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元允中見了,嘴角幾不可見地翹了翹,這才慢條斯理地拿起果盤旁鎏銀的銀杏葉果叉,叉了塊定勝糕放在了手邊的青花瓷金邊小碟子裏,徐徐地道:“你應該知道趙家集所在的那片山林是洪家的吧?”
誤入“趙家集”之前宋積雲不知道;誤入趙家集之後,她不僅知道,還曾悄悄派了鄭全去打聽洪家的事。她因此不僅知道那片山林是洪家的,而且知道那片山林是管家的一個小管事,看著洪家的人常年住在蘇州沒回來過,悄悄地將那片山林以每年五十兩銀子的價格租給了一個姓“盧”的人。
至於這個姓“盧”的是什麽身份、來曆,與趙家集的那些人有什麽關係,鄭全想繼續查下去的時候,卻發現有官府的人也在查這件事。
她怕鄭全打聽到了什麽不應該打聽到的事,沒讓鄭全繼續查下去。
加之她覺得她們家和洪家既沒有什麽恩怨,也沒有什麽利益衝突,她想不出洪家有什麽理由要追擊她,也就隻是留了個心眼,並沒有懷疑洪家的緣故。
如今元允中重新提及這件事,她不由想起洪公子不怕得罪她大伯父送來的泥料,想到他委托她燒瓷……她頓時心生警惕,道:“難道追堵我們的人與洪公子有關?”
元允中看她臉色不對,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道:“你害怕了?”
說完,他隨後卻像想起了什麽似的,突然神色一冷,斜睨著她道:“你難道是在害怕這件事與洪公子有關?”
宋積雲心裏正琢磨著與洪熙幾次見麵時的情景,聞言也沒有太在意,誠實地道:“還是有點害怕的!”
元允中聞言臉色好像都開始隱隱有些發青似的。
宋積雲暗暗詫異,不知道為什麽,隻好說起了對洪公子的印象:“他這個人看上去文質彬彬,溫文爾雅的。且談吐有物,風趣優雅,待人處事也頗為溫和謙遜,穩重可靠。”
如果他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那未免也太可怕了!
她心裏沉甸甸的。
誰知道元允中卻嗤笑道:“知人知麵不知心,畫虎畫皮難畫骨。沒想到宋小姐還是個以貌取人之人!”
宋積雲愕然。
這話說得也太偏頗了!
洪公子雖然嫌疑很大。但不管什麽事,都要講證據。
元允中這樣,更像是感情用事,憑著個人的好惡去猜測、懷疑別人。
她仔細想了想之前兩人的對話,不禁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元允中,道:“我怎麽覺得你過於針對洪公子了?”
元允中愣住,滿臉不可思議,鬢角的青筋仿佛都在跳,沉聲道:“我針對他?”
宋積雲嚇了一大跳。
不至於這樣生氣吧?
她是真有這感覺。
不過,她更傾向於他發現了些什麽。
她狐疑地望著元允中,道:“還是你有什麽事沒有告訴我?”
元允中望著她冷笑,一副不想理睬她的樣子。
宋積雲暗中點頭。
看樣子還真有發現啊!
她想到他至今雲裏霧裏的身份,不想刨根問底把自己也給牽連進去,索性把球重新踢給了元允中,真誠地向他請教道:“那我到底要不要給洪家畫葫蘆呢?這萬一洪家真的有什麽想法,我豈不是自投羅網?”
元允中瞥了她一眼。
宋積雲立刻衝著他盈盈地笑了笑。
那穠麗的眉眼,灼灼如盛放的夏花。
元允中像被那熾熱灼著了般,垂下了眼瞼。
宋積雲卻在那裏繼續道:“這世間也沒有後悔藥賣,我現在真是騎虎難下,想找個理由推了洪家,還得絞盡腦汁想理由。”
她非常苦惱的樣子,清脆婉轉的聲音都懨懨的,沒有了生氣。
元允中放在桌上的手指動了動。
滿室都是宋積雲的長籲短歎,如窗外吹拂著枝葉的秋風。
元允中終於撩了撩眼皮,道:“你還準備和那洪家結通家之好不成?”
“什麽意思?”宋積雲滿頭霧水。
元允中半闔著眼瞼,道:“抄家滅族尚且罪不及出嫁女,你不過是幫他們家燒了窯瓷,你怕什麽?”
也就是說,隻要不和洪家深交就沒事。
終於讓這家夥交了底。
宋積雲舒了口氣,道:“還不是因為你鄭重其事地告誡我一番。”
她那聽似抱怨的語氣裏還帶著幾分嬌嗔。
元允中抿了抿嘴角,道:“我這不是看有人要壓上全副的家當給別人燒瓷,連禦窯廠的生意都不想做了嗎?”
語氣裏到底少了幾分譏諷。
“怎麽可能?”宋積雲整了整衣袖,正色地道,“隻有繼續做禦窯廠的生意,我才算是真正的在窯廠立了足,孰輕孰重,我還是分得清楚的。”
“那就早點把洪家的葫蘆搞定了。”元允中挑著眉道,“禦窯廠明年的訂單下個月二十八就要開標。”
宋積雲難掩驚駭。
禦窯廠是在每年的十月開標不錯,但具體的開標的日期卻沒有定數,都是督陶官隨意安排。
現在離開標還有一個多月,他怎麽會知道具體的時間?
宋積雲睜大了眼睛望著元允中,沒忍住道:“你怎麽知道?”
“哦,”元允中風輕雲淡地坐在那裏,任由她看著,道,“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
回答了等於沒有回答。宋積雲在心底倏爾一笑。
不管他是怎麽知道的,是什麽人,他總歸是給她遞了句話。
至於這句話是真是假,她提前準備著,總歸比臨時抱佛腳好。
“多謝公子。”她朝著元允中福了福,起身告辭,:“我這就吩咐下去,開始準備禦窯廠的標文了。”
元允中卻喊了小六子進來,吩咐他道:“你去大小姐那裏,讓人拿幾個福祿葫蘆素瓶過來。”又指了書案前太師椅,對宋積雲道:“早點把那個葫蘆畫出來,也好早點開窯。”
他這是讓她在這裏把樣品畫出來嗎?
宋積雲想到元允中高雅明快、細膩工整的畫風,有些心動。但她更惦記著禦窯廠開標的事,想了想,還是婉言拒絕了:“我準備下午把窯廠的幾位大管事和大掌櫃請到家裏來,說說禦窯廠開標的事。洪公子的福祿壽瓶,隻能晚上畫了。”
元允中皺眉,道:“拓幾個果子而已,能耽擱什麽事?”
那語氣,好像她不是要潤筆畫畫,而是要隨手從樹上摘幾個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