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法蓮

次日一早,陸銀屏剛剛醒來,熙娘和秋冬便來伺候她洗漱梳妝。

白玉梳篦蝴蝶釵,玳瑁嵌珠銀竹簪,因要繼續顛簸上一日,所以首飾不多。

世家貴女,名門淑媛,偏偏長了一張妖妖嬈嬈桃花麵,單單看著就讓人胸腔小鹿亂撞。

若女子都是這般,倒也不怨時下流行磨鏡之誼。

白獺髓混了紅藍花汁,被秋冬用金筆沾了些,卻遲遲不敢下手。

陸銀屏對鏡顧影自憐,見她不動手,便質問:“手腕子不是自己的了?快塗!”

秋冬有些緊張地攥了攥手心的筆,哭喪著臉道:“奴這手不如妙音穩,怕畫花了您的臉……”

妙音沒跟來,這可了不得!

陸銀屏最愛惜自己這幅相貌,嚇得趕緊對她道:“那就不畫了。”

話音剛落,天子從外間邁入。

“朕來。”他接過秋冬遞來的金筆,撚起美人下巴細細在她麵上端詳,像是在思索如何下筆。

陸銀屏閉起眼睛,揚著小臉等了半天也不見他動作,小聲開口問:“還沒好呀?”

聽他未答話,她睜開了眼睛。

“隻是在想畫什麽好。”拓跋淵回答道。

陸銀屏看清了他剛剛麵上未來得及收回的一絲戾氣,壓根兒就不信,氣呼呼地拍開了他的手:“你剛剛瞪我幹嘛?!”

拓跋淵無奈道:“朕沒瞪你。”

“你就瞪了!”她憤然指控,“可嚇人了!”

拓跋淵一笑,單手鉗住她下巴,提筆在她額頭作畫。

陸銀屏最愛惜容貌,饒是再生氣也不敢輕舉妄動,閉了眼睛乖乖地由著他擺弄。

額心酥麻微癢,金筆筆尖冰涼。

拓跋淵不過片刻便完成,輕輕地在她額上吹了吹。

“好了……”

陸銀屏睜開眼,迫不及待地去尋鏡子。

雪膚花容,額心一片金葉蓮花。

“陛下畫得真好!”陸銀屏開心地誇讚,將剛剛他瞪自己的事兒忘到了九霄雲外。

拓跋淵笑道:“六道汙濁,五濁惡世,唯蓮生淤泥之中卻最為清淨,配貴妃正合適。”

陸銀屏鼻尖都快翹到天上去,嬌嗔地頂了他一句:“陛下的這張嘴就如同抹了蜜,再不堅定些就差點忘了剛剛是誰在瞪臣妾了。”

拓跋淵放下筆來,執了她的手向外走。

“不是在哄你,隻是擔心你知道了會惱朕。”

剛一出門,李遂意便迎了上來。看到陸銀屏額上的金蓮便知是出自帝王之手,諂媚地誇讚:“貴妃天姿國色,也隻有蓮花才配得上。”

陸銀屏不吃他這套,挑眉道:“不修行的人說話就是沒有修行的人好聽,剛剛陛下誇得本宮心花怒放,到你這裏隻覺得平平淡淡,毫無波瀾。”

李遂意委屈道:“奴天生愚笨,跟了陛下這許多年修行也未到家。”

陸銀屏由著天子將自己扶上鑾駕,二人一同坐在榻上。

層層疊疊的帷幔放下,四名宮人正欲策馬起駕,卻聽到一旁有馬蹄聲噠噠而來。

透過白金帷幔,陸銀屏隱約見是一匹黑色駿馬

馬上那人銀甲覆身,不等身下絕影停穩,便在鑾駕旁翻身下馬。

他手上提了個一尺見方的木盒子,裏麵不知道裝了什麽東西。

慕容擎單膝跪地,雙手將木盒奉上。

陸銀屏好奇心極重,撩起紗幔來盯著他瞧。

“河東郡守裴焉已自盡,雙目在此,請陛下查驗。”

李遂意拚命朝他使眼色,奈何慕容擎跪得恭敬,一直未曾抬頭。

陸銀屏呆呆地望著盒子邊緣滲出的**,鮮豔濃烈,正順著慕容擎雪白的指尖滴滴答答地落進塵土中。

夏日熱風撲麵而來,鐵鏽腥風陣陣。

秋冬望著陸銀屏身後麵沉似水的天子,胸腔起伏不定,腦子裏一片空白。

熙娘見怪不怪,扯了秋冬的膀子將她拖去另一駕馬車內。

陸銀屏尚未反應過來時,眼前視線便被遮住。

天子單手捂住她雙眼,另一手攬了她腰肢入懷,不顧懷中美人顫顫巍巍,對慕容擎道:“打開……”

木盒開啟的聲音響起,也不難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麽。

“嗯,不錯。”拓跋淵又道,“此事辦得利索,賞。”

慕容擎合上了蓋子,低聲道:“謝陛下……”

李遂意看了一眼貴妃,忙不迭地下了鑾駕去處理那木盒,唯恐待會兒聽到帝妃吵架,再被天子下令割了自己耳朵。

拓跋淵移開了手掌,見陸銀屏哭喪著臉不敢看他,正拚命向外爬。

“去哪兒?”他將人拖回懷中。

陸銀屏依舊不敢看他。

他挖人眼珠子了……挖人眼珠子了……

她怕得要死,腦子裏全是這句話。

這人本是個殘虐不仁的性子,她怎麽就忘了呢?受了他一段時間的寵愛,差點就以為他是天下第一好男人了。

裴太後說的果然不錯,皇室男子慣會騙人,不留痕跡地讓你陷進去,差點連他們的本性都給忘了。

陸銀屏手腳並用地往外爬,心裏怕得要死,不知道怎麽麵對他。

“四四,回來。”拓跋淵命令道。

陸銀屏悄悄地望了他一眼,見他金眸色澤如烈陽,刺得她發暈發慌。

她癟癟嘴,差點哭出來。

“您別跟我說話。”她推搡著他的胸脯道,“我現在不大能接受這個事實,您讓我一個人靜靜……”

拓跋淵鬆了手,由她縮到角落裏。

陸銀屏想不明白,這好好的怎麽動不動就殺人呢?

上回在燕京涼宮外,那是迫不得已。任誰那樣罵自己都恨不得撕了他們的嘴。

這次的裴焉又是怎麽得罪了他?難不成他之前說的那句「路上總要找些人伺候,等用完了再殺也不遲」?

這一路經過的地方不止是河東,還要路過雍州、涇州、幽州……總不能走到哪兒就殺到哪兒吧?

怪不得外麵常說魏天子皆暴虐,暗戳戳地喚他們「暴君」。

自己還是太年輕了,稍微給了一點兒寵愛便不知道東西南北。眼下天子對自己還有一絲興趣,等這絲興趣沒了她可怎麽辦?

死道友不死貧道,裴焉跟她又不熟,她怕也不是怕那一雙眼珠子。

她怕的是自己頭腦不清醒,沒有一個寵妃該有的素養,常常給他甩臉子,萬一哪天他真的生了氣,自己怕是要被他做成人彘了吧?!

思及此,陸銀屏嚇得打了個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