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靜謐的氣氛被這段詭異的獨白打破了。其他人紛紛停下手中的工作,向他們看過來。
戴瑤接過手機,輸入:我聽說了你的事,為你母親哀悼。我們可以直接用文字溝通。
喬迪輸入:謝謝。
戴瑤輸入:你回憶一下前天下午,10 月 27 日星期三下午你在做什麽?
喬迪看完後不假思索地輸入:我在家。
戴瑤若有所思地看著這個楚楚可憐的女孩,輸入:有人能為你作證嗎?或者你能證明那時你在家嗎?
喬迪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電梯口出現了一陣**。四部電梯的門打開了三個,總共走出了三十幾個人。他們安靜地聚攏在沒開門的電梯周圍,很快這部電梯的門也開了。
牛敦和兩個身穿製服的實習警員帶著林鬆走出電梯,牛敦看到這麽多人包圍了他們,下意識站到林鬆身前。
人們巴望著林鬆,同時自覺讓出一條道路。這時趙瞳也走過去,引領他們前往專門留給林鬆的坐席。
林鬆抬起頭,看到林瓏的遺像,腿一軟向旁邊栽倒,被時刻觀察他的牛敦一把攙住。
人群中先是發出了輕聲的驚叫,緊接著是一陣歎息,轉而出現了隱隱的啜泣聲。悲傷的情緒彌漫開來,紅楊和喬迪已經忍不住哭出聲了。
尤其是喬迪,她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又想努力壓抑聲音,於是哭聲一會兒大一會兒小,就像一下輕一下重地揪著心髒。
祁亮和戴瑤看著這些悲哀的麵孔,他們安靜地走到自己的座位,站好,隨著鍾聲默哀,然後安靜地坐下。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相貌各不相同,卻像一個人。
首先發言的是紅楊,她直接走上演講台。
“我和林瓏認識九年了,在市二院認識的。”紅楊哽咽著說道,“我在走廊裏等庭審。這時候林叔慌張地跑過來,說有事想請我幫忙。那天是林瓏第一次來生理期,但是沒有媽媽幫她……”
說到這裏,紅楊捂住嘴,停了下來。台下的人都是第一次聽說這段往事,湧起一陣歎息。
過了一會兒,她才繼續說道:“從此以後我們就成了好朋友,我想應該算最親密的人了。我也是個受害者,她就經常問我恨不恨。我說我恨。她問我要怎麽才能報仇。我就告訴她,我們沒有報仇的權利。因為報仇是犯法的,如果我們去報仇,我們就會被抓進去。當時她才十幾歲,她就說,她一定要找到一個不犯法的報仇辦法。”
她停頓了一下,大聲說道:“大家都知道,她找到了。”
台下響起悲壯的掌聲。
“當我們還在抱怨為什麽強奸隻判七年,殺人也不用償命的時候。”她又提高了聲音,壓過了經久不息的掌聲,“是這個女孩在為我們所有人戰鬥。你們都看過報道,你們想想,她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毅力,才能克服心理障礙,若無其事地坐在殺母仇人的對麵。”
她停了下來,環顧寂靜的會場,每個人的眼睛都燃燒著怒火。
“她被人殺了。”紅楊看向林鬆,“她是為我們而死的。”
林鬆閉上了眼睛。
“我和林叔一樣愛她,我把她當成妹妹,當成女兒,但她也是我的戰友。她為我們犧牲了,我們有什麽理由袖手旁觀?”她悲壯地說道,“所以我請大家一起,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一起把林瓏的報道發出去,讓全世界都看到!”
紅楊捂著嘴,在熱烈的掌聲中下來。趙瞳迎上來,她微微搖了搖頭,從趙瞳身邊走過,徑直走進了一旁的玻璃花房。
這時人群中站起一個男人,他快步走到演講台前,和趙瞳低語了兩句。趙瞳朝他點點頭,他便走上演講台。
祁亮和戴瑤對視一眼,那個男人正是宋一星。
“我聽了紅楊小姐的發言,我非常激動。”宋一星說道,“本來我不打算發言的。但是我現在一定要說,大家不必出錢出力,我今天在此承諾,這個報道由我來發!我會調動我全部的能量和關係,把它推送到盡可能多的地方。這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的義務!”
