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持節

舞陽侯府的牌匾早就換成了開國縣公的規格,隻是陸瓚引以為恥,並未大操大辦,單單換上了匾就算完事,十分不給天家麵子。

宜壽裏四棟宅院,一座寶刹。陸府與禦史辛昂做對鄰,靖王拓跋流、兩朝太傅司馬晦一左一右比鄰而居。

陸瓚喜提一等公爵,左鄰右舍遣人送來賀禮。司馬晦的夫人上了年紀後喜歡與人做媒,除了祝賀之外還讓人打探一下這位年輕國舅的口風。

陸府沒有女主人,陸瓚不會應付這等瑣事,迎來送往之間夾雜著「已經及冠」、「二十有三」、「尚未婚配」、「不急不急」……

司馬晦夫人的婢女心滿意足地回府複命去了。

送禮的不止是左鄰右舍,還有宮中。

陸銀屏沒什麽可以送的,挑了件半人高的紅玉珊瑚著人抬了來,讓人眼紅又心疼

眼紅的是這樣的紅玉珊瑚極其少見,貴妃果真大手筆;

心疼的是宮中早就傳出貴妃辱罵嬪禦致天子不喜,三人成虎傳到他們耳朵裏變成被打斷了腿。

天子賞賜的物件不過是一方小盒子,看起來也沒什麽特殊。

陸瓚惦記著小四被打斷的腿,心不在焉地打開了盒子。

盒子裏不是旁的,正是半枚虎符和一道封他為使持節的詔書。

虎符一分為二,右半枚歸天子,左半枚歸將領。

舞陽侯本就武將出身,為了子孫後代能安穩苟活曾交出過這枚虎符。如今輾轉又到了他手上,不知這是幸還是不幸。

陸瓚骨子裏的血液灼燒著他

灼燒感過後便是一片冰冷

陸瓚越想越心疼。

他不顧今日是齋日,即刻便要進宮麵見天子。

剛走出書房,便見陸璦迎麵而來。

“哥哥要去哪兒?”陸璦眉宇之間滿是憂鬱。

陸瓚歎氣道:“我去求見陛下。”

陸璦又道:“我聽外麵說……小四被打斷了腿,下不來床,可是真的?!”

陸瓚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那臉上神色分明在說:“極有可能。”

陸璦俏臉一白,當即就要抹淚。

“別哭,不管發生什麽,你都要好好在家呆著,安心等著出嫁。”陸瓚說罷,越過她邁向門外。

陸璦心中難過,仰麵望著刺目的日光站了許久,最後回自己院中換了身不打眼的衣服後去了隔壁。

朝堂對著雲龍門,從雲龍門進去便能看到太極殿,天子在此召見群臣。

陸瓚還未求見,那內侍見是紅得發紫的貴妃兄長,忙不迭引著他從穿過西堂入了徽音殿。

陸瓚本來沉重的心情漸漸變得奇異

隻是徽音殿離太極殿和式乾殿也忒近了些,小四居住在此,倒不像傳言那般觸怒天子被打斷了腿,倒有點兒比肩中宮之位的樣子……

他的疑惑還未說出口,那內侍便開始諂媚討好。

“陸公爺有所不知,今日雖是齋日,可陛下一下朝便回了徽音殿,眼下正在殿裏歇著。”

陸瓚這下也不好問小四的腿到底有沒有被打斷了。

遠遠地瞧見徽音殿宮門,陸瓚便見這處防衛倒像是比剛來時的太極殿還要多。

內侍尷尬一笑,隻能拐著彎解釋:“陛下在裏邊,肯定人手多些……”

陸瓚嘴角扯了扯,心道這鬼話也就能騙騙他家小四。

內侍將他帶進宮院,陸瓚一抬頭便能看到院內移植而來的那株絕珍丹杏。

秋冬站在廊底大老遠便看到了他。

“大公子!”秋冬欣喜異常,“您來看四小姐啦?!”

