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
範桐說的聲音不大,但由於教室安靜,大半個班的人都聽見了。
訂正的不訂了,偷摸開小差的也不開了,台下的學生們齊刷刷地仰頭看著範桐,忍著翹起的嘴角,小小聲地互相交頭接耳。
“臥槽,桶子猛啊。”
“我是不是聽錯了,他居然敢叫斧子哥出cos?”
“雖然我不看動漫,但是如果真的能出的話我還蠻想看的哈哈哈。”
全班人在底下貓貓祟祟地看熱鬧。
宋拂之冷著臉,“嘩”地一聲抽走了範桐手裏拿著的卷子,掀開放到講台上。
動作幹脆冷厲,全班人頓時收聲,回到一片沉寂。
宋老師好像生氣了。
宋拂之垂著眼,看範桐的卷子,看完了正麵,又翻到反麵,一直沒什麽表情。
範桐臉上的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倆出來。”
宋拂之拿起範桐的卷子,站起身直接走了出去。
晚自習的走廊外空無一人,倆孩子站在老師麵前,緊張地抓著袖口。
宋拂之平靜地開口:“為什麽不聽卷子講評?你們平時上課都挺認真的。”
姚欣欣低著頭沒講話,範桐頓了好一會兒,聲若蚊呐:“因為我前麵沒錯題,我感覺都會了……”
“那我在第十題講的變形題型你會嗎?”宋拂之問。
範桐張了張嘴,他根本沒仔細聽,所以也不知道宋老師講了什麽變形。
“對不起老師,我沒注意聽。”
範桐這點還是挺好,很耿直的男生,想說什麽話就說了,認錯的時候也很爽快,他知道自己這次確實錯大了。
宋拂之道:“你們自己不聽就算了,傳紙條會影響旁邊的同學,他們會好奇,會分心。”
這是確實,同桌每次都要湊顆頭過來看他們聊了什麽。
姚欣欣“嗯”了一聲:“對不起老師。”
“姚欣欣這次考了145我先不說,你有不聽講的資本,範桐你是不是覺得自己這次進步很大,考得很好,得瑟了。”
範桐一噎,他還真是這麽想的。
所以才那麽放肆,傳紙條,不聽講,飄了。
宋拂之問:“一百二十多分,你知道比你考得好的人有多少嗎?你再看看自己的卷子,有多少是不該錯的題目?你對考得好的定義是什麽,比自己上次分高一點就是考得好?”
範桐點點頭,誠懇地說:“我以前真是這麽想的,以後不會這麽想了。”
這孩子太直了,宋拂之差點給他整笑了。
“我有個問題,你們知道上課傳紙條是不對的嗎?”宋拂之淡聲問。
範桐抬頭看向宋拂之,點了點頭:“知道。”
宋老師一直都很講規矩,他說了上課不能做與課堂無關的事情,傳紙條講小話明顯屬於此列。
“你既然知道,那在我把你們叫上台之後,你為什麽反而還能嬉皮笑臉地給我提要求?”
這大概才是最令宋拂之生氣的地方,範桐年輕衝動,明知故犯,不以為榮反以為恥,做錯事情態度卻還是不端正,規則意識太差。
範桐耳根都紅了,現在冷靜著一想,自己的所作所為實在是有點離譜。
姚欣欣一直要他別勇,他也沒聽進去。
他就是想得太興奮了,以為宋老師經過運動會之後已經和學生混成一團了,很好講話,跟朋友似的,不就是出個cos嗎,如果他也喜歡的話那就是一舉兩得。
所以範桐就沒過腦子,直接在講台上把話問了出來。
“對不起。”範桐有好多道歉的話想說,卻還是隻憋出了這仨字兒。
宋拂之神色放鬆了些,語氣卻還是有點冰涼:“如果找我有什麽請求,你們說說要怎麽找。”
姚欣欣說:“首先上課不能開小差討論,更不應該在做錯事情之後問。”
範桐點點頭:“要先認真聽課,上課就幹上課該幹的事情,然後下課之後,再去辦公室單獨找您。”
宋拂之不置可否,無聲地站了會兒。
倆學生心髒都要跳出來了。
宋老師一直沒有憤怒,甚至連語氣都沒什麽波動,但這種冰冷是他們最怕的,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宋拂之最後說:“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多少都要懂得注意場合。範桐同學,你用這種方式,在自習課上,當著所有人的麵,向我提這種請求,你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我,你會答應這個學生的要求嗎?”
