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

幾天前的急診室外, 洛諳晚隻來得及匆匆一瞥。

這會兒在病床前站定,她才驚覺溫念整個人相比綜藝時瘦了整整一圈,病服下繃帶固定的手腕更是細到皮包骨。

聽到洛諳晚的聲音,正盯著窗外發呆的溫念遲鈍了好一會兒才緩慢轉頭看她, 雙眼裏初見時的瑩潤光芒已成一潭死水。

如果說曾經的溫念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 那麽眼前的溫念, 則是還未盛開就衰敗了。

洛諳晚停在她的床頭,俯首靜靜與她對視。

漸漸地,這雙死氣沉沉的眼睛浮上一層水霧,沾濕睫毛,再順著眼尾滑落鬢角。

溫念慌亂地扯紙巾擦拭, 但情緒一旦上頭, 越想停反而越會失控, 以至於她連抽四五張紙淚水還沒止住, 反倒流的更凶了。

洛諳晚見狀先鬆了口氣, 還能對她的話有反應, 會哭出來,就代表溫念有生的意誌。

有時候, 真正被逼到絕境的人, 是哭不出來的。

她不急了, 悠閑地拖把椅子往上一靠,見床頭果盤裏有蘋果和刀, 順手拿過來削。

於是病房中除了溫念哽咽的哭聲, 就隻剩“哢嚓哢嚓”削蘋果的聲音。

洛諳晚手裏的刀還算鋒利, 隻見薄薄一層勻稱的果皮隨著她的動作在半空中匯聚成長條, 清甜的蘋果香也從破開皮的豐潤汁水中逐漸散發出來。

洛諳晚欣賞完削好的蘋果,滿意地放下小刀, 在溫念不知何時望過來的水潤眼神中,“哢嚓”一口咬了下去。

“真甜。”她幸福地眯起眼。

溫念不自覺咽了咽口水,接著一聲嗡鳴從白色被單下傳來,響徹小小的病房。

洛諳晚睨她一眼,“餓了?”

溫念紅著臉,乖乖點頭。

洛諳晚給孔特助發消息,讓他幫忙帶份餐,結果不到三分鍾他就提著保溫桶進來了。

他先是解釋,“慕總在樓下等您。”然後才將保溫桶放在病床小支架上。

“護工早就做好了,一直溫著,但溫念小姐之前不想吃……”他掃到洛諳晚手上快被啃成核的蘋果時頓了頓,又看了眼溫念,嘴角就是一抽。

頭一次見探望病人把人晾一邊,蹭水果吃還把人病患給看餓的,山上的筍都被她奪完了!

不愧是老板看上的人,就是不一樣!

溫念吃了幾口青菜,兩截玉米,又喝了幾口湯,就表示吃飽了。

這堪稱小鳥胃的進食現場看得洛諳晚在心底連連搖頭,女明星的身材管理太可怕了,還好她沒這顧慮,想吃就吃。

孔特助將保溫桶收好,默默退了出去。

“你怎麽不問我?”溫念在長久的靜默對峙中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說說吧,怎麽回事?”洛諳晚等的就是她這句話。

“我、我……”溫念囁嚅了好半天沒能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洛諳晚見不得磨磨唧唧,蹭地起身,“給你三秒鍾,再不說我就走了。”

“三二一!我走了!”

“等等!”溫念望向她的眼神仿佛在看救命稻草,她用另一隻手撐著上半身,急急道:“我對不起你!”

“哦?”洛諳晚眨眨眼,重新坐回去,“這話怎麽說?”

話題開了頭,溫念終於有勇氣接著往下說了。

“你給我的錄音,我沒有曝光,還是選擇了和公司談判。”她眼神閃躲著,不願與洛諳晚對視,“視頻另一位主角畢竟有我,隻要有心人想扒,總能扒出來是我的。我、我得為自己考慮,大眾對女藝人本來就比男藝人苛刻,我和莫朗的粉絲量級又懸殊,真把視頻爆出去,我怕我會被罵……”

“我隻能忍,然後盡最大可能爭取利益。”她伸出完好的右手拉住洛諳晚的袖口,好像這樣就能獲取力量。

“嗯,然後呢?”這麽久了莫朗還沒退圈,甚至近來粉絲和水軍又開始在網上幫他樹正麵形象,洛諳晚多少預料到溫念的選擇。

“然後……”溫念垂下手,轉過頭,輕輕笑了一聲,“然後我帶著視頻去找莫朗和公司高層攤牌,莫朗本就處在輿論風暴口,這個節骨眼要是爆出視頻,他絕對會完。我也是賭一把,賭公司會保他。你猜怎麽著?莫朗當時變臉變得那叫一個快,比他得影帝獲獎的作品生動多了哈哈哈……”

“說重點。”這種廢話洛諳晚不想聽。

“……”驟然被打斷,溫念停了一下才接上,語氣也開始激動起來,“高層答應我,隻要願意將視頻交給他們並守口如瓶,就會將我的B級合約直接升到S級!S級啊,我至少能少奮鬥五年!我幾乎沒猶豫就答應了。”

“然後?”洛諳晚抬了抬眼皮,淡淡道:“合同沒簽就把視頻交出去了?”

