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藏屍行李箱

“能不能借你們會議室一用?”單瀮扭頭問管理員,“我們想問楊小姐幾個問題。”

“請請請——”小鍾連忙起身,指向不遠處的門,“直播間就可以用啊!”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啊?”楊小茉臉上的熱情退卻,有些困惑地眨眨眼,“明怡不是——那個——她怎麽了?”

單瀮直接亮了證件:“刑事案件正在調查中,細節不方便透露。抱歉占用楊小姐一些時間了。”

“啊,原來您是警察!”小姑娘瞬間改口,神情嚴肅起來,轉身便跟著幾位走進了直播間,“沒事沒事,您盡管問!”

這個直播間的裝修很新,有一張非常網紅風的大白桌,上麵疊著幾罐名叫“百花流金”的土蜂蜜,疊成羅漢三角的形狀,邊上放著幾塊“求關注”、“下單備注”的直播手牌。

段夏拿出筆記本與筆,一臉認真做筆錄的模樣,而林鶴知看看蜂蜜,翻翻說明,很快就被桌麵上一塊蜂巢形狀的蜂蜜吸引了,可愛的迷你六邊形排列成行,裏頭的蜂蜜清澈油亮。

單瀮問道:“你認識楊明怡多久了?平時相處得多嗎?”

“認識倒是有三四年了,最早是因為我幫她們的百香果基地做線上銷售認識的,但熟悉起來,其實是最近一年的事,因為我視頻做火了,賺了一些錢,她便主動來找我,想學習一些直播,短視頻那一類的技巧,往來才多了起來。”

單瀮點點頭:“剛才你提到,楊明怡‘城裏的那男朋友’——關於這個人,你大約又都知道些什麽?”

“唔……我知道的其實也不多。”楊小茉想了想,說道,“明怡她……因為相親的事嘛,經常和家裏吵架,吵得要死要活。”

“我有時候也勸她啊,為了這種事去死不值當,然後她偷偷告訴我,她不喜歡參加這些活動,是因為她已經有對象了。她對象是個城裏來的男的,念過大學,白白淨淨,長得很帥,她根本就看不上我們村裏的那些歪瓜裂棗,所以也要努力提升自己,什麽什麽的。”

說完,楊小茉連忙又補了一句:“不過,我從來沒見過她的男朋友,剛看到您——您一看就是城裏人,又是來找她的——我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那個男朋友。”

“照片也沒見過?”

楊小茉搖頭。

單瀮眉心的“川”字愈發深了:“那你是否知道,她這個男朋友,是通過什麽渠道認識的?”

“不知道,她沒告訴我。”楊小茉搖頭,“我一開始還不信呢,因為我從來沒見她和男朋友在一起過。直到她換了新手機,說是男朋友送的,我這才信了。”

單瀮點點頭。

“看來你們的關係還是不錯的,我想請楊小姐回憶一下,她生病前的那段時間,你有沒有感受到楊明怡在言行上有什麽異樣?”

楊小茉想了想,又搖頭:“我其實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麽時候生病的,我夏天那幾個月基本都不在村裏。”

“她出事兒那段時間,我在養蜂場拍攝養蜂視頻,”她伸手指了指自己身邊的蜂蜜,“就是為了給這一批產品做宣傳用的。等我回來的時候,她就已經去世了,我聽說是草藥吃壞的。”

談話期間,楊小茉手機提示音響了幾下,她回了幾條消息。雖然她的手機殼上貼了不少blingbling的裝飾,但單瀮還是辨認出來:“你這個手機型號是……”

楊小茉抬起頭,笑著說了一個款型。

段夏瞬間反應過來:“楊明怡用的也是這個型號!”

“哦?”楊小茉一愣,隨後立馬說道,“是啊是啊,她之前問我,拍我的那些視頻用什麽手機好,我就給她推薦了這款,因為攝像頭好,屏幕寬,內存性價比最高。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她也要了這款吧。”

兩人就楊明怡的生活、性格又聊了一會兒,從楊小茉那裏,警方得知楊明怡自己運營的短視頻平台賬號,叫做“百香果女孩”。

“我們大致了解了。楊小姐,謝謝你花時間與我們溝通。”

“不客氣不客氣!”楊小茉走之前,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林鶴知兩眼。

單瀮順著她的目光,這才發現林鶴知正拿著蜂蜜木槌,試圖從蜂巢裏取蜜,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往他爪子上狠狠就是一巴掌。

“沒關係的。”楊小茉“咯咯”笑了起來,遞過一張名片,“您要是喜歡這個蜂蜜,拿幾瓶回去好了。先走了啊,警察帥哥,要是還有問題,歡迎隨時聯係我。”

段夏接過名片,禮貌地道了一聲“謝謝”。

等楊小茉一走,段夏立馬小聲說道:“楊明怡一心想當網紅,還認認真真地來這裏上網課,更沒有理由自殺了。所以,她到底為什麽去買藥?”