這句話宋拂之說得有點大聲,語氣也很嚴厲,一門之隔教室裏的孩子們也都聽見了。
低頭默默寫作業的學生們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無聲地歎了口氣。
但往好的方向想,這麽一聽,如果桶子哥沒腦子一抽用這種慘絕人寰的方式趕著送死,而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私底下社團全員送張邀請函、撒個嬌什麽的,是不是沒準宋老師真有可能答應?
宋拂之淡道:“下次憋著,有話下課再講。要麽就學聰明點兒,別把紙團直接往外扔,還扔那麽高,耍雜技呢?瞎子都看得見。”
……姚欣欣在心裏憋笑。
“回去吧,晚上早點休息。”
兩個學生跟在宋拂之身後回了教室,殺雞儆猴效果顯著,別的學生們也都安安靜靜地埋頭學習。
一直到晚自習下課的鈴聲響起,教室裏始終安靜規矩得要命。
下晚自習了,走廊上漸漸吵鬧起來。
宋拂之還坐在講台上收拾卷子,沒有立刻離開,底下的學生們便也沒有一個人敢下課,上廁所都不怎麽敢。
其實平時不會這樣的,偶爾宋拂之下課以後也會在教室裏留一會兒,比如收拾一下東西,比如解答問題,比如督促值日生做一下清潔。
要放平時,孩子們早就該玩玩,該聊天聊天了,但是今天顯然十分低氣壓,沒人敢動。
宋拂之把東西收拾好了,站起來,這才發現教室門外麵站著位母親,班裏一個女同學的。
宋老師臉上的嚴肅還沒收起來,朝家長微微頷首:“您好,找葉雨寒?”
葉雨寒媽媽笑著“誒”了一聲,半邊身子躲在門外朝裏麵揮手,小聲道:“雨寒,雨寒。”
小姑娘硬著頭皮,成為了教室裏第一個“下課”的同學,小跑著出了教室。
葉媽媽把手裏一大袋子東西遞給女兒:“最近突然降溫,給你送了點衣服來。”
葉雨寒小聲說“謝謝老媽”。
葉媽媽皺了皺眉,低聲問女兒:“你們宋老師怎麽總是板著個臉啊?別的班都下課了就你們班不下?他平時是不是太嚴了……”
小姑娘扭扭身子讓她別說了:“媽——”
宋拂之已經走遠了,但葉媽媽說的話他都聽見了。
經過隔壁班的時候,宋拂之正好碰到梅老師從她們班走出來,還跟學生有說有笑的,聊著舞蹈排練之類的事情。
梅老師就是那位在運動會上和學生一起跳了段兒民族舞的美女老師,跟班上學生們關係都挺好,很多學生在私下裏說“下輩子要投胎去梅老師班上”。
梅老師和宋拂之打了聲招呼,兩個人順路一起回了辦公室。
剛回辦公室就有老師打趣道:“宋老虎今天又發威了啊?我下晚自習回來經過你們班,安靜得跟什麽似的,嚇人。”
宋拂之搖搖頭:“有學生上課傳紙條。”
別的老師笑了:“我小時候也傳紙條來著,現在當了老師就知道他們傳紙條的時候多開心。老宋小時候沒傳過紙條啊?”
宋拂之沒回答。
他小時候真沒傳過紙條,一件出格的事兒都沒幹過。
不知道是該說他太懂事,還是太浪費青春。
梅老師笑笑:“宋老師放鬆點兒,生氣太多對身體不好。”
梅老師看著和學生打成一片,互稱姐妹兄弟,其實她手段可厲害,使的都是溫柔刀,生起氣來微微一笑,能讓學生背後發寒。
宋拂之想了想,問梅老師:“梅老師要參加社團嘉年華?”
