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風聲
有些事情一旦發生,無論怎麽遮掩也兜不住。
深宮日月長,漫長到人隻有一雙眼睛,卻能憑空生出無數張嘴來。
徽音殿偏殿書房內,大皇子拓跋珣已經端坐在書案後。
拓跋珣一早醒來便自己穿好了衣裳
不僅父皇不幫他,外太祖也整日裏爬樹逗狗,沒人幫他,隻能自己穿。
幸好他不是個傻的,兩日後不假他人之手已經能自己係好大帶戴好蔽膝,平整得體地迎接自己的老師太傅司馬晦了。
司馬晦同往常一樣早早地進了宮,教他研讀文史,修習為君之道。
一番冗長枯燥的講解後,拓跋珣終於迎來了最為期待的中場休息時間。
司馬晦坐在一旁,端起舜英泡好的茶抿了一口。
拓跋珣單手托腮望著他,突然出聲問道:“老師,什麽是「姘頭」?”
“噗
司馬晦一口熱茶噴出。
舜英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忙拿了絹帕替他擦拭濕了的前襟。
司馬晦重重地咳了兩聲,朝舜英擺擺手,示意她回避。
舜英會意,行了一禮後退了出去。
“殿下……是從哪裏聽來的這話?”司馬晦沉下一張臉,蒼老的麵容猶如老樹皮,難得對他疾言厲色。
拓跋珣怔了一下,便老實道:“孤是晨起出恭時偶爾聽宮人們談到的。”
司馬晦歎了口氣,囑咐他道:“宮人寂寞多舌,言語間汙穢不堪。他們說什麽做什麽殿下隻當未聽過未見過便好,千萬不要去尋人解釋,這不是殿下該問的事情。”
拓跋珣年幼好奇,見司馬晦諱而不言,想來不是什麽好詞兒,便也作罷。
尋思有了機會定要找個博學多才的親近之人詢問一番,到底何謂「姘頭」。
宮中知曉陸貴妃失蹤的人不多,畢竟這不是什麽好事。除了陸瓚便隻有徽音殿的幾人知曉而已。
在後宮其它嬪禦眼中,天子不常臨幸,莫說確幸北巡,說句不怕掉腦袋的話
便是換了個人坐也是一樣,她們該吃吃該喝喝,整日裏不是對鏡自賞便是出門鬥嘴。
慕容太妃望著這一幹閑得沒事兒幹的嬪禦,倒也不曾嫌棄過。畢竟她的漢話水平全是仗著聽宮人講話提升的。
小李嬪和全嬪素來不對付,倆人自盂蘭盆節後便沒有再碰過麵。積攢了將近半個月的火氣後同時來到明光殿,忍不住便想著刺對方兩句。
全嬪話多又愛挑事兒,率先開了口,話是衝著太妃說,可句句不離小李嬪:“這幾日我天天在宮中轉悠,卻有半個月未見李嫻了。眼下陛下不在宮中,也不知道李嫻在忙些什麽,竟是連宣光殿的門也不出了。”
小李嬪想要開口,卻被一旁的姐姐李嫵摁了下來。
李嫵朝她使了個眼色,又搖了搖頭。
全嬪見她姐妹齊心,想起自己背井離鄉進了宮,闔家上下也沒個靠得住的姐妹照應,當下便有些不快。
崔靈素和王晞嗅到鬥雞的味兒,一同往後縮了縮,盡量不讓自己卷進去。
太妃見慣了她們鬥嘴,全嬪嘴巴賤,小李嬪更是口無遮攔。倆人隻要在一起便掐,既麻木又熟練地在中間做和事佬。
“你們莫以為陛下不在宮中便能作天作地,這宮裏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你們。”太妃瞪著全嬪道,“你們是宮妃,頭上簪子落地都能砸出個大坑來,說話做事前要深思熟慮,小心才能駛得萬年船。”
“太妃說得是。”李嫵側了側身子立馬接上,“據說鑾駕已經到了鹹陽行宮,說遠也不遠,消息傳過去也不過多半天的事兒。外事總有陛下,咱們姐妹隻要在內和睦相處便是幫他的忙了。”
太妃點頭道:“李嫻,你也跟你姐姐學幾個心眼兒,踏踏實實些,以後不愁家門無榮光。”
魏宮嬪禦生子便會被賜死,像她們這樣不受寵的反而最適合在宮中生存。
膝下無子,想做皇後是不可能了。可若說如太妃一般在宮中頤養天年也不錯,還能幫襯著家中,讓兄弟侄孫們撈個官職當當。
慕容擎不就是太妃侄子?即便當年同皇帝鬧得那樣厲害,最後不也照樣做了鎮南大將軍?甚至此行隨侍聖駕,與天子重修舊好也不是不可能。
全嬪有一肚子的話想說,被太妃敲打一番後隻能咽了下去。
眼看著到了飯點兒,幾位嬪禦有眼色地一一告辭。
全嬪回了永輝宮,第一件事便是屏退左右,隻留下阿滿一個人。
“你看見今天李嫵跟李嫻沒有?”全嬪側臥在榻上,由著阿滿卸了頭上釵環。
阿滿將首飾規規矩矩地收進妝奩中,點頭道:“李嫻又要懟您,隻是被李嫵壓住,太妃也插嘴將這事兒帶過去……小李嬪沒腦子,可能那晚他們見著的人不是她。鬧不巧是她那不聲不響慣會裝柔弱的姐姐……”
阿滿說完,又來替她梳頭。
全嬪道:“我倒覺得李嫻沒那麽大的膽子……陸貴妃和崔禦史那事兒畢竟是在進宮前有的,頂多哭鬧兩句說自己早已同人沒了來往,便能撇個幹淨。可這事兒是前幾日有的,這不是給陛下戴綠帽子?”
阿滿「噓」了一聲,示意她小聲些。
“陛下前腳剛走,後腳就鬧出這事兒,奴都替他覺得臉痛……管那人是李嫵還是李嫻,這事兒兜不住。左右隻要不從咱們永輝宮傳出去,便與咱們無關。”
全嬪捋著一縷頭發道:“你到底打哪兒聽來的?怎麽全讓你打聽著了?天底下哪有這麽巧的事兒……別再是崔昭華她們憋著壞心眼兒想借刀殺人,故意放出假消息讓你聽見,好讓咱們同那雙生姐妹鬥個兩敗俱傷。”
阿滿一聽,登時就放下了梳子。
“在這宮裏,知道得越多,壽數越短。便是睡著了都恨不得將自己的嘴巴縫上,須得時時提防著禍從口出。
這樣大的事兒,奴若是隨便聽來,自然不會告訴您。不在心裏過個十遍八遍,嘴上一句也不敢透的。”
全嬪聽她說得十拿有九穩,心頭又砰砰跳起來。
她琢磨道:“李嫻隻是有些好勝,性子又潑辣,卻不一定有膽子做這事兒。我說最近都沒見她後,她的反應與平時差不多,都是一副想要撕我嘴的模樣。我倒覺她不像那種人,不然真的有些瞧不起她了。”
阿滿笑道:“改天再試探一下不就得了。”
全嬪點點頭,又問道:“你這麽有把握,究竟是聽誰說的?”
阿滿靠近她,聲音壓得極低。
“先太後被賜死時,跟著她的一批宮人全數陪了葬,這事兒您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