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二次死亡

林鶴知再次提取了死者的嘔吐物, 可以確定,這個烏|頭|堿是被趙建城吃進去的,而且,他服用的應該是某種提純過的烏|頭|堿, 而非藥材本身, 因為消化道內沒有發現烏|頭殘渣。

於是, 警方向護工張挑山仔細詢問了趙建城死亡當天的飲食、訪客情況。

“早上就是醫院分配的早餐,是豆漿喝粥,女兒上午十一點多來過, 陪老人一起吃了中飯。中飯吃的,就是護理院提供的營養餐, 然後下午我給他削了個蘋果……”護工仔細回憶著, “老人胃口不算太好,除了這些,那天就沒吃別的東西了。”

單瀮繼續問道:“中午具體吃了什麽?”

“不太記得了,好像有紅燒豆腐幹,包菜什麽的,”趙家女兒比劃了一下, “就是那種塑封好的盒飯, 一葷兩素帶白米飯, 護士推餐車送進來的。”

單瀮再次與她確認:“你確定,這個盒飯是塑封好的?”

“對, ”女人點點頭,“是我親手幫他撕的。”

營養餐塑封完好,代表它出廠時便是如此, 而護士配餐這件事本身就是隨機的,沒有任何針對性。因此, 食物本身是安全的,如果要出問題,也是出在開封後。

“所以,當時你們兩人都在場?飯是誰喂的?”

“是老爸自己吃的。我爸這人很倔,什麽事都愛自己來,老張隻是在邊上看著,要是嘴角有東西漏出來,幫忙擦一下這樣,”女人頓了頓,“是的,沒錯,我們兩個人都在場。”

這樣一來,基本可以排除飯菜下毒的嫌疑。

“我也認為不是午飯,”林鶴知說道,“屍體裏發現的烏|頭|堿含量為致死劑量的三倍,在這樣高的濃度下,我認為一小時左右就能毒發。趙建城是兩點半左右開始嘔吐的,這說明攝入毒素的時間應該在一點半左右,而非十一點半吃的午飯。”

“下午一點半左右……”護工回憶道,“那會兒他午睡剛起來,我給他削了個蘋果。”

林鶴知問:“這個蘋果哪裏來的?”

張挑山指了指趙女士:“喏,她帶來的呀,不過她說這個蘋果是二哥買的。”

“的確是二哥買的,”趙女士皺起眉頭,“是國外進口的蘋果,又大又圓,老貴咧,送給老爸嚐嚐鮮!”

單瀮一想到趙家子女在市局裏吵架的畫麵,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如果沒記錯的話,的確是這位二兒子,一直嚷嚷著讓兄妹不要“折騰”這件事。

“二兒子和老人關係還好嗎?”

“平時簽字啊付錢啊什麽的,都是大兒在管的,但看望老人什麽的,主要是女兒過來陪一會兒,”張挑山回憶道,“二兒是不怎麽關心的,見麵對老人也沒什麽好臉色,就偶爾送點東西,水果啊,保健品什麽的。”

趙女士怒氣衝衝地皺起眉頭:“二哥和老爸以前鬧過些矛盾,的確是不太親,但我看過那個蘋果,就是好好的、很完整的一個蘋果,裏麵怎麽可能有毒呢?如果不是蘋果,也不是午餐,那隻能是你隱瞞了什麽!”

“我沒隱瞞啊,”張挑山又叫了起來,“我說的都是實話,老頭就隻吃了這麽點東西!”

“不過……不過……”張挑山說到一半,突然就啞火了,他有些害怕地瞄了一眼趙女士,又閉上了嘴。

單瀮連忙追問:“不過什麽?”

張挑山猶豫半晌,才老實開口:“毒應該不在蘋果裏。”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老趙就吃了大概四分之一吧,剩下的四分之三都被我給吃了,我,我一點事都沒有哇。”

說完他垂下頭,不敢看趙女士眼神。

趙女士果然又炸了:“我就說你偷吃我爸的東西!你之前還不承認,我就知道,拿去孝敬我爸的最後都孝敬了你!”

單瀮:“……”倒也是重要線索了。

林鶴知捏了捏眉心:“那水呢?他喝的什麽水?”

張挑山連忙答道:“哦哦,水有,吃蘋果的時候,喝了點水,是涼水熱水對摻的溫水!”

還好,趙建城床頭的東西都還沒有丟,被院方收納進了一個塑料筐子裏,裏麵有一個放開水的保暖壺,一個放涼水的塑料水杯,一個帶勺子的搪瓷杯,一塊濕毛巾,以及一個橘子。

果然,警方在涼水杯裏發現了烏|頭|堿成分。

“這水誰灌的?”

張挑山也懵了:“我,我灌的呀,是那天中午,他午睡的時候,我去水房灌的涼白開。”說著,他又緊張起來,拚命地在單瀮麵前擺手:“毒不是我下的啊,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你自己灌的水?空杯子親自灌滿?”

張挑山回憶片刻,又搖頭:“我是空杯子拿進水間的,但當時涼水沒有了,護士和我說要等一會兒……”

“我當時就把空杯子放架上,和其他護工出去抽了根煙,然後隔壁C07的老人中午不睡,電視一直開著,我就去那兒看了一會電視。回頭小王和我說有水了,直接就把滿水的杯子還給了我。”

單瀮即刻聯係護理院,調取了趙建城死亡當日,三木護理院三樓C區開水房附近的監控。同時,警方對涼水杯進行了進一步取證。

為了保障長者的護理質量,三木護理院所有醫護人員都有記錄生物信息。警方跑了一跑數據庫,確定涼水杯上最起碼出現了三個人的指紋,分別屬於:護工張挑山,護工盧蔚,以及當日在護理院C區值班的護士小王。

根據張挑山的證詞,小王的指紋可以解釋,但盧蔚的指紋,又是從哪裏來的?