梅老師笑著“啊”了一聲:“我掛在舞蹈社當指導老師呢,所以跟她們一起有個表演。”
“高一的那位教生物的,馬老師,他還要跟學生一起表演魔術來著。”
他們學校氛圍就是這樣,越是優秀的學生其實越會玩,高一高二的活動很豐富,也不影響他們高三照樣出狀元。
從他們不設限的運動會開幕式就能看出來,不僅學生們很有創造力,學校也很願意為他們創造舞台。
這年頭,一邊搞學習,一邊還努力兼顧素質教育的學校似乎不多了。
宋拂之在老師群體裏麵其實算是有點格格不入的,總是很嚴肅,也不愛和學生開玩笑。
上次運動會,別的老師都覺得宋老師活潑了不少,這沒過幾天又回到了從前,看來運動會限定皮膚已經過期了。
老周過來敲了敲宋拂之的桌子:“今天就別忙了,趕緊回家,你家教授等得望眼欲穿了。”
自從運動會上見了時章一麵,老周就把“時教授”改成了“你家教授”,每次聽,宋拂之心裏都會輕輕地**兩下。
今天沒**起來,宋拂之真的有點累。
怎麽說呢,他的心情很複雜。
一方麵覺得自己做的是對的,一方麵又在想,自己好像真的從小到大都挺沒趣的。
小時候做無趣的學生,長大了當無趣的老師。
明明一直喜歡二次元,卻從小到大都隻是沉默的旁觀者,連去個漫展都要好朋友拖著拽著。
現在的小孩兒暑假去漫展大玩cosplay,老師們和學生一起跳舞變魔術,有人在月光下彈吉他唱歌,有人在街頭瀟灑自信地玩兒滑板,大膽熱烈地追求心儀的對象。
太過鮮豔的色彩,好像從來不屬於宋拂之的生命。
和他們一對比,宋拂之覺得自己這麽多年來的生活,好像一直是灰白色的。
學生們叫他“閻王”,現在連家長都說他“太嚴”。
每天上課下課,早出晚歸,與從前幾千個晝夜毫無差別。
他卻突然覺得有點累了。
不是因為工作太多,不是因為班裏學生調皮,反而是因為有點羨慕他們。
羨慕這群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快樂小屁孩,能快快樂樂地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還敢拉著閻王老師一起做。
下車回家,宋拂之頭有些發暈,他打開家門,看到一盞溫暖的燈亮著,他的教授坐在沙發上,身上籠著一層淡淡的金絨。
頓時,心裏的那點陰霾就散去了。
時章一條腿鬆散地疊坐著,正低頭看書,眼鏡輕輕地滑下了一段鼻梁。
看到宋拂之回來了,他便把書放到了一旁,過來很自然地抱了抱宋拂之。
“回來了。”
時章的嗓音低沉而溫柔,宋拂之被他圈在懷裏,周身都是溫暖的,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覺得眼眶一酸。
宋拂之抬起手,用力地抱緊了時章,腦袋深深地埋進他的頸窩,下巴蹭了蹭。
用力地抱了兩三秒,宋拂之鬆開他,深呼吸了一下,問:“你吃晚飯了吧。”
時章說“吃了”,目光卻沒離開宋拂之,輕輕地凝望他。
宋拂之去書房收拾東西,有幾本教參他落家裏了,明天準備一起帶回學校。
其實還有兩節課沒備完,但今天實在是太累,心累的,所以宋拂之不想再加班了,留給明天吧。
宋拂之轉過身,驀地看到時章靠在書房門邊,似乎已經看了他很久。
“怎麽了。”宋拂之牽了牽嘴角。
時章走過來,曲起手指蹭了蹭宋拂之眼睛下淡淡的疲倦:“今天累了?”
宋拂之站著沒說話。
時章展臂輕輕一帶,宋拂之還是順著他的力道稍微靠進了他懷裏,額頭抵著時章的頸側。
半晌,宋拂之才低哼了聲:“嗯。”
時章手臂發力,把宋拂之抱得很緊。
他低頭吻了吻宋拂之的臉頰,也沒問原因,隻是溫聲說:“我給浴缸放水,你等下泡個澡吧,能減壓放鬆的。”
宋拂之愣了愣,突然抬起頭笑了,可能是今晚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
“教授您那幾萬塊的浴缸啊。”宋拂之笑得眉眼彎彎,故意道,“我可不敢泡。”
看宋拂之笑了,時章的神色終於放鬆了些。
時章放開宋拂之,轉身去主臥浴室,淡淡一聲飄過來:“那你別泡。”
浴室那邊傳來悉悉簌簌的聲音,大概是時章在收拾。
宋拂之慢慢在沙發邊緣坐下,突然就感覺渾身的壓力都卸下去了。
時章在浴室裏鼓搗了大概二十分鍾,宋拂之都快在沙發邊睡著了,終於聽到耳邊有人叫他。
“來洗吧。”時章笑了笑,“看你困的。”
推開浴室,宋拂之差點驚了。
水霧繚繞,香氣氤氳,寬敞的白瓷浴缸裏浮著一層細密的淺藍色泡沫,像是童話裏才有的天空,水流舒緩地流進池裏,聲音治愈。
看著就舒服。
宋拂之笑著看向時章:“太夢幻了,我真不敢泡了。”
時章說:“是誰說的浴缸沒用?”