說完他轉身朝著林鬆深鞠一躬,快步走下台。
“這位是林瓏公司的領導,總編宋一星先生。”趙瞳介紹道。
這時大家才明白過來,集體起身,麵向宋一星鼓掌致敬。
接下來發言的是喬迪,但她的發言很特殊,是用朗讀軟件播放的。
“我是喬迪,這是我的新聲音。”冰冷的播音女聲響起,站在演講台上的喬迪向大家欠身致意。
“我的耳朵聽不見了,所以我的聲音也變得很難聽。”喬迪轉身看向林瓏的遺照,“林瓏幫我找到了這個軟件,她就是這樣溫暖的人。我媽媽去世後,我也想過去死,是林瓏把我從自殺的邊緣拉回來。她說,你的仇還沒有報,你怎麽能死呢?是啊,如果我死了,就永遠沒人會替我們母女報仇了。”
祁亮看向戴瑤,發現她挑了下眉毛。
“我媽媽的葬禮上,林瓏說過,她從十六歲參加互助會活動,參加最多的就是葬禮。”喬迪緊緊抓著演講台的隔板,手指因為缺血而發白,“好像我們就是在排著隊等死一樣。她說,我們聚在一起不是為了一起等死的。她給了我勇氣,不僅是活下去的勇氣,更是報仇的勇氣。”
台下的人們情緒激動,但沒有人出聲,沒有人動,大家低著頭,像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按在椅子上。終於有個年輕人泣不成聲,旁邊的趙瞳伸出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趙瞳看向戴瑤,發現戴瑤也在看著他。
“我們是家人,我們會永遠懷念你。”
喬迪向林鬆深鞠一躬,轉身走下演講台。
趙瞳走上演講台,他看著大家,緩緩說道:“本來我準備了一個稿子。但我不必讀了。因為我看到了林瓏在大家心中的分量,就像喬迪說的,我們會永遠懷念你。”
鍾聲響起,眾人起立默哀。
“還有個事大家已經都知道了,那就是林鬆大哥目前麵臨傷害罪和謀殺罪的指控。”趙瞳說道,“我在此倡議,我們籌集人力物力為林鬆大哥找律師。”
“支持!”那個泣不成聲的年輕人帶頭鼓掌表態。
接著所有人都鼓起掌來。
趙瞳第一個走到林鬆麵前握手致哀。其他人排好隊伍,順序向林鬆致哀。林鬆和他們一一握手,擁抱。不知不覺中,所有人都流下了眼淚。
最後,喬迪扶著紅楊從花房裏走出去來。大家讓開一條通道,紅楊走到林鬆麵前。
“叔叔……”
林鬆抬起頭,看著哭得不成樣子的紅楊。
“對不起。”紅楊哭著說道。
“為什麽要讓她去寫那個報道啊?”林鬆終於開口了,“如果她沒寫,就不會死了。”
紅楊哭著點頭。
“你不該讓她去啊!你不是說要保護她嗎?她那麽聽你的話……”林鬆猛地閉上嘴,好像再多說一個字他就忍不住痛哭了。
牛敦過來扶住林鬆,趙瞳也扶走了紅楊。戴瑤的目光一直追隨著趙瞳,看他把紅楊帶進花房。趙瞳扶著紅楊坐下,然後蹲下來和紅楊說話。他很快發現戴瑤在看自己,於是起身端了一杯水給紅楊,然後自己走出來。
祁亮攥著方向盤,看著前麵一動不動的車流。
“那個成語叫什麽來著?”戴瑤忽然說道,“就是大家都用眼神交流……”
“道路以目。”
“對,你有沒有感覺,他們就是這個狀態?”戴瑤問道。
“這肯定是提前安排好的。”祁亮繼續說道,“牛敦不是在監控林瓏的手機嗎?昨天他們群裏有沒有說什麽?”
“我問問。”戴瑤掏出手機給牛敦撥過去。
牛敦很快接通電話,他告訴兩人,自從趙瞳在群裏公布林瓏的死訊,這個群就再沒有人說話。
“他們應該建了個新群。”祁亮看著戴瑤,“像不像反偵查?”
戴瑤的眼睛瞬間閃了一下。反偵查是主觀對抗性行為,在刑警的眼中,單憑這三個字就幾乎能判定這個人有問題。道理很簡單,心裏沒鬼你反什麽偵查?
“還有個線索,你們可能會有興趣。”牛敦說道,“林瓏不是 13 號接到委托然後 15 號第一次去了秦基集團嗎?我就想她 14 號幹嘛去了,就隨手一查,發現她 14 號打車去了城開大廈。”
“城開大廈?”戴瑤問道。
“對,然後我發現秦基集團以前在這棟大廈辦公,今年剛遷到新址。”牛敦繼續說道,“網上搜索秦基集團的地址也是在城開大廈,所以現在那裏還有一個他們的接待處。林瓏應該是在接待處問到了新地址,然後 15 號找去。”
牛敦頓了頓說道:“但是我在做她的行程表時比對她的通話記錄,發現她在離開城開大廈前的五分鍾給一個電話號碼打電話,通了但是沒接。然後 16 號和 23 號這兩天,她給這個號碼打過電話,分別通話三分鍾和一分鍾。我和秦基集團接待處核實了,這不是他們員工的號碼。”
“這個號碼你聯係了嗎?”戴瑤問道。
“我用隊裏電話打過去了,通了但是沒人接。”牛敦回答道,“我查了這個號碼的歸屬,是一個名叫王兼強的男人,能查到他 10 月 11 號來京的機票。”
“他住在什麽地方?”戴瑤問道。
“11 號到 16 號在一個快捷酒店。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但這個酒店就在城開大廈的旁邊。”牛敦有條不紊地說道,“16 號之後就沒有入住登記了,也沒有任何離京的車票和機票。”
“幹得好!敦敦!”戴瑤對著手機說道,“你給這個號碼發個短信,就說我是東城刑偵支隊民警,姓名、警號。現在有一起刑事案件需要您配合,請您看到短信後立即與那個座機號聯係。”
“就是我給他打電話的那個座機,我把號碼寫上。”牛敦確認道。
“對,你再加一句,如果您對我的身份存疑,請立即撥打 110 核實,然後盡快與我聯係。”戴瑤補充道。
“明白。”牛敦立刻掛斷了電話。
車流終於開始動了,祁亮鬆開刹車,車子自動點火,然後緩緩前移。
“你就穿這身去吧。”戴瑤看著祁亮說道。
“去哪兒?”