“當然不是!”溫念像是受驚後炸毛的貓,“我怕公司不守信用,要求簽了合約才會交視頻。公司答應了,但是他們提了一個附加條件……”

她語速漸慢,越說音越弱,在洛諳晚無聲的眼神質問下,到底還是透了底,“他們要我說出視頻出處……”

“哦……”這心虛的表情洛諳晚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你把我供出來了?”

“對不起!”溫念抬頭看她一眼,又急急低下頭,“那天就我們幾個人在,就算我不說,莫朗遲早也會查到是你。我沒辦法,你能理解我的吧?”

“接著說,一次性說完。”洛諳晚對她的追問不置可否。

“嗯……”溫念加快語速,越說越順,“沒過幾天我就被叫去,很順利就簽完合同,我看得很仔細,確認沒什麽坑才把視頻交出去。誰知道視頻被銷毀後,高層居然當場翻臉,說我簽的這份合同無效,還推了個實習秘書出來頂包,承認我串通她哄騙高層簽字蓋章,反過來要告我!”

“多麽荒謬的理由!”她的臉漲紅,回想起當時的場景,神情悲憤又懊悔,“誰知我的經紀人也不信我,跟著叛變了。一夕之間我成了罪人不說,甚至還可能麵臨法律製裁……高層卻說讓他改口也不難,隻要我配合他的工作安排。那時我慌得不行,腦子一片混亂,也不知怎麽想的,就答應了!”

“嗬……”溫念慘笑一聲,突然停住不往下講了。

“說完!”洛諳晚冷冷地盯著她,“一個字都不許隱瞞!”

“我、我說……”溫念被她語氣中的冷意激地一抖,“第二天我身邊的人幾乎全都換了,經紀人換了,助理也換成了男的,明麵上是保護我,實際卻是監視。我的所有通告都被經紀人推了,隻剩下了一樣……”

“我被要求每晚去不同的酒局陪酒。”她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唇色殷紅才張口,“剛開始幾天還能忍受,但有天下午我被安排去了一個非常偏僻的郊區會所,在那裏我差點被強……”

溫念的喉嚨裏溢出一聲嗚咽,她順手將病服袖子往上捋了捋,露出白皙手臂上觸目驚心的斑駁傷痕。

洛諳晚目光一凝,握住她的胳膊,湊近細看。傷痕很新,剛剛愈合還沒結痂,有些像鞭痕。

“當時我隻剩下一個念頭,就是逃!”溫念默默放下袖子,指了指手腕,“於是我趁機摸了一把水果刀,別看那些人平時人模狗樣,真到生死關頭比誰都慌。真慶幸我好歹還有點知名度,他們怕我在會所出事,還是派車把我送醫院了。”

“我沒錯,對不對?”溫念抬頭,殷切地望著洛諳晚的眼,二次追問,“你能理解我的吧?”

洛諳晚看著她,沒說話。

她當然能理解溫念這種敵強我弱忍讓為上的做法,但她無法認同。

如果身處弱勢被人欺負覺得忍讓後退就能風平浪靜的話,溫念又怎會落到今日下場?

人善被人欺,同理,人弱也會被人欺。

換做是她,她會選擇奮起反抗,光腳不怕穿鞋的,對付惡人,有時候就是要比惡人更惡才行!

“行了,我知道了。”洛諳晚對她的提問避而不答。

“對不起,你、你別怪我。”溫念一口氣說完,多少放鬆了些,隻低頭朝她道歉,“明明是你幫了我,我卻恩將仇報……”

“別裝了。”洛諳晚勾了勾唇,笑意未達眼底。

“你不就是打著把我拖下水的算盤嗎?都是千年的聊齋,裝什麽狐狸?”

溫念的身軀立時一僵。

“不過呢,”洛諳晚話音一轉,“比起傻白甜,我更欣賞你這種性格。”

有點心計,人不算太壞,關鍵時刻敢冒險賭一把還能賭贏。

雖然慘,但又遇上了她還敢把她拉下水,說明運氣沒有壞到家。

原本洛諳晚不一定願意趟這趟渾水,她倆交情可沒到那份上,但現在不一樣了。

一是對方知道了她的存在,這對她來說就是個潛在隱患;二是發生在溫念身上的事,她多多少少有點不爽。

“這件事,我會想辦法。”臨走前,洛諳晚給溫念吃下一顆定心丸,又撂下一顆炸彈,“不過事情結束之後,你必須簽到慕寒蕭旗下的經紀公司,無償工作一年。”

她朝溫念揚了揚手機上的錄音界麵,“你同意的話,就這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