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卿晏本就生了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那瞳仁黑白分明,如剔透珠玉,又如芒寒墜星。尤其是當他專注地凝望著什麽人的時候, 仿佛四周的光都被收進了他眼底,灑了一片薄雪般的清輝碎光, 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沒人能扛得住這眼神。
昏暗的書閣之中, 二人緊密相貼,薄野津幾乎是將人抵在了書架一角, 而卿晏微微踮腳, 仰頭望著他,漆黑長發如絹絲瀉在腰間,輕輕落在薄野津的手背上, 掃得人心微微癢。
薄野津垂眸, 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少年人彎著眼睛望著他,亮晶晶濕漉漉的眼睛裏隻有他一個人, 與他方才的話對應, 眼神中的傾羨愛慕表露無疑, 眉目含情,淡紅的唇微張, 像在索吻, 是一種純潔又不自覺的**。
少年人便是如此,愛恨都簡單肆意, 情意坦**熱烈, 毫不遮掩。
這話其實說得實在囂張極了,張狂極了, 但從少年人的嘴裏說出來, 便是意氣風發。還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麵前這樣“大放厥詞”, 聽到這話的一刹那,薄野津微微愣了一下。
隻是一晃神而已,卿晏看著他,模樣很篤定,好像根本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麽大話,沒有一點臉紅害羞的意思。
沒有人在神君麵前說過這種話。神君是放在高台上仰望的,縱萬人傾慕,仍是孤寂一身,沒人敢染指神君,更沒人敢放肆地說要娶神君了。
的確,這話實在放肆。
他的心上人實在年輕,放肆輕狂一些也正常。薄野津望著卿晏,回過神,緩緩地笑了,
“真的?”他的手攀著卿晏的脊背緩緩遊走而上,將人環抱住,沒有說該是我娶你,也沒有嘲他這目標太難以達到,而是慢條斯理道,“那你可一定要快點來娶我,別讓我等急了。”
卿晏白天上道史課的時候,的確感覺到他和津哥之間的差距太大了,鴻溝天塹一般。雖說他沒有什麽一定要門當戶對的陳腐觀念,但門當戶對的婚戀觀確實有一定的道理,兩個人差距太大,確實容易掰。
再說了,卿晏也不想,日後大家說起那位神君的道侶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低微修士,給他丟臉。他不想借津哥的東風,也不想攀他的高枝,而是想堂堂正正站在他身邊,給他爭氣。
差距的確很大,但卿晏也沒有覺得是完全不可逾越的。事在人為嘛,他還年輕,最不缺的就是勇氣和幹勁,沒有什麽是他覺得必定做不到的,沒有什麽是他覺得逾越不了的障礙。
贏得仙門大比的第一名隻是第一步而已,修行之路大道迢迢,卿晏心中還有許多階段性的小計劃大計劃。
卿晏很嚴肅地點點頭,承諾道:“好的,我盡量哦。”
話音剛落,他就被掐著腰抵到了書架上。
薄野津眸色微暗,低下頭,含住了那淡紅的唇。
卿晏被親得微微後仰,嗓子眼裏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聲模糊的“唔”,這突然的吻讓他有些意外,但卻不抗拒,雙手如柔軟柳條般纏上了對方的脖頸,任對方予取予求。
唇齒相依,輾轉流連。不知怎麽地,今日的津哥有些凶,卿晏被親得氣喘籲籲,眼角都濕了,半晌,清冷夜風穿堂而過,帶走了些許身上熾熱溫度,卿晏才微微別開了臉。
他聽見了蓬勃有力的心跳,如擂鼓一般,兩人貼得太近,他竟分不清這心跳是津哥的還是自己的。
“津哥……”卿晏擦了擦自己濕潤的唇角,覺得自己有點胡亂畫餅的黑心領導,有些心虛地說,“我還沒拿到第一呢……”
“你大可不必現在就這麽高興。”
那隻手流連在他的後頸處,輕輕揉按,讓他從指尖到心尖全是一陣酥麻,卿晏發現自從津哥知道了他的身份,好像對這裏特別感興趣似的。
薄野津隨口問:“那若是這次沒能拿到第一呢?”
卿晏側頭微微閃避著對方的手,理所當然地答:“那不是還有下一次嗎?”
他很有點鍥而不舍的精神,說:“要是這一次不行,下一次我再努力嘛。總有一天,能成功的。”
仙門大比百年一次,又不是隻有一次機會,卿晏也沒有囂張到覺得自己這一次就能一舉奪魁的地步,這次不行,他就回去再好好修煉唄。
“……”
大概也瞧出對方的神色有些失笑的無語,卿晏搶在對方前麵開口:“你不要急啊,有點耐心嘛。結契這事兒也不緊迫啊。”
對於他來說,的確不緊迫。卿晏才五百歲出頭,在修真界算得上極年輕了,許多年輕的修士在他這個年紀遠沒開始考慮找道侶的事情,要不是原主原來有門家中安排的娃娃親,他這個年紀,情愛風月大多並不會沾身。
薄野津望著他的眼睛,眸光清朗漆深,薄唇邊仍染著淡淡的笑意。他其實並沒有那麽著急,卿晏戴著他的鐲子,不會再像之前說走就走跑得沒影,他們有很多