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次元
學校剛開學,正是忙的時候。
班上崽子們的心都是散的,還在寒假的狀態裏沒醒過來,宋拂之不得不看緊一點,督促他們收心,連著幾天盯完了晚自習。
他家離學校不近,晚上回到家已經很晚,幹不了什麽就得睡覺了。
一般他爸媽不會在晚上找他,但今天宋拂之剛回到家,就接了個王老師打來的電話。
宋拂之正拿著軟毛刷給展示櫃裏的高達挨個兒“洗澡”,有一段時間沒清理,模型上積了薄薄一層灰。
他一手拿起手機,手上握著毛刷沒停:“媽。”
王女士開門見山:“最近有沒有時間?見個人。”
宋拂之手上動作頓住了,深呼一口氣。
相親任務又來了,他真的有點煩。
周末他跟洛琉璃聊天,忍不住吐槽了兩句,語氣裏帶著細微的煩躁。
洛琉璃毫不客氣地哈哈大笑:“你終於被相親逼瘋了!我看你已經忍耐很久了。”
“主要是不知道會見到什麽樣的人。”宋拂之揉了揉眉心,“抽福袋似的。沒底。”
洛琉璃罵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覺得叔叔阿姨每次給你選的人質量都不錯啊,至少都夠帥的。上次那個陽光小奶狗就還行。”
“別這麽不挑。”
宋拂之語氣很平,仔細聽能辨出一絲厭煩。
洛琉璃樂了:“咋回事,他不會還在聯係你吧?上次情人節被宋老師當眾拒絕了,自尊還沒傷夠啊。”
“最近沒出現,但是每天給我發消息,吵。”
自從上次情人節再次送花失敗之後,喬煦陽沒再當麵找過宋拂之,但每天雷打不動地打招呼,分享生活中遇到的趣事,沒趣事也要隨便發幾句。
談不上惹人生厭,但是讓人不舒服。
宋拂之放著他不理,他還是契而不舍地發,不受任何影響。好像隻把宋拂之當樹洞,沒有希望他回話的樣子。
以前相親完,兩人看不對眼也就散了。偶爾有看上了宋拂之的,被拒絕之後也都沒了聲音。
像喬煦陽這麽黏人的還是頭一次見。
喬煦陽或許是以為堅持和誠心能感化宋拂之那顆冰冷的心,但事實恰恰相反,他越是堅持,就越證明他不是宋拂之的菜。
“我實在是不想再遇到一個喬煦陽。”宋拂之說。
還好,盡管還沒見麵,這位新的相親對象給人的感覺就和喬煦陽不一樣。
時間地點是宋拂之定的。
圖方便,宋拂之不假思索就說了上次那個咖啡館,周六中午。
約在咖啡館的好處是,喝咖啡遠比吃一頓飯的時間短,如果雙方互相看不順眼,十幾分鍾就能分道揚鑣,不需要在餐桌上忍受長達一兩個鍾頭的尷尬折磨。
他倆沒加微信,還是王老師幫忙傳達的消息。
王惠玲把時間地點一說,對方很快就答應了。
從前每次相親,見麵前對方總會來加宋拂之的微信。
有的人要提前跟他聊兩句,也有的上來就找他要照片,還有人問他為什麽朋友圈是空的。
還能為什麽,設了權限唄。還沒熟到那份上。
新的相親對象倒是例外。
他什麽也沒問,微信也沒加,這樣挺好的。
相親那天,宋拂之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穿了件紺色襯衣,劉海散下來,正式,但不拘謹,顯得眉眼年輕。
他在鏡子前照了照,胡茬刮幹淨了才出門。
王惠玲隻提過對方是她以前的學生,然後說人家現在是教授。
除了這兩點信息,宋拂之對他一無所知,連名字都記不太清,所以免不了在腦海中想象一下他的樣子。
教授這個職業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文質彬彬的,但現實中的教授哪會像漫畫裏那麽帥。
年近中年的教授,大概率戴著眼鏡,正經嚴肅,沒準還有點發福。
但這些都沒關係,對宋拂之來說,外表遠遠算不上婚姻中最重要的東西。
宋拂之比約定時間提前了五分鍾到,服務生問了他的名字,引著他往裏走,告訴他:“另外那位先生已經到了。”
那位先生是背對著門坐的,穿著半高領駝色線衫,坐姿挺拔,發型利落,寬鬆的衣袖線條又給他增一抹柔和。
隻是背影,宋拂之就被小小地驚豔了一把,男人給他的感覺很舒服。
服務生把他帶到位置就離開了,男人聽到聲音便抬起頭來,和宋拂之的視線對了個正著。
宋拂之突然頓住了腳步,本來想說“您好”,卡在了嘴邊。
他見過對方,不久前。
就在這家咖啡店,甚至就在這張桌子。
兩人對視著,好像都有些驚訝。
宋拂之眉毛微挑,先開口道:“好巧。”
男人做了個“請坐”的手勢,聲音帶著點笑意:“我記得上次,也是在這張桌子。”
等宋拂之坐下了,男人才伸出手,道:“時章。”
看著時章懸在空中的手,宋拂之不禁莞爾。
相親見麵居然先握手,談工作似的,規規矩矩。
宋拂之和他輕輕握了一下:“宋拂之。”
相比上次偶遇,時章這次應該打扮過,身上的學術氣息沒那麽濃,身上有股淡淡的木質花草香,不知道是不是噴過香水。
事實證明,長得帥的教授,現實裏也不是沒有。
兩個人打完招呼之後就沉默了,過了會兒,他們一齊笑了起來。
宋拂之問出了之前的那個疑問:“您是姓,時間的時,還是石頭的石?”
