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影院的電影是隻有十幾分鍾的短片, 他們也沒人有心思看電影。
沈雲哲時刻注意身邊的希望,張獻則是不斷觀察著四周,外麵園長的慘叫聲已經消失了, 但慘叫聲消失後就是吧嗒吧嗒的咀嚼音,就像是一個沒禮貌的人正在啃骨頭吸溜麵條。
這個聲音混雜在電影亂七八糟的音效裏並不明顯, 卻讓張獻背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忍不住在腦子裏不斷思考:是什麽被吃了?真的被吃了?
電影結束, 燈再次亮起,幕布變得漆黑,代號希望終於從沈雲哲懷中抬起頭來, 他的眼睛直直的看著熒幕, 銀色的眸子裏倒映著那片黑色。
“沈雲哲。”代號希望說:“後麵有東西。”
沈雲哲微微挑眉,他站起來走到熒幕前, 手摸向黑色的屏幕, 屏幕入手是冰涼的感覺, 就在這時沈雲哲聽到咯吱一聲, 不隻是他,身後的張獻也聽到了,張獻甚至被嚇得差點跳起來。
沈雲哲的手還在熒幕上, 他用奇特的眼神看著這塊屏幕。
咯吱,咯吱……
有細微的動靜從熒幕裏麵傳達到沈雲哲的手指上,裏麵有東西在動,帶著小範圍的顫抖一點點傳遞到沈雲哲的手指上。
沈雲哲看向張獻,“你能力好用嗎?”
“什麽好不好用?”
“我問你,危險嗎?”沈雲哲指的是熒幕裏的東西,“你不是可以察覺到危險?”
張獻搖頭, 眼神裏帶著堅定,“我沒感覺到危險, 一點都沒有。”
“但我不建議你相信我的直覺,因為這不一定是一項特殊能力,而且這裏麵的動靜也太奇怪了,遊戲場不可能有老鼠。”
“沒事。”沈雲哲說:“我信你。”
說著沈雲哲用拳頭狠狠地砸了一下熒幕,隻一下熒幕就花了屏,張獻都被他嚇了一跳,他完全沒想到沈雲哲真的就這麽動了手,他滿腦子都是髒話,但心裏卻產生一股奇妙的化學反應。
沈雲哲相信他?
在這種環境下,甚至在沈雲哲和他官方身份的矛盾下,沈雲哲竟然相信他的直覺?
這不得不說是一件相當讓人意外的事情。
因為沈雲哲確實想過處理掉張獻,張獻也發現了這一點,在這種情況下先下手為強是最理所當然的做法,要是張獻隨便撒個謊那後果可相當可怕,但就算是如此,沈雲哲也相信了他,完全不猶豫。
張獻難得對‘沈雲哲是個好人’產生了一點讚同。
雖然他想幹掉自己,雖然他不對官方說實話,雖然這個沈雲希來的莫名其妙,但說不定……沈雲哲還真是個好人。
哢嚓,抓撓的聲音更大了,熒幕也開始顫顫巍巍的晃動。
沈雲哲極速後退,張獻也往後走,代號希望從一開始就沒過來,熒幕從裂開的口子出崩開一個大洞,一股白色的骸骨從破開的洞裏掉出來,落地的瞬間白色骨頭就摔散架了。
張獻鬆口氣,“好像是一具普通的骸骨。”
“剛才抓撓的聲音是這具骸骨發出的嗎?”
於是張獻又緊張起來,“不知道,不過屏幕裏怎麽會掉出一具骨頭來?”
話音剛落骨頭就跳了一下,那些帥散開的白花花就這樣蹦噠著,沈雲哲和張獻往後退,絕對不能和骨頭近距離接觸。
就在這時,有一個東西從屏幕的空洞落下來,那好像是一個本子,本子狠狠地砸在骨頭上,骨頭顫抖了一下後在地上不動了,沈雲哲和張獻對視一眼,最後還是張獻咽了口口水過去撿了本子。
本子上寫著一行字:《遺囑》。
“遺囑?”張獻皺眉,“我其實開始就在奇怪,為什麽園長會出現在這個影廳?”
“哪怕是女孩不小心弄丟了眼鏡被針對,應該也不會是園長親自針對,他是遊樂場的老板,不會這麽隨便出現去為難一個遊客。”
沈雲哲看著那具骸骨,“隻能說明:他是死在這裏了。”
張獻明白沈雲哲是什麽意思,因為他現在也是這個想法,他低頭瞥了一眼骸骨,接著打開寫著《遺囑》的筆記本,果然,在筆記本中他看到書寫者以園長口吻自述著發生過的事情。
他們也終於通過這張自述知道了遊樂場到底發生過什麽。
樂揚遊樂場曾經是青城市最大的遊樂場,遊樂設備齊全,占地麵積大,一直都很受歡迎,他作為遊樂場的園長一直也都很放心,直到有一天,女孩在玩海盜船的時候出現問題,她從高高的海盜船上被甩下去,當場身亡。
遊樂場避不開被追責,他賠償了一大筆錢,用誠懇的態度告訴遊客這隻是個意外,他們立刻停業整修,但這並沒有挽留住遊客的心。
於是樂揚遊樂場從全市最大的遊樂場變得無人問津,隻要是個人都會說:那個‘死過人’的遊樂場?