單瀮下意識“嗯”了一聲,但還盯著那扇半開著的門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單隊,您怎麽了?”段夏壓低了聲音,“這個楊小茉有問題?”

單瀮回過神,搖了搖頭,神情有些糾結:“很奇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但我總感覺她這個男朋友的故事是假的。”

“可是,楊明怡媽媽也是這麽說的哎,她倆總不能還串通好吧?”段夏雙手捧著臉,“不過這個男朋友的確很奇怪,沒人見過,還送這麽貴的手機,也不知道和她買藥有沒有關係。”

林鶴知像是聽到什麽好玩的事似的,突然嗤笑一聲。

單瀮回頭,見他還在擺弄那些蜂蜜,頓時怒道:“你到底是來破案的還是玩蜂蜜的?!”

“讓我閉嘴的是你,讓我說話的也是你。”林鶴知舔了舔自己粘上蜂蜜的手指,陰陽怪氣,“我就奇了怪了,這麽大一個‘男朋友’放在你倆眼前,好像就和瞎了一樣。”

單瀮一愣:“什麽?”

“楊明怡媽媽說,小姑娘每次來基地上網前,總要打扮得‘花枝招展’,‘騷得很’,”林鶴知起身,帶大家走回媒體教室,背靠A1機器所在的電腦桌上,“而根據剛才前台打印出來的記錄,楊明怡大部分時間都坐在這個位置。”

“這個位置,是離門最近的,所有人進進出出都會路過這裏。”

“已知楊明怡是一個喜歡畫畫,內向又有點自卑的小姑娘,正常來說,會選擇角落裏,靠後靠牆的位置吧?那她花枝招展地坐在這個位置用電腦,又是為了給誰看呢?”

林鶴知向大門的方向水平舉起雙手,恰好就指向了基地前台,他似笑非笑地看向管理員小鍾。

“城裏來的,念過大學,白白淨淨,長得很帥——”林鶴知從共享到雲盤上的文件夾裏點開一張圖片,遞了過去,“這位姓鍾的同誌,楊明怡口中的‘男朋友’,說的就是你吧?”

那是一張楊明怡手繪的彩鉛向日葵,和前台花瓶裏插的假花一模一樣。根據手機相冊的圖片,楊明怡反複畫了好幾幅畫,都是這瓶花,其中,她還用軟件給最滿意的一張加了一個濾鏡相框,上麵有一行白色的英文:summer love,以及一顆小愛心。

“我?楊明怡男朋友?”管理員瞪大眼睛,雪白的皮膚上泛起一片薄紅,“你在胡說什麽,怎麽——怎麽張嘴就來呢你!”

單瀮接過楊明怡的電腦使用記錄,又仔細看了看。他抬頭對照了一下基地前台貼著的值班表,發現林鶴知說得不錯——隻要是小鍾值班,楊明怡就會坐在A1位置,但她周日來,就會坐去別的地方,而恰好周日小鍾是休息的。

頓時,單瀮看向小鍾的眼神也變了。

林鶴知得意了,伸手往人肩上重重一壓:“細節,單隊長,注意細節。”

“誒?我和楊明怡隻是認識而已,哪裏來的男女關係?”小鍾爭辯起來,“我有女朋友,我女朋友是我大學同學,現在在城裏工作,等我結束扶貧回去就要結婚了,我——我和楊明怡——你們這也太離譜了!”

單瀮瞥了他一眼:“所以,她那台手機也不是你送的?”

小鍾瞪大雙眼:“什麽?手機?我為什麽要送她手機?”

“我們真的就隻是——認識,說過話而已!”男生連忙從褲兜裏拿出自己的手機,“不信我給你們看聊天記錄,我們真的什麽都沒有。”

小鍾點開微信,在好友列表裏搜了起來,可搜了半天沒搜到楊明怡好友,小鍾這才發現自己情急之下登錯了微信號,頓時手忙腳亂起來。

單瀮冷笑:“你加人小姑娘好友還分大小號呢?你有幾個小號?”

