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不管怎麽說,整個景德鎮人的目光都投在了宋家窯廠上了。

宋家窯廠好像也因此而浮躁起來。

周正親自去了福建買泥料不說,鄭全也是每日都進進出出,不知道在忙些什麽。

私人賭坊甚至有人下注,押宋家長房和二房誰會贏。

宋十一太爺甚至匆匆趕到窯廠,看有沒有什麽事他能幫得上忙的。

這就更證實了宋家窯廠禦窯廠的訂單出了問題。

而此時洪家大公子洪熙的書房裏,他正拿著支湘妃竹筆管的狼豪在寫弟弟弱冠禮的請帖。

正午的陽光透過繪著花中四君子的琉璃窗照進來,明亮卻也顯得很柔和。

洪家的大總管正站在書案前,微躬著身體,笑眯眯地和洪熙說著話:“我照您的吩咐,悄悄去的宋家窯廠,也順利地見到了宋小姐。”

洪熙筆一頓,抬起頭來。大總管見了,笑容更盛了,道:“知道我們是來送泥料的,宋小姐非常的驚訝,很感激地收下了。說忙過了這些日子,她會親自登門道謝,謝謝大公子雪中送炭。還讓身邊那個叫鄭全的隨從拿了十倍的泥料錢給我。”

洪熙皺了皺眉,放下了筆:“十倍的泥料錢?“

“大公子放心,”大總管忙道,將旁邊的熱帕子送到了洪熙的手邊,“我們怎麽能收宋小姐的銀子呢?”

洪熙麵色微霽,滿意地“嗯”了一聲,接過大總管的熱帕子,道:“那宋小姐怎麽說?”

“宋小姐什麽也沒有說。”大總管躬著身子,道,“隻是親自送我出了門。”

洪熙有些意外,但他很快就釋然地笑道:“既然已經說了登門道謝,有些話肯定是要登門再說的。”

大總管嘴角翕翕,不安地整了整衣袖,才一麵打量著洪熙的神色,一麵低聲道:“不過,我去的時候,見到了宋小姐的未婚夫。”

“未婚夫?!”洪熙愕然,“宋小姐的未婚夫嗎?”

大總管點了點頭,頗有些意味深長地道:“宋小姐的婚事,是宋家二老爺在世的時候定下來的。那位元公子也算是有情有義了。宋小姐要守孝三年,他還是認下了這門親事。”

宋家的事幾乎是人盡皆知,都傳遍了景德鎮。

若是有心,連當初什麽人說了什麽話都打聽得一清二楚。

大總管是洪家世仆,看著洪熙長大的,不僅對洪家,對洪熙也是忠心耿耿的。

他不希望洪熙的人生有波瀾。

大總管不僅仔細地把宋積雲的婚事跟洪熙說了說,還道:“我看宋家窯廠的人還挺敬重元公子的。想必宋小姐的婚事已經鐵板釘釘了。不然兩人也不會不避嫌了......”

洪熙在大總管的絮叨聲中垂著眼簾,慢慢地擦著手指,隻是他沒等大總管把話說完,就把熱帕子丟到了大總管的手裏,打斷了他的話。

“不過是小門小戶的落魄子弟,還不知道是真是假呢?”他不以為然地道,“不知道那人打的什麽主意?這個時候說是宋小姐的未婚夫,還早了點!”

大總管詫異地望著洪熙。

洪熙已轉移了話題:“燒一爐窯最少也得六天,如今離宋家窯廠交貨隻有五天了,隻怕這泥料送過去,也有點晚了。萬公公那邊,我們可說得上話?”

“他是宦官,我們家和他沒什麽交情。”大總管道,“可他這人貪財,要是想和他搭上話,怕是要用銀子開路。”

洪熙沉吟道:“能用銀子解決的,都不是事!”

大總管卻怕洪家和一個宦官來往,壞了讀書人家的名聲,委婉地阻止道:“您也別小瞧了宋小姐。她之前是太年輕,沒經過什麽事,看重親族血緣關係,才會被宋大良鑽了空子。如今我們給她解決了泥料的事,宋大良未必是她的對手。”

洪熙沒有說話,轉動著無名指上的和田玉戒指。大總管看著,沒再說話,靜靜地等在一旁。這是他們家大公子的習慣。每當他遇到什麽心存困惑或者是疑慮的事時,他就會不自覺地轉動手中的戒指。

*

沒幾日,就到了宋家窯廠要交貨的日子。宋積雲一大早就去了窯口,摸了摸窯磚的溫度,問一夜沒睡,一直等在這裏的羅子興和項陽等人:“怎麽樣?午時之前能不能開窯?”

這一窯他們繼續用了元允中的火照,溫度控製的非常好,卻比她預期的多燒了一天。

她還苦中作樂地道:“按理說,今天子時之前交貨都算在規定的日期內,隻怕萬公公不這麽想。”

可沒人笑得出來。

羅子興神色緊繃地道:“午時可能有點勉強,最好能下午申正。”

宋積雲沉吟道:“我們送貨過去,需要多長的時間?”

禦窯廠雖然也在這附近,可瓷器怕碎,交貨的時候,需要人力用籮筐挑過去。

“一個時辰!”羅子興道。

那就要到戌時了。

“有點晚。”她說著,尋思著有沒有比較好的辦法早點把貨運過去些。

羅子興幾個麵麵相覷,更擔心開窯後沒能燒出足夠的祭白瓷。

場麵一時有些凝重。宋積雲給她們打氣:“放心,這次肯定沒問題。”

隻是她的話音還沒落,就有小學徒滿頭大汗地跑了進來,道:“萬公公來了!”

“這麽早!”宋積雲訝然,轉頭對羅子興幾人道,“想辦法把萬公公拖到午後。”

羅子興立刻道:“我派人去叫汪大海,讓他帶席麵和名伶過來。他和萬公公的交道打得多。”

項陽道:“我去拿從二太太那裏送來的畫。”那些原來也是準備送給萬公公的。

顧清不知道做什麽好,隨著宋積雲去迎接萬公公。

萬公公穿著緋色紵絲官服,帶了全副儀仗,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宋積雲還是落落大方地將他迎到了廳堂。

萬公公坐在上次來時坐的太師椅上,一張蒼白臉,在屋裏不太明朗的光線中,更顯陰鬱。

“你們要交禦瓷呢?我帶了人來驗貨。”他看著喝了口茶,還開了句玩笑,“正好,還幫你們省了你們送貨的人力。”

可沒誰敢承他這句笑話。廳堂裏鴉雀無聲,頗有些冷場。

宋積雲見了,上前溫聲道:“沒想到大人會這個時候到,還有兩個時辰才能開窯。大人難得來一次,正好給我們一個孝敬的機會,我已派人去叫席麵和唱堂會的了……”

她的話還沒有說話,一個茶盅帶著茶水砸在了她的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