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55

周末,宋拂之和時章回了趟家,窗台邊一片熱鬧,小紅隼們除了個頭比較小,已經長得像模像樣的了,像五架毛茸茸的小戰鬥機。

他們站到窗台邊去看它們,隼爸媽也不怎麽怕人,睜著圓溜溜的黑眼睛,歪著腦袋看著宋拂之和時章。

鳥兒們都在窗台邊晃來晃去的,好像收拾好了行李,站在家門口準備出遠門的一大家子。

“是不是在說拜拜呀。”宋拂之笑著問了句。

隼媽展開翅膀叫了一聲。

兩個人類一起笑了,科學至上的時教授此刻也把屬於人類的臆測扣到了小鳥頭上:“哎呀,真的在說拜拜。”

於是兩個大男人很傻地朝著隼隼們揮手:“那再見咯,有緣千裏再相會。”

結果等了五分鍾,它們不飛走,等了十分鍾,還是沒動靜,幾隻小的甚至坐下開始睡覺了。

“噗,行吧。”宋拂之笑了,“看來它們還不急著走。”

時章沉吟了會兒:“那我們再等等?”

結果等了五分鍾,又等了十分鍾,它們還是毫無離開的意願,倒是窩著腦袋睡著的團子變得更多了幾隻。

兩人一起笑了:“這說明今天還沒到離別的時候。”

直到他們離開時章家,這家啾子還是一點兒動靜沒有,估計還想在這兒賴幾天。

晚上時章在廚房裏做飯,宋拂之沒什麽可幫忙的,就窩在沙發上,偷偷摸摸地翻章魚老師的微博。

宋拂之還得豎著耳朵注意時章那邊的動靜,稍微安靜一點兒或者出現腳步聲,宋拂之就會緊急把手機黑屏。

真刺激啊,心跳咚咚的,一手心的汗。

三好學生宋同學可沒做過這麽驚心動魄的事兒,藏著掖著給一個人準備驚喜的感覺太上頭了。

他翻時章的微博是為了找到自己要cos的目標。

在浩如煙海的二十年作品集裏挑出十張以下的佳作實在是太難了,因為每一張宋拂之都喜歡。

他翻了半天也隻往前翻了兩年,最後當機立斷,倒序挑選吧,先從章魚老師最新的作品開始。

章魚老師的收官之作就是漫展上的那位銀色長發腹肌美男,宋拂之直接把這個放進自己的第一項安排。

你的結束是我的開始,宛如重生。

確定了角色之後倒是比較好辦了,買衣服買假發弄道具,找妝娘找攝影,這些事宋拂之大差不差地做過一遍,勉強算得上是輕車熟路。

其實宋拂之確實想過,還給什麽勁兒買衣服啊,時章衣櫃裏不就有嗎?

但很快就被他自己否決了,首先不經人允許就動人家的衣服很不好,其次時章把那些衣服保存得那麽好,明顯就是很珍惜。

還有一點很重要的,他和時章的體型還是差了那麽點兒,時章比他高,胸圍肩膀也比他闊,衣服得自己改,不然不合身。

洛琉璃敲他:你角色選好了嗎?

宋拂之說選好了,又說他也已經下單衣服和道具,就剩下場地還沒看。

洛琉璃發來一個問號:你怎麽動作這麽快?

宋拂之回得理所當然:時間不多,分秒必爭。

洛琉璃:你都不需要找我幫忙??

宋拂之:這不是怕打擾您嗎,cos這麽多還挺麻煩的。

洛琉璃:靠,你別扯狗屁了。

洛琉璃:簡單啊,我幫你一起準備給老公的禮物,你送我仨高達。

宋拂之抿唇笑:成交。

要出正片和去漫展還是有很大差別的,漫展場照不需要背景,但出正式的cos作品就需要更精致和還原的場景。

當然其實隻要角色還原就很好了,但宋拂之是想做到最好的。

他們找內景的場地就找了會兒,準備開拍前又發了愁。

這事兒得背著時章偷偷做,但宋老師平時也忙,沒什麽單獨的時間。

本來宋拂之打算趁午休的時間出去拍,結果這天時章說他周末要去醫院看看時正霖,估計需要一整天。

宋拂之因為cosplay而很高昂的心情一下子跌落了些,他問時章,是不是發生什麽了事。

時章說:“時正霖的身體情況突然惡化,現在連床都離不了。我跟他家裏還有些手續要處理,所以需要多點時間。”

宋拂之輕輕地“嗯”了一聲,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

不管這人曾經做過什麽,至少他是時章的父親,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身患絕症總是讓人難過的,但宋拂之也確實沒辦法對他產生同情。

於是宋拂之隻是拍了拍時章的肩,跟他說:“去吧。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的。”時章說。