這個盧蔚,是C01的護工,但趙建城住在C08,雖說兩個房間共享一個水房,但隔了一整個C區。

“隻能是趁我不在的時候,他在水房裏碰的,”張挑山說道,“盧蔚沒來過C08,我好久沒和他說過話了。”

進一步調查之後,單瀮發現盧蔚這個人,曾經也是趙建城的護工,但大半年前,盧蔚被趙家子女投訴,雙方爆發激烈矛盾。最後,護理院將盧蔚安排給了院內其他老人,張挑山才正式接管趙建城。

盧蔚和趙家,的確也算是有些過節。可是,這個衝突,足以構成充分的殺人動機嗎?

畢竟,投訴風波已經過去大半年了。

單瀮問趙家家屬:“當初你為什麽要投訴盧蔚?”

“他不上心呀,”趙女士提起盧蔚就搖頭,“老人在他邊上‘啊啊’亂叫呀,手舞足蹈呀,他都不管的。一個護工,隻管自己在一旁看電視或者玩手機,有時候還溜達去別人房裏聊天,我老爸獨自下床了他都不知道。我給他這麽多錢,是讓他幹活的!”

“要我說,這麽不負責任的人就應該被開除!”

警方又詢問了幾名護理院護工,與盧蔚相熟的人,都說盧蔚對趙家人很不對付,曾經也說過一些類似“恨不得這老頭早點死掉”的氣話。

護工二十四小時待命,吃住都在護理院內,基本沒有什麽個人空間。警方搜查了盧蔚的個人物品,並在其中發現了五六包獨立包裝的中藥材附子。

附子,是川烏子根的加工品!

因此,警方鎖定了盧蔚為犯罪嫌疑人。

單瀮把幾袋中藥飲片推到盧蔚身前:“這東西哪來的?你拿來做什麽?”

“警官啊,這個東西是泡酒的——是市中醫院給我開的,”盧蔚解釋道,“我這一把年紀了,經常搬這搬那的,哎呦,我這腰呀,膝蓋呀,一變天就疼得慌,醫生說吃這玩意兒活血,治腰痛,還防癌呐!”

說著,盧蔚還給單瀮看了一瓶黃酒,塑料礦泉水瓶裝的:“喏,我就每天喝幾口。”

盧蔚說,自己當天的確去過開水房,也遇到了沒涼水的情況,但他絕對沒有投毒。

至於趙建城水杯上的指印,盧蔚的說辭是:“可能是不小心拿錯了,或者碰到了吧,我可能碰過別的杯子,但我也不知道那是趙建城的杯子呀!”

顯然,這個解釋毫無說服力。

單瀮把附子飲片和黃酒一起交給了法醫實驗室。

高效液相色譜結果出來,林鶴知甩來幾頁極其複雜的化學分子結構圖。單瀮眯了眯眼,隻覺得一堆COH在自己眼前旋轉,他板起臉,不想承認自己看不懂:“直接說結果。”

“這是在趙建城體內發現的烏|頭|堿,”林鶴知拿食指點了點第一個結構,“這個雙酯結構是它擁有劇毒的原因。”

“可是,在盧蔚的附子飲片裏,主要成分為烏|頭次堿,與烏|頭原堿——這些都是單酯結構。”

“我想,因為這個附子是炮製過的,”林鶴知指了指中藥包裝貼紙“附子”二字後的“(製)”標記,“而這個炮製的過程,把劇毒的雙酯結構分解成了單酯,因此,毒性也大大地被削弱了。要不然,藥房也不敢一下子開這麽多吧。”

單瀮皺起眉頭:“你的意思是,這附子毒不死人?我記得附子也是有毒的,濃度上去呢?”

“濃度上去也不是它,你把烏|頭|堿吃下去,能水解成烏|頭次堿,但你把烏|頭次堿吃下去,是不可能在體內再合成烏|頭|堿的,”林鶴知斷言,“殺死趙建城的毒素,應該是提煉於某種生的烏|頭類草藥,而非炮製過的附子。”

“我不是在說盧蔚這個人一定就沒有嫌疑,但趙建城體內的毒素,的確不是來自這些製附子。”

“那你怎麽解釋水瓶上盧蔚的指紋?”單瀮問道,“老張說盧蔚根本就沒摸過這個杯子。”

對此,林鶴知也沒有答案:“再看看監控?”

原本比較明確的嫌疑目標被推翻,單瀮隻能從頭再查監控。

由於水房內部沒有監控,警方隻能用走廊上的監控,來確定當天中午進出過水房的人。整個C區隻有一個水房,恰好又逢午休,是最熱鬧的時候,水房裏進進出出,護士、醫護人員、保潔、還有自己打水的老人、老人家屬……識別、記錄、摸排詢問,對警方來說也是個大工程。

很快,單瀮就在視頻裏找到了盧蔚,他調整了一下時間軸,按下“暫停”,圈出了一個人影:“那天中午,盧蔚的確也去過水房。”

畫麵中,可以看到盧蔚拿著兩個水杯,一個裝熱水的,一個裝涼水的,從C01門口出來,走向水房。單瀮把畫麵放大,卻注意到了一個細節——盧蔚手上的涼水杯,竟然和趙建城的水杯一模一樣!

這兩個水杯都是療養院送的,650ml的容量,淺灰色半透明的塑料瓶,瓶身上印著三木療養院的名字以及LOGO。

如果要說有什麽區別,那就是盧蔚的水瓶瓶蓋上,吊著一根紅皮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