勉強支撐一年後,他終於撐不住了,遊樂場馬上要倒閉,他要想個辦法讓遊樂場起死回生,但是他年紀大了根本就抓不住年輕人的心,反而被宣傳拖累的越來越差。
但很快事情就迎來了轉機。
市內突然出現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據說:青城市最大的醫院一夜搬遷,大批量醫護在住院樓瘋了,鬧的人心惶惶,不過隔了一周又聽說市內最好的一中和二中也出了問題,有老師發瘋砍學生。
據說一個比較偏遠的展覽廳也因為奇怪的原因倒閉,館長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他突然想:是不是可以趁著這個風,讓自己遊樂場也變成一個奇怪的地方吸引人的注意?
說幹就幹,還正好到了死去女生的忌日,他當時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像是中了邪一樣真的這麽做了。
他杜撰了女生的過去,將她的人生重編,在各個遊戲項目放上屬於女生的小飾品,還讓工作人員假扮女生的亡魂,果然這一番操作真的吸引來了客人,他們都好奇這裏會不會真的有鬼,好奇這裏會不會和醫院、高中一樣。
但他從來都沒有想過那都是真的!
先是有人在鬼屋看到了白衣女人,接著有人在摩天輪上看到了攀爬在玻璃上的女鬼,再就是在旋轉木馬下散落的發夾,他無比確信這些發夾不是他扔下的,但它們真的出現了。
再之後開始有遊客死亡,遊客從摩天輪上跳下,當場死亡。
警察不斷的來,人不斷的死,哪怕整個遊樂場被查封也沒有作用,那些不知道是不是遊客的東西蜂蛹擠進來,並不斷的死去,這裏真的變成了一個可怕的地方,成為和傳說中一樣的地點。
最後,園長將自己懸在梁上吊死在這裏。
他想:是我侮辱了死去的人,是我害了所有人,我現在就把命賠給你,不要再生氣害人了!
自始至終,園長都以為這是自己的所作所為惹怒了死去的女鬼。
“青城市。”張獻看著這個字眼,“又是青城市。”
沈雲哲看向張獻,“青城市怎麽了?”
“不是,我們官方在整理能調查到的所有遊戲場,你也知道,我們總結出了很多信息,其中就包括青城市。”張獻說:“到目前為止,幾乎所有的遊戲場都來自青城市。”
“我們的世界並沒有青城市,這或許是遊戲場的城市,又或者是一個消失的城市。”
“什麽意思?”
“這是按照我們的現實被詭異事件入侵的角度來思考的。”張獻微微皺眉,“如果,這個青城市在一開始和我們一樣隻是一個正常且普通的城市,但是有一天,遊樂場侵蝕了現實,並逐漸的將整個城市吞沒掉……”
“你們猜的沒錯。”代號希望突然開口。
張獻愣了一下,他猛地轉頭看向代號希望,“沈雲希?你說什麽?!”
“你猜的沒錯,這裏本來就是和現實一樣的城市。”代號希望坐在原地看著周圍,“城市是真的,地點是真的,背景故事也是真的,隻是被遊戲場侵蝕到極限,便成為了下一個遊戲場。”
張獻盯著代號希望,他死死的攥著手,指甲仿佛要陷進自己的手掌裏。
他眼睛迅速紅了,“這裏也曾經有那麽多的人,和我們一樣的人,隻是全部都……”
“是。”代號希望笑著說:“而當你們無法堅持的時候,當玩家越來越多的時候,你們的現實也會變成這樣。”
他甚至用誘哄一樣的聲音說:“所以,你真的覺得消滅所有玩家是一個不好的方法嗎?”
張獻炸了毛一樣盯著他,“我憑什麽相信你!”