時章去醫院那天,宋拂之和洛琉璃去了內景攝影棚。

在醫院裏,高級病房外站著神情肅穆的一眾保鏢,樓道悠長寂靜,時章離得很遠,就聽到從病房裏傳來的痛苦的叫喊聲。

時妍沒什麽表情的站在病房門外,她看到時章來了,也沒什麽波動,隻淡淡地把目光往屋裏投了一下。

於是時章也沒說話,走進去。

病床旁守著幾位醫生和高級護工,一眼望去都穿著純白的衣服,牆壁和床也都是白色,乍一看過去沒見到他的任何家人。

隻有時正霖的妻子坐在病房邊緣的沙發裏,手裏握著一方刺繡手帕,目光有些空洞。

時章略點頭,喊了聲“阿姨”。

她抬眸看見時章來了,一個招呼都沒打,直接起身走了出去。

時章不太在意,他越過醫護人員的身影,見到了躺在病床裏的時正霖。

短短幾星期,時正霖已經瘦得脫相。

此前還能從輪椅上站起來和時章講話,現在整個人已經像是被抽空了,幹癟痛苦地皺眉。

醫生看到有家屬來了,低聲解釋道:“癌痛,癌症晚期很難受的症狀。我們在為先生上止痛藥,不久後症狀會有所緩解。”

時章很輕地發出了一聲“嗯”。

過了一會兒,時正霖好像清醒了一些,艱難地睜開眼看向時章,氣聲虛弱地喊他的名字。

旁邊的醫生護士看了看時章,小聲說:“先生叫您,去跟他說說話吧。”

時章挪到床邊,微微低下頭。

時正霖口齒模糊,時章聽了半天,也隻聽到破舊的喘氣聲。

到最後,他終於聽清,時正霖斷斷續續地說的是:“和宋…宋…你們離婚…我給你們……”

後麵的時章沒聽,不管是錢還是房子還是家業,都是沒有意義的。

時章直起腰,留下時正霖一個人陷在病床裏複述那些執著單薄的文字。

時章突然感到一陣憐憫般的情緒,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他腦子裏的卻還執著著那麽狹隘的東西。

時正霖還在艱難地發聲,但時章沒管他,坐到椅子上,用清晰的字句,溫柔地說:“嗯,我和一個叫宋拂之的男人結了婚,我們很相愛,生活很幸福。我們不會離婚,也不會有孩子。”

時正霖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來,每一聲好像都要把肺抽出來:“宋…會知道你以前……”

“是的,他會知道的。”時章靜靜地打斷他,“但也輪不到您來說。”

時正霖突然開始劇烈咳嗽,醫生們連忙圍了過來。

時章往外退到一邊,最後看了**的病人一眼,麵色平靜地往外麵走去。

時正霖總是把時章的過去作為他的把柄,和所有其他人一樣,好像低賤的出身就能讓一個人永遠有理由被釘在恥辱柱上。

在此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時章也是這樣認為的。

所以他無法容忍別人罵他“沒人要”,也絕不會主動對任何人提起自己的家庭情況,因為那樣會讓他被瞧不起,會讓他自然而然地成為眾矢之的。

但現在時章不這麽認為了,有人能接受他被攤開的一切,成為他的安全屋。

時章很少依靠別人,但宋拂之給了他無窮的力量和底氣。

病房外,走廊的窗戶透出窗外湛藍的天空,時妍站在窗邊,望著遠處的高樓。

她知道時章站到了她身邊,開口道:“我知道那天老頭子去學校找了你,自從那天之後,他的狀態就一直很差,知道前幾天突然惡化。”

時章:“你在怪我?”

時妍搖搖頭:“他的病本來就治不好,遲早的事情,跟你沒關係。”

時章:“那你在謝我?”

時妍轉過頭,很淡地笑了笑:“謝你,也要謝老天。”

病房裏驀地又傳來一聲近乎淒慘的喊叫,兩人目光一閃,不約而同地往外麵走了一些。

時章說:“他很疼。”

“應該沒有生孩子疼。”時妍看了時章一眼,“也沒有被拋棄那麽多年來的疼。”

時章說:“這樣受折磨不如早點結束生命。”

時妍臉上的笑意幾乎有點殘忍:“我當然希望爸爸能努力多活久一點。”

“但你能早點解脫。”時章說。

“我已經解脫了。”時妍看著時章問,“你呢,你解脫了嗎?”

時章背靠著牆,突然笑了一下:“嗯,有人帶著我飛走了。”

本來是挺沉鬱的聊天話題,時妍聽到這句話,突然露出一臉宛如吃到蒼蠅的表情。

她咧咧嘴:“你炫夫狂魔?”