“去上海啊。”戴瑤說道,“趕緊走吧,要不又走不了了。”
“你們打算怎麽辦?”祁亮問道。
戴瑤歎了口氣,看著窗外陰雲密布的天空。
“一點點來唄。”戴瑤說道,“今天看來又要下雨,直接送你去高鐵站吧。”
祁亮歎了口氣。前麵的車向兩邊分開,剛鬆動一點的道路又被卡死了。
“我有個預感。這個案子會很複雜,大坑。”戴瑤繼續說道,“你趕緊走吧,其他的交給我們。”
“你是真想讓我走嗎?”祁亮看了一眼戴瑤。
“是啊?怎麽了?”
“沒事,我以為你用激將法呢。”
戴瑤愣了一下,然後笑了起來:“你還挺敏感。不是,我沒那麽會。我是說真的呢。雖然我不怵,但實話說這案子就是挺複雜的。”
這時戴瑤的手機響了一下,她打開一看,臉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怎麽了?”
“林小姐,剛剛有人自稱警察與我們聯係。我們聽你指示沒有應答。你這些天進展如何?是否順利?久沒有你消息,我們都很擔心。另,賓館告知房費後日到期,我們該怎麽辦,盼告。”戴瑤看著手機念道。
“這人是誰?”祁亮皺眉問道。
“敦敦給那個號碼發短信之後,那個號碼就給林瓏的號發了這個短信。”戴瑤一邊說一邊撥出牛敦的電話。
“你查一下林瓏身份證有沒有入住登記的記錄。”戴瑤快速說道。
“查到了,有。”牛敦加快了語速,“發你了。”
祁亮跟著前麵的車並到左側車道,上坡下坡,原來前方發生了一起三車追尾事故。過了事故車,前方道路豁然開朗。
“就在林瓏住的小區旁邊。”戴瑤打開天窗,“走吧,先送你去南站吧。”
祁亮笑了一下。
“你看,我這次是激將法。”戴瑤深吸了一口濕冷的空氣,“你能聽出來。”
這對衣著樸素的中年夫婦拘謹地坐在床邊,他們把客房裏僅有的兩把椅子讓給了祁亮和戴瑤。
丈夫就是王兼強,他戴著一塊名貴的勞力士全金日誌腕表,但是因為不舍得截表鏈,手表一直晃**到手背上。
他告訴兩人,他們的女兒叫王甜,在秦基集團工作,交了個男朋友,計劃今年結婚。女兒平時工作忙,經常出國,幾個月也不聯係一次。他們想趁著國慶假期來看女兒,便和女兒聯係,卻總也聯係不上。
於是他們就來到北京尋找女兒,先去女兒的房子,發現她很久沒回來了。然後他們去找秦基集團,想問問女兒是不是又出國了。可是前台查了一圈告訴他們公司沒這個人。
他們瞬間就懵了,報了警,民警也去核實了員工信息,確實查無此人。
他們人生地不熟,隻好每天守在城開大廈樓下發傳單。因為女兒曾以城開大廈為背景拍了一張自拍,這是他們唯一的線索。
10 月 15 號,他們在發傳單的時候遇到了林瓏。林瓏是個很善良的女孩,聽說他們的遭遇,給他們買了水和盒飯,還說自己是記者,可以幫他們尋人。於是他們就把女兒的詳細情況告訴她,並給她看了女兒的朋友圈。
林瓏忽然很激動,立刻讓他們退房,跟著她去了現在的賓館,還用她的身份證開了房。她告訴他們,無論誰以什麽名義找他們都不要應答,隻能接她的電話。
她讓他們在賓館等消息,不要和任何人聯係。之後她又來了兩次,主要是付房費和給他們采買日用品。他們說想要自己付錢,林瓏告訴他們,等她把事情全都調查清楚了再說。
他們被林瓏搞得很緊張,但林瓏又不告訴他們發生了什麽,隻說等她調查清楚了自然會告訴他們,不想讓他們提心吊膽,也許什麽事都沒有。他們覺得林瓏是個好人,於是就聽她的安排隱居在這裏,直到祁亮和戴瑤找過來。
這就是林瓏忽然激動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