代號希望笑的很愉快,他沒有再繼續說話,隻是那雙銀色的眸子裏滿是譏諷。
他在笑,但沈雲哲感覺到他在難過。
他難過的就要炸了,難過的想要把整個遊戲場都掀翻。
沈雲哲把手放在他肩膀上,手心溫熱的氣息透過衣服傳遞到他的身上,代號希望下意識蹭了蹭他的手腕,眼睛微微眯起。
“我進入官方的時候消息已經失控了,官方沒辦法控製消息隻能公開,世界秩序都被打亂,那時候官方沒有放棄,玩家沒有放棄,所有人都沒有放棄,他們一直在試圖尋找辦法,說實話,侵蝕要是在我的世界,一定不會死。”
“侵蝕會被當做最終武器,來控製龐大的人群不要進入遊戲場,可惜了。”
代號希望笑,“然後,現實被腐蝕的越來越快,前後不過半年的時間,官方後悔了。”
“他們後悔沒有在第一時間處理掉所有玩家,後悔沒有從一開始就狠絕的堵上這個口子,小新人,繼續優柔寡斷的話,你們不見得能落得比我更好。”
張獻再也沒辦法和之前一樣正常的麵對沈雲哲和代號希望。
他拿著那個本子轉身就跑出影廳,原地隻剩下沈雲哲和代號希望在。
“情況真的會變得這麽壞?”沈雲哲看他。
“最起碼我們沒能阻止。”代號希望睜著眼睛看著前方,聲音很輕很輕,“到處都是詭異物,遍地都是遊戲場,那片黑漆漆的東西在那裏紮了根,不斷的蔓延惡心的根係。”
“我阻止不了,官方也阻止不了。”
沈雲哲想了想,“你們努力後的結果呢?”
“結果啊。”代號希望看向沈雲哲,他的眼裏倒映著沈雲哲的身影,像是在黑暗中灑進了一道光。
他沒有回答,反而反問:“沈雲哲,你知道怎麽接近遊戲場的本源嗎?”
沈雲哲想了想,他說:“我好像記得你說過,毀掉本體是媒介的遊戲場,就可以靠近本源。”
“但那隻是靠近而已,有個更有用的辦法。”代號希望說:“進入這種遊戲場,完成任務,在離開之前摧毀這個遊戲場的本體,這樣的話,你就會看到遊戲場的本源了,或者是被吞噬。”
“你猜我是怎麽進的那個小盒子?”代號希望笑著說:“對,就是這麽進去的。”
代號希望笑著,沈雲哲卻覺得他在哭。
“希望?”沈雲哲坐在他身邊,“你這麽難過,搞得我也開始難過了。”
“對不起。”代號希望老老實實道歉,他臉上沒有任何難過的表情,隻是眼睛注視著前方。
他說:“沈雲哲,青城市是我的家。”
沈雲哲結結實實的愣住了。
他微微睜大眼睛,忍不住轉頭看向他。
沈雲哲從未想過這樣的事情。
他知道代號希望一直心情都不好,他討厭遊戲場,隻有在沈雲哲身邊的時候情緒會變得好一些,他難以忍受遊戲場裏的黑夜,沈雲哲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安撫住他,卻從沒想到:這個現實裏不存在的青城市,竟然是代號希望的家。
也就是說:這些遊戲場,全部都是代號希望被侵蝕後的現實世界。
他該是什麽樣的心情?
自己為了阻止遊戲場侵蝕現實進入那個黑漆漆的小盒子裏,一待就是二十多年,在二十年後和沈雲哲聯係,短暫的看到了外麵的天空,卻驟然發現,沈雲哲現在避之不及的遊戲場竟然是他扭曲了的家。
他記憶裏的城市化為一個個遊戲場,上演著無數可怕的故事。
這二十多年的意義是什麽?
“沈雲哲。”代號希望攥緊了沈雲哲的手,他閉著眼睛窩在沈雲哲的懷裏,“我心情好差,你哄哄我好不好,除了你我什麽都沒有了。”
事實上他早就什麽都沒有了,沈雲哲隻不過是他平行世界的自己,是他本人。
他卻隻能找自己來訴說委屈。
“我以為,起碼還能再堅持一下,還有可以控製的人。”代號希望聲音很輕,帶著顫抖。
幾近爆炸的難過和孤寂一股腦的湧進沈雲哲的身體裏,沈雲哲被這龐大的情緒感染,在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擁住了靠過來的人。
他太委屈太難過了,沈雲哲也被影響的那麽委屈那麽難過。
兩個如此孤獨的人,也隻能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
用力的深呼吸著,將心髒的隱痛壓下,他垂下眼簾看向閉著眼睛死死攥著他衣角的代號希望。
他是沈雲哲最強的同位體,也是沈雲哲最脆弱的同位體,他在小黑屋裏被關出一身的毛病,慣愛撒謊和裝可憐,但在真正難過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忍心責備他。
可早就不能回頭了,在代號希望選擇進去的時候,他就再也出不去了。
隻有三天時間他便要重新回到那個黑漆漆的小盒子裏,看不到光,忍受著黑暗。
現實殘酷的讓他看到了結局,看到了他一直都想知道又不敢知道的結局,將他唯一的一點光都撕碎。
沈雲哲歎口氣,有些氣悶。
憑什麽慘的都是他?同位體也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