時章笑著“啊”了一聲:“我沒這意思。”

“你怕是不知道。”時妍突然笑了,“老頭子查到你家那位之後有多崩潰。”

“家裏好不容易有兩個兒子,雖然說本家的那個小的彎了吧,所幸還剩一個流落在外的野孩子。結果沒想到這位野的也是彎的,好家夥,真是好事成雙。”

時章:“老頭子做夢都想子孫滿堂,現在連夢都做不了了。”

時妍聳聳肩:“福報。”

兩人默契而無聲地對視了一會兒,都看到對方眼中含蓄的戲謔。

時章問:“那你呢,之後怎麽打算?”

時妍說:“老頭子沒把公司實權給我,但也隻是他沒給。”

意思是她會自己拿。

時章說:“加油。”

“還加油……你當是高中拉拉隊?”時妍瞅他。

時妍頓了頓又說:“如果你之後有什麽事,可以找我幫忙。”

時章也不客氣,說:“好。”

之後還有事情,時章打算從醫院離開了。

離開前時妍叫住了他,用那種很家常的口吻喊他:“哥。”

這次時章應了聲“嗯”。

時妍說:“替我向宋先生帶好。”

時章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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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拂之在內景場地折騰了整整一個上午,中午吃了個飯繼續折騰。

上午走了挺多彎路,拍出來的總是不太滿意。

但下午就好了很多,連拍幾條都達到了宋拂之的預期效果。

洛琉璃找的攝影師是很有經驗的老師,他都對宋拂之有些驚訝。

“一般人很難有這種鏡頭感,Fu老師表現力好強,拍幾次就知道怎麽表現是最好的。”

他說。

宋拂之還不習慣自己被叫成“Fu老師”,怎麽聽怎麽中二,過了好一會兒才曉得不好意思。

洛琉璃倒是完全沒有不好意思,也道:“對吧,我也覺得!第一條我那麽隨便一拍都能那麽好。完了啊老Fu,你是不是個天生的coser啊,入錯行了吧?現在轉行吧趕緊的。”

宋拂之笑著擺下一個姿勢:“扯淡。”

章魚老師在漫展結束後出了幾張場照,都是角色的經典動作。

所以宋拂之也特地選了這幾個動作,隻不過由於他主要打算拍視頻,所以直接改成角色的動態動作,配上場景和道具,很帥。

宋拂之看自己的作品和批改卷子一樣嚴格,有時候攝影老師都說很完美,宋拂之卻還是不太滿意,要最後來一遍。

下午時分,宋拂之終於收獲了滿滿一張卡的滿意素材,火急火燎地往自己原來的家裏趕。

卸妝、換衣服,把一身叮鈴桄榔的玩意兒全堆在客廳。

宋拂之連收都不想收拾,最後緊急在鏡子前抓了一下被假發壓亂的頭發,抓起車鑰匙就往樓下衝刺。

洛琉璃無語大笑:“你急急急急什麽?”

宋拂之在奔跑的間隙回她:“時章大概快結束了,我要去接他。”

洛琉璃還是笑他:“你現在往自己家裏藏cos服的樣子,好像一個背著老婆偷偷金屋藏嬌的渣男。”

宋拂之豎起三個手指:“渣男再當三個月。”

事實證明宋老師的時間概念是很準確的,他停車在街口等了會兒,就看到時章朝自己走過來。

“怎麽樣?”宋拂之迎上去問。

時章說:“都順利。”

時章的表情自然而舒展,讓宋拂之放下心。

他把手裏漂亮的木頭盒子放到宋拂之手裏:“桂花糕,路上好多小朋友都在排隊買,我就也去買了點。”

是宋拂之很喜歡的那種透明清甜的桂花糕,捧在手裏香香的。

“我還買了點雞肉。”時章說,“最後去喂孽子們一頓?”

宋拂之笑笑:“已經是孽子了嗎!”

然而兩人剛剛開車到時章家樓下,他們聽到頭頂傳來一陣鳥鳴。

兩人仰頭看,幾隻鳥展開翅膀,從時章家的窗台邊滑翔而出,很快飛遠,又優雅折返,在空中盤旋。

姿態瀟灑從容,在絢麗的紫色夕陽下映出自由的剪影。

時章輕聲道:“雞肉好像用不上了。”

宋拂之:“突然有點傷感是怎麽回事。”

“沒準明年孽子們長大又回來了。”時章笑笑,“把咱們這兒當個長期免費食堂。”

宋拂之笑起來:“那孽子們得好好謝謝時廚子的飯。”

鳥兒們在這個平常的傍晚,沒有告別地離開了,飛向它們溫暖的春天。

直到鳥兒們都飛不見影了,宋拂之還在抬頭看,眼睛眨眨的。

時章抱住他,把宋拂之的下巴擱在自己肩頭。

他輕輕地撫摸宋拂之的後背,在他耳邊說:“也謝謝宋老師給我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