時章:“時間的時。”
答完這句,時章笑著搖搖頭:“和王老師的兒子相親,說實話,有點緊張。”
宋拂之問:“是我媽跟你提的?”
“高中同學一起和王老師吃了頓飯,飯桌上聊到了情感狀態,王老師說她兒子沒對象,大家都知道我也是,就開玩笑讓我上。吃完飯王老師又問了我一遍,我覺得可以試試,就答應了。”
短短一個問句,時章事無巨細地交代了前因後果,態度不卑不亢,坐姿又端正,有點像認真發言的小學生。
“謝謝時先生抽空過來。”宋拂之很輕地點點頭。
可能是被教授詳細的說話方式影響,宋拂之的自我介紹也說的很規矩:“我今年三十二,在附中教數學。有套兩室一廳,有車,存款也有一些,之前相親過,一直沒遇到合適的。”
輪到時章,他跟著宋拂之的格式說:“我三十四歲,在大學當教授。自己住三室兩廳,有車有存款,之前沒相親過,這是第一次。”
他頓了頓,溫和地笑:“所以如果有什麽做得不好的地方,還請宋老師多擔待。”
宋拂之順嘴問了句:“時教授主要研究什麽?”
“植物學。”
這不是一個很常見的科目,宋拂之想了想,又覺得很符合時章的氣質。
草木安靜,人亦溫柔。
他突然猜測,時章身上淡淡的香氣,或許並非來自香水。
時章可能是覺得剛剛的答案太籠統,又補充了一句:“主攻植物分類學和遺傳學,平時做實驗,也講講課。”
“宋老師呢,你教哪個年級?”
“高一班主任,還代另一個班的課。不出意外的話,會帶著我當班主任的那個班上高三。”
兩個人都極守規矩,你一問我一答,好像在寫數學題。
成年人顯然清楚,相親最開始就要擺好條件,你有什麽,我有什麽,你想要什麽,我想要什麽,明明白白的一合計,如果差不多都能對得上,就能進行下一步。
似乎就聊了一會兒,但宋拂之一看表,居然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兩人的咖啡早喝完了。
時章捕捉到了宋拂之看表的那個動作,緩緩地說:“時間不早了,我們……”
宋拂之難得沒守規矩,搶了時章的話頭:“一起吃個午飯?”
時章似乎愣了愣,笑著點頭:“好啊。”
“我知道這附近有家不錯的江南菜,宋老師吃嗎?”
宋拂之說“吃的”,向服務生揮揮手:“結賬,謝謝。”
其實宋拂之口味很重,喜歡爆辣的川味,火鍋一定要吃正宗紅油,對江南的清淡菜品不太感興趣,但既然現在對方提了議,他自然不會反駁。
餐廳的布置很精致,小橋流水,亭台樓閣。
老板明顯和時章很熟,一見他就熟稔地打招呼,眼裏有點驚訝:“喲,老時,這次帶朋友來了啊。”
時章笑著應了聲:“給挑個好地兒,有勞。”
這用不著他說,老板直接給他們帶進了私密性最好的雅間,有水簾和蘭草做隔斷,像一方世外桃源。
“經常來?”宋拂之問他。
“偶爾。”時章說,“這裏清淨。”
看裝潢和氛圍就知道這家店不便宜,但看到菜單的時候宋拂之還是被價格驚了一下。
除非是宴請朋友,宋拂之幾乎不可能自己來這種檔次的餐廳。
看來高中老師和大學教授的收入還是有一定差距。
時章低頭翻看菜單,鏡片後的目光很專注。
真是疏淡的眉眼,乍看沒什麽特色,但越看越舒服。
這個男人渾身的氣質都是自洽的,如果硬要用一個詞概括他,那就是儒雅。
時章突然撩起眼皮,墨色眼睛望向宋拂之,問他有沒有什麽忌口,想吃什麽。
宋拂之回神,答:“沒忌口。時教授是熟客,你點。”
這頓飯吃得穩穩當當,兩人聊的話題都很安全,不痛不癢,跟龍井蝦仁一樣清淡。
這也正常,剛認識的兩個成年人,能聊多深層的東西?彼此肯定保留著距離。
但就是這不遠不近的距離,讓宋拂之覺得舒服,他一貫不喜歡陌生人貼得太近。
聊到一半的時候,宋拂之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一下下的,很密集。
他跟時章說了句“抱歉”,拿起來看,果不其然是洛琉璃那個話癆。
洛琉璃發消息喜歡把一句話分成很多段,分開發,每次她的消息都能刷幾頁。
你結束沒有啊
等不了你了
我要先去店裏排隊!
