弟去了。
程楠吐槽:“二叔家的誌遠哥,還有爺爺,哪個沒點力氣,偏偏有事沒事喊爸去!”
一語道中真相,隻見程珍秀惶惶不安望著母親,何佩瑜拍拍她的手,“沒事。”
……
直到夜深,程安國才踏著露氣回家。孩子們都睡著了,隻有何佩瑜邊看電視,便打毛線。
何佩瑜聞到他身上有一股酒味,皺眉,“怎麽還喝上了?”
“難得二弟在家,就喝了兩杯,沒喝多少。”程安國笑道,“我去洗澡。”
洗過澡,夫妻倆躺在**,累了一天,何佩瑜困了,很快迷迷糊糊睡過去,耳邊隱約有聲音,“袁家再看看吧,聽說小袁人挺不錯的?”
何佩瑜陡然清醒,“看什麽?”
程安國訕訕道:“小袁啊。”
何佩瑜怒目瞪著他。
程安國連忙道:“你聽我說,珍秀是我女兒,我盼著她好。”
何佩瑜臉色緩和一點。
程安國歎了口氣道:“我這輩子,不會有什麽大出息了,做丈夫,沒讓你過上好日子,做父親,也沒讓女兒們過得好。佩瑜,咱們種地,頭朝地,背朝天,辛辛苦苦一整年,收入微薄,連孩子們想吃頓肉都要精打細算。難道要珍秀以後也嫁個種地的人,一輩子在地裏刨食過活,重複我們的日子?”
何佩瑜道:“珍秀要讀大專的。”
“萬一考不上呢?現在有的大學已經不分配工作了,就算珍秀函授讀出來,咱們家無權無勢,也不能給她安排工作。袁家開預製板廠,小袁給他爸爸幫忙,二弟認識袁家人,說小袁很不錯。佩瑜,這可能也是一樁不錯的婚事,衣食無憂,不用為錢操心,珍秀以後未必找得到這樣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