“我先試試再看要不要收回這句話。”宋拂之道。
要泡澡,那就得脫衣服。
宋拂之現在沒那麽害羞,畢竟和愛人做過了相對親密的事情。
但那次是在黑暗的帳篷裏,隻有觸覺,沒有視覺。但如果是在燈光下,宋拂之還是會覺得有點難為情。
好在時教授很懂分寸,看到宋拂之撩起衣服下擺,他很自覺地轉身出了浴室,還貼心地替宋拂之帶上了浴室門。
宋拂之把衣服脫了疊好,放到一邊,踩進浴缸。
浴缸裏的水溫正好,很溫暖,宋拂之坐下去之後才意識到這個浴缸到底有多大。
他整個人能直接躺進去,不僅他能躺,身邊還能再躺一個人。
宋拂之靠在符合人體力學的斜坡上,閉著眼緩緩吐氣,終於意識到,時大款確實有點水平。
浴缸雖貴,但是真的很舒服。
宋老師真香了。
“拂之?”時章在外頭叫他。
宋拂之閉眼“嗯”了一聲,聲音拖得很長,活像位懶政的昏君。
“浴缸有按摩功能,右手邊的麵板可以調。”
“噢。”宋拂之睜眼,按照時章的指示,果然右手邊有個麵板。
“哪一個按鈕是按摩啊?”
時章說:“最右邊的。”
宋拂之按了一下,沒等來按摩,倒是身後的入水忽然“嘩”地變大了。
“不是這個!”宋拂之喊。
時章說:“右邊那個最小的,你是不是按到大的了?”
救命,高級浴缸就這麽點不好,功能太複雜,沒個手冊擺旁邊還不能好好泡澡了。
宋拂之鼓搗了半天,按摩死活沒打開,倒是調高了水溫,開了個什麽衝浪,甚至還放起了音樂……
“我搞不定這個。”宋拂之崩潰地妥協了,“你進來幫我調吧。”
門外傳來時章帶著笑意的聲音:“那我進來了?你不介意吧。”
宋拂之拿這高級玩意兒沒辦法,無奈地說:“不介意。”
時章進來的時候,宋拂之整個人像墨魚一樣埋在水下,就露出一顆腦袋。
時章還穿著整齊的襯衫,單手撐在浴缸上,彎腰越過宋拂之,跟他講解麵板。
哪個按鈕是做什麽的,哪個圖案代表什麽功能。
宋拂之聽一遍就懂了。
“我試試——”
宋拂之想試著調浴缸,嘩啦一下坐直,滿肩滿背的水直接撞到了時章手臂上,沾濕了一大片衣袖。
宋拂之一滯:“……抱歉。”
“沒事。”時章解開袖口,“反正馬上就要洗掉。”
半透明的衣袖貼著時章的手臂,勾勒出清晰的手臂線條。
宋拂之半臥在鼓著泡泡的熱水裏仰望時章,看到他利落的下頜線,還有沾著水珠的喉結,突然就有點心跳加速。
渾身被熱水抱著,讓宋拂之想到帳篷的那一晚。
時章也是這樣從後麵擁抱著他入睡,那時,時章的體溫比熱水還高,比太陽還暖。
時章把襯衣袖子挽至手肘處,小臂緊實,線條利落。
寬肩窄腰在浴室的燈光下無處遁形,宋拂之看得分明,比那夜分明許多。
時章轉身出門:“我去把衣服脫了洗掉。”
“時章。”
宋拂之突然在身後喊住他,聲音有點啞:“就在這裏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