我看到有人說限量的那一款Metal Build要被搶光了!!
啊啊啊
你還要弄多久?!這次的男嘉賓表現如何
不說了
店裏見
宋拂之約了洛琉璃下午一起去逛高達模玩店,沒想到現場比想象中更火爆,洛琉璃就想早點衝過去搶購。
宋拂之回複她:還在吃午飯。你先去。
洛琉璃說了不說了,卻還是回複飛速。
喲,看來這次有戲啊,都吃上午飯了。
什麽人能入得了您的法眼啊。
那隻能是肌肉男了吧!
我還能不了解你的口味?
宋拂之留意過,時章今天穿的衣服很寬鬆,輪廓柔和,能看出身材比例很好,但肌肉什麽的看不出來。
況且時章身上文質彬彬的氣質,跟“肌肉男”三個字完全搭不上邊。
時章做事穩當細心,性格溫和。
盡管對於宋拂之來說,時章這款會有點太寡淡,像清淡的江南菜,不夠勁兒。
不過應該會很適合結婚,適合過日子。
還是那句話,二次元性癖和三次元擇偶標準當然不一樣,現實哪會那麽完美。
宋拂之的“不是肌肉男”還沒發出去,洛琉璃又提問了。
幾塊腹肌,幾條人魚線,幾公分?
宋拂之沒忍住笑了下,又立刻把表情收了回來。
洛琉璃講話向來這樣。
在這古香古色的雅間裏,身邊坐著位斯斯文文的教授,屏幕上卻在八卦這些,不合適。
宋拂之不自覺地把手機屏幕往自己這邊微微傾斜了一個角度,下意識地掩飾,怕時教授不小心看到了他們的狂言浪語。
他收斂表情,飛快地打字:離譜。見麵再說。
宋拂之放下手機,也沒說剛剛是誰的消息,直接續上之前被打斷的話題。
時章很自然地接著聊,心髒卻兀自跳得很重,呼吸有點不順暢。
他剛剛看到宋拂之鎖屏上蹦出一串微信提醒,宋拂之解鎖看消息,緊接著綻開了一個笑容。
純粹的一個笑容,很短暫,轉瞬即逝。
被時章盡收眼底。
宋拂之恐怕不知道自己笑起來有多好看。
本來人就很帥,笑的時候眼尾微彎,身上的冷勁兒瞬間笑容,成熟男人的笑,慵懶隨意,很蠱人。
時章敏銳地察覺到,宋拂之把手機微微偏了一個角度,是一個下意識防備的動作。
他微眯起眼,胸口陡然像壓了塊石頭,呼吸沉重。
宋拂之在對別人笑,對方是誰?
時章不禁聯想到上次在咖啡館給宋拂之送花的男生,但很快又覺得不是。
宋拂之的微信裏有那麽多聯係人,自己甚至還不在其中。
時章心中情緒暗自膨脹,表麵上卻還維持著那副溫和淡然的模樣,和宋拂之該聊啥聊啥。
吃完飯,兩人站起來去結賬,時章跟在宋拂之身後,放肆地盯著他的背影,眸光很深。
時章心裏沒把握,不知道這會不會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
他也聽王老師說了,她兒子眼光挑,以前的相親對象都是見一次麵就沒了下文,時章怕自己也成為其中一個。
要不在離開前,還是找他要一個微信吧。
時章在兜裏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手機,指節發白。
上次親眼見到,宋拂之一個正眼都沒給那個送玫瑰的小帥哥,時章就知道宋拂之不喜歡黏人的人,不喜歡越界的追求。
宋拂之需要私人空間,需要合適距離,但偏偏時章一絲空間也不想給他留。
時章清楚,隻要他有機會往前進一寸,就一定會貪婪地想要霸占全部。
頸上青筋搏動,時章強忍片刻,最終還是鬆開了手機,隻笑著跟老板說“掛我賬上”。
宋拂之掏的卡都擺在桌上了,老板的目光在他們之間兜了一圈,笑眯眯地雙手把卡還給了宋拂之:“先生您多擔待,這次就記時教授頭上了,省事兒。”
宋拂之也沒怎麽推辭,接過卡,看了眼時章:“那下次我請你啊。”
他語氣平緩,聽起來不像客套。
時章和他安靜對視,突然覺得自己的呼吸,在一刹那變得輕盈無比。
——宋拂之向他許諾了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