陸瓚將眼神從丹杏樹轉到秋冬麵上。

秋冬入了宮,活計沒多少,整日裏不是吃便是睡,看著倒豐腴不少。

秋冬既無事,那小四大概率應無恙才對。

舜華和舜英聽聞貴妃兄長到訪,將手頭的活計放下,朝他行了禮。

陸瓚擺了擺手,問起秋冬:“小姐呢?”

秋冬麵上一紅,期期艾艾道:“還未……還未起……”

小四還未起,那暴君也在裏麵,夫婦兩個在寢殿還能做什麽?總不能是吟詩作對看劇本。

白日**?!還是在齋日?!

陸瓚心頭竄起一陣火來,將虎符和詔書帶來的快意壓了下去。

二楞子聽到陸瓚的聲音,從偏殿奔了出來,瘋了一樣地朝他擺尾嚎叫。

陸瓚單手拎起了它,感覺比走時重了少說一斤。

正與它大眼瞪小眼時,陸銀屏從寢殿走了出來。

“哥哥!”她徑直飛奔到陸瓚跟前撲進他懷裏,那模樣與二楞子無異。

陸瓚看她奔走間健步如飛,便知是外間傳言有誤。一手拎狗,一手拍了拍她的後背,低聲道:“小四,哥哥來了……”

陸銀屏環著陸瓚勁瘦的腰,使勁往他懷裏蹭了蹭,不滿地道:“好一個愣頭青的大哥,要不是我捯飭了個招魂幡天天叫魂,估計您也記不起來自己還有個妹妹吧?”

陸瓚寵溺地拍了拍她的後腦勺:“瘋瘋癲癲說什麽胡話!”

秋冬和二楞子都變胖了,小四倒沒變胖。但看她模樣,倒是比以往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嬌豔與得意。

想來天子對她不錯,並不像傳聞中那樣動輒嚴懲打罵。也不知道是誰的嘴這麽碎,將聖人打斷貴妃的腿這樣的無稽之談當做閑資來說道。

陸銀屏幾天未見他,眼下見了隻覺得親切,抱著陸瓚一口一個「哥哥」死活不肯撒手。

莫說熙娘和舜華舜英,就連秋冬也沒見過她這副撒嬌的模樣

陸瓚正要繼續勸,猛然感覺芒刺在背。

他抬頭一望,見天子不知何時立在殿中,身材瘦削挺拔,麵容隱在陰影之中,看不清表情。唯鬆垮玄袍之下露出的皮膚尚泛著青白之色,為他增添了些許凡人氣息。

積石如玉,列鬆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開始擔心著小四的陸瓚放下了一半的心。

他將陸四推開,上前一步行禮。

“陛下略臣大愆,授以使持節之位,臣受恩至深,感激不勝。”

拓跋淵自暗影中走出,緩聲道:“陸卿倒不必親自來,若有疑難,可密折請旨。後宮乃朕嬪禦起居之所,男女有別,當心禦史台參本。”

陸瓚心道:宮裏全是你的人,你不說我不說還有誰會告訴禦史台?

不想讓他來,還拐彎抹角地暗示,這狗皇帝是把小四當金絲雀養?

陸•金絲雀•四尚不自知,上前扶起了他,抱著他的胳膊甜甜地道:“哥哥留下來吃飯!”

陸瓚冷汗直冒,瞥了一眼天子,恰好見他蹙眉瞧著小四抱著自己的那條胳膊。

陸瓚覺得這地方不能呆,再呆恐怕胳膊會不保。

“臣謝娘娘恩典。”對著小四說敬語,陸瓚舌頭都要打結,甚至還有種羞恥感,“外祖母聽說你入了宮,她不放心,遣了蘇婆來,說是今兒就到了,我要派人去接她。”

陸銀屏眼睛亮了起來:“蘇婆要來?那她能進宮陪我嗎?”

陸瓚瞟了一眼皇帝,見他微微揚起下巴,一臉倨傲之色,仿佛在說「求我啊」。

陸銀屏得到了暗示,立馬放下了兄長的胳膊,恬不知恥地就要蹭到天子身邊來。

拓跋淵廣袖一甩,頭也不回地入了殿。

“傲嬌鬼,喝涼水!”陸銀屏望著他的背影咬牙切齒地罵,“喝了涼水變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