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古曼童

單瀮有些頭疼地捏了捏眉心, 說隻是一個想法,你讓我再捋捋。

好消息是,網絡技術組那邊傳來了重大進展——

有了朱琳琳手機裏發現的問題軟件作為樣本,警方的排查效率一下子有所提升。很快, 他們在一名宏彬智能隨行工程師的安卓手機裏, 發現了同樣的程序。

與朱琳琳一樣, 這位姓王的工程師表示自己對這個黑客程序毫不知情。

王工跟著董千彬很多年了,是彬總同校畢業的小學弟,也是公司比較早期的員工之一。王工資質平平, 始終沒有什麽大發展,但這人勝在脾氣好, 指哪打哪, 沒有什麽會讓老板生氣的想法,在公司裏也屬於和氣老好人那一款。

無論如何,王工跟著宏彬智能一步步走來,說這個公司就是他的孩子也不為過。單瀮和王工隨便聊了兩句,覺得這人就隻是一個真誠、平凡的老員工,不太可能是案件主謀, 更像是被人當刀使了。

“你的手機有沒有給人用過?”

王工想了半天, 愁眉苦臉的:“好像也沒有啊?”

“哦對了, 上周我手機中了一個病毒,會不會是那個原因?”

劉副一聽就覺得有戲:“什麽病毒?”

“就是, 就是……”王工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晚上睡前,在看小說, 然後屏幕裏就……嗯……跳出了一個,有點那個的圖片……”

劉副板起臉:“王工, 有色情彈窗的小說網站都是盜版,希望你以後能支持正版閱讀。”

王工點頭如小雞啄米:“是是是,反正我就是,不小心點了一下那個女孩子。”

禿頂男人又強調了一遍:“我是不小心點到的。”

“然後我手機就卡屏了,什麽軟件都用不了。”王工說道,“等我強製關機重啟後,好家夥,屏幕就被鎖定了,手機直接變磚。屏幕上麵就剩下一隻五顏六色的鴨子,邊上的配字是‘色禽’,下麵還有一個倒計時,說給我戒色一個禮拜手機就能重新使用手機……”

單瀮:“……”怎麽還有這種病毒。

劉副臉上的表情也是色彩紛呈:“……然後呢?”

“然後,嗐,這個事吧,我都不好意思和人說!隻好私下偷偷找一個好朋友,讓他幫我把這個見鬼的病毒給破了!警官,你說,這個程序會不會就是這個病毒留下的啊?”

單瀮微微一眯雙眼:“你找誰幫忙解決的病毒問題?”

“一個老朋友了,他是我大學校友,特別擅長搞這個!”

在警方要求王工寫下這個人的聯係方式時,單瀮赫然發現——王工的這位“老朋友”,正是那個隻有一條腿的五金店老板——謝軍!

警車再次出動。

時間回到幾小時前。

謝軍收拾好自己店麵,拉上滾動門,拄著拐杖來到隔壁打印店門口,肩頭一個小包,微笑著說自己找打印店老板老羅。

“老婆啊,隔壁老謝說他那條腿關節又不舒服了咧,我帶他去康複醫院看看啊!”老羅對屋裏的妻子喊了一聲,“一會兒中午陳老師約好了要來拿彩打的那幾本國外教科書,你幫我看著點啊!”

打印店內間裏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好嘞,天這麽冷,早去早回啊!”

謝軍因為失去了一條腿,另外一條腿承擔了全身所有的重量,因此踝關節與膝關節多有磨損,再加上年紀大了又有點風濕,經常到冬日就痛得受不了。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拜托有車的打印店老板帶他去康複醫院看病。

可這次,謝軍卻又顯得有些不同尋常。

一路上,謝軍都沒有說話,還問老羅能不能繞一條遠路,因為他想去跨江大橋看看風景。老羅可憐他平時出門都不太方便,反正出來都出來了,也不在乎這麽點路程,也就答應了。

那是一座跨河大橋,早高峰的時候人比較多,現在臨近春節,還是上班的點,路上也沒什麽人。謝軍突然讓老羅停車,說自己想下去看看。老羅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把車開去了一旁。

謝軍手裏拿著厚厚一刀A4紙,毫無征兆地迎風撒開,白色的A4紙嘩啦啦地漫天飛舞。老羅迷惑地眯起雙眼,不知道謝軍在做什麽,可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謝軍竟然丟了拐杖,雙手撐起欄杆,翻身就跳了下去!

氣溫零下的冬天,謝軍隻有一條腿,還不會遊泳。等警方終於打撈到人的時候,屍體早就涼透了。

打印店老板完全驚呆了,麵對警方的詢問臉色蒼白,手足無措地講完了自己一上午的經過:“我我我以為他是來看病——但但但凡我知道他他他是來自殺的——我就就不送他來了——”

偏偏,謝軍跳江的位置很巧。

當時沒有路過的車輛,那還是一個交通攝像盲區。

於是,謝軍自殺的前因後果,全都來自打印店老板一麵之詞。不過,老羅的老婆,以及當時在打印店的一位客人都可以證實,上午的確是謝軍主動來找老羅帶他去看腿。

單瀮上下打量了一眼老羅,這人個子不高,也就一米七出頭,但身體頗為壯碩,肌肉很是結實。警方對羅彭生進行了背景調查,發現此人在二十多年前,因為街頭鬥毆蹲過局子,從此以後,便過起了遵紀守法的生活。

羅彭生之前做過二手車倒賣的工作,攢夠了錢於四年前在這裏盤下一家店麵,一分為二,一間修車洗車,一間打印複印,都是便民的生意。單瀮摸排一圈,沒聽說老羅與謝軍之間存在什麽矛盾,鄰居們都說他是一個熱心大哥。

警方收集起謝軍屍體周圍所有的白紙,才發現那洋洋灑灑近萬字,是一封遺書。

單瀮一行人廢好大勁才找到一個嫌疑人,結果這才剛上門呢,人就變成了一具屍體,所有人心裏都憋著一股惡氣。

“你說這人是不是有病?”葉飛頂著寒風幫忙收集白紙,破口大罵,“活的時候不幹人事,死的時候破壞環境,寫個遺書還要玩拚圖!”

林鶴知冷著臉:“屍體先送回去,檢查一下。”

同時,在謝軍自殺當日中午十二點,一個名叫“雲行萬裏”的高等級賬號,在國內流量最大的編程論壇定時發表了一篇宏彬總控安全漏洞總匯,以及董千彬本人的斑斑劣跡,在網絡上掀起輿論風暴。

雖然帖子很快被管理員刪除,但有不少人把內容保存了下來,宏彬智能開始加班加點地補救漏洞。

謝軍的遺書有幾頁飄到了江裏,打撈起來字都看不清,還好,單瀮從謝軍五金店的電腦裏還原了原版遺書。

事情要從很多年說起。

謝軍在年輕的時候,是個一窮二白的工程師,與年輕的妻子,以及剛出生的女兒一塊兒住在工廠附近的小公寓裏。他平時在廠裏上班,妻子在家照顧孩子,誰知那天也不知怎麽回事,調皮的小女兒一個人懵懵懂懂地跑了出去,在廠房外煙塵飛舞的黃土路上,一輛裝滿了鋼鐵建材的大卡車正在倒車,而小孩走進了卡車司機的盲區。

當謝軍發現的時候,尖叫著撲上去想要救孩子,卻終究是晚了一步,孩子命喪車輪,而他也徹底失去了一條腿,臉和手上都留下了不可逆的傷疤。

公司為了不讓事態發酵,花重金請了律師,希望私了,因為謝軍的妻子承認自己是“不小心睡著了”,對孩子看護有失,沒有盡到父母的義務——別說卡車司機並沒有違規操作,小孩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哪個地方——公司最後還是賠了一筆人道主義賠償金,並按照謝軍當時的收入,賠付三十年工資,作為致殘的補償,算是仁至義盡。

事後,謝軍在康複期少不得埋怨妻子,再加上謝軍不能再進行之前的工作,很快,兩人就離了婚。

再後來,謝軍才從自己同事嘴裏知曉,妻子當時並非“不小心睡著”,而是在與當時工廠的總工程師董千彬**,才導致小女兒獨自出來找爸爸了。就連最後的司法和解,女兒賠多少錢,也都是妻子與董千彬商量好的。

謝軍曾經拄著拐杖上公司去鬧過事,每次都被保安踹倒在地上,狠狠一頓羞辱。

那一年,謝軍失去了妻子、女兒,以及自己的一條腿,靠分得的賠償金盤下一家街邊的五金店;而董千彬的事業風生水起,辭職,創業,乘著互聯網的東風起飛,直到公司IPO成功,身價瞬間翻倍……

明明,兩人同樣畢業於國內頂級的工程院校,本該有著不相上下的前程。

謝軍咽不下這口氣。他一直在暗中關注著董千彬,或是通過新聞,或是通過曾經共事過的同事。可是,他所等待的“天道好輪回”遲遲未到……

仇恨的種子經過十幾年的澆灌,終於在謝軍的心底生根發芽。他找到了一個契機。

謝軍行動不便,便成日坐在計算機前自學編程。他天生對邏輯框架敏感,大學畢業時就是成績最好的那一茬,很快,一個名叫“雲行萬裏”的id就成了黑客論壇裏小有名氣的賬號。

隨著宏彬智能在國內漸漸火了起來,謝軍在自己五金店裏也裝了一套。幾年來,宏彬總控幾次更新換代,謝軍覺得自己可能比公司程序員更熟悉這套係統,並找到了許多漏洞。

宏彬智能的物聯網軟件落地到不同的場景,有著不同的定製化應用,但軟件自身的防火牆,卻都是一模一樣的。

安全漏洞,對智能控製軟件來說,是致命的。

董千彬毀了他,他也要毀掉董千彬一生的心血。

不過,謝軍並不自信自己能夠一擊必中,所以,他希望找一個地方先做實驗——將黑客軟件裝進手機,用手機連入宏彬總控所在的局域網,繞過程序的安全保護,控製總控係統,遠程操控電子設備。

在宏彬智能的官方網站上,有不少各行各業的產品案例展示。清蓮私人展覽館就是其中之一。

謝軍一早就看中了這個地方作為自己的首秀試驗田——清蓮藏館位於寧港市內,人流量小,實屬無人問津的小展館,哪怕被人發現有黑客攻擊,隻要東西沒有丟,並不會引起宏彬智能的警覺。

隻是,他一個打理五金店的殘疾人,和那種高端私定的藏館實在格格不入。先不說獨自前往很不方便,他拄著拐杖也非常顯眼。他需要一個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