“我是用我的工作賬號加她的!”小鍾麵色非常尷尬,語氣更著急了,“明年我就走了,好吧?到時候基地會有新的工作人員來,我就直接把這個賬號轉交給他。我這一走,這些人和我也就沒關係了,我不想拿私人賬號加。”

單瀮迅速掃了掃兩人的聊天記錄,發現內容的確不多。大部分時候,都是楊明怡主動來找小鍾,和他分享一些自己的畫作或是剛做的短視頻,問他“怎麽樣”。男孩的回複字數很少,基本都是敷衍的鼓勵,確實沒有任何曖昧的成分。

楊明怡可能的確對這個男生有那麽點意思,甚至還主動約過一次小鍾去鎮裏吃飯,但也被小鍾以“有約”為理由拒絕了。

林鶴知湊過去掃了一眼記錄,頓時麵無表情,像是突然給凍上了。別說小鍾在互動中表現得好像“沒有那世俗的欲望”,他這破安卓機邊角都磨花了,是四五年前的國產老款,現在價格都不過千。小鍾要是能有那個閑錢給楊明怡買一台高端機,也不至於還在用這個了。

幹,猜錯了。

林鶴知方才對小鍾一頓輸出,高傲得就像一隻孔雀,開屏炫耀著自己漂亮的翎羽,結果沒帥三秒,就被現實淋成一隻落湯鳥,腦袋上豎起來的毛都要耷拉下來了。林某人木著一張臉,幹巴巴地問道:“我們什麽時候去吃飯?”

單瀮眼底不動聲色地閃過一絲愉悅。

不過,他麵上完全沒有表現出來,公事公辦地把手機還給小鍾,問道:“那楊明怡有沒有和你說過,她那台新手機,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小鍾撓了撓頭,大約是從未把那個小姑娘放在心上,他苦著一張臉:“我都不知道她有新手機啊,警官!”

就這樣,“男朋友”這條路給走死了。

不過好消息是,另一條線索有了不錯的進展——

他們的人與當地警方協作,“鬼媒人”及他的四個同夥一塊兒落網。這個作案團夥中,不少人都是二進宮,除了楊明怡一案,還涉及各種屍體盜竊,以及三十餘起屍體買賣。

鬼媒人向警方坦白,自己賄賂了當地一家冷鏈物流公司,把“打扮”過的屍體藏在行李箱裏,和村裏的冰鮮百香果一塊兒運走。為了避人耳目,整個行李箱還被保溫層,冰袋以及正常的大號快遞打包盒包裝了起來,從外表上看,儼然就是一大件冰鮮行李。

他們的工作就是在聯係好的時間,把行李箱送去指定的地點。負責運輸的小夥子和對方在約好的中轉地點接頭,這筆交易就算完成了。

至於,那個行李箱到底是如何從中轉地點去了綠江小區外的綠化帶,他們也不清楚了。畢竟真金白銀地交了錢,也不知道為什麽就突然不要了。

不過,鬼媒人自己也不知道這個客戶是誰。這種事攤開來講——到底是一具屍體的交易——被發現了誰都討不了好,於是雙方心照不宣,沒有互相透露太多信息。

“鬼媒人”一被抓,當地警方就迫不及待地想推進結案。畢竟,死者的鄰居、朋友都能證明死者與家人矛盾重大,現在又加上了一條偷偷暗戀的男孩子對她完全沒有意思,可見日子過得很是抑鬱,再加上攝像頭拍到,死者拿著身份證親自買了老鼠藥——楊明怡“自殺”的人證物證動機齊全,結了案皆大歡喜。

“單隊,您能千裏迢迢把這個無名屍源定位到咱們這二橋頭村一個沒有匯報失蹤的人身上,傳出去已經是奇功一件了,”小王笑得非常諂媚,“這說是自殺,動機有,死者自己買藥的記錄也有,您看,要不就……”

結案吧。

有那麽一瞬間,單瀮也有一點動搖。寧港市局也在催結案。他這段時間出差,還積下了一堆工作要處理,再者,這行李箱拋屍案一度轟動全國,輿論熱度很高,上麵對這種案子都是高度重視,很多人都在等一個說法。

壓力鋪天蓋地地積在他的肩上,讓人喘不過氣來。

可是……

腦海深處,莫名響起那個讓他很煩躁的聲音——“你是真的關心這個人是怎麽死的,還是說,你怕自己破不了這個案子,別人會覺得你能力有問題?”

眼前,楊明怡U盤裏那些彩鉛畫又一張一張地浮現出來……

她那麽喜歡畫畫。

她認認真真地上課,向網紅老師請教,學剪片子,學做視頻……

她那麽努力地想離開泥潭裏的生活……

她這樣的人,怎麽可能自殺呢?

“我們千裏迢迢過來——”林鶴知曾經是那樣漫不經心地開口,每個字落在耳膜上卻有著千斤重,“隻為了一個真相。”

單瀮拳頭捏緊了又放鬆,再抬起頭時,語氣禮貌,而不容置喙:“我能理解各方都希望快點結案,但我認為案情還有疑點,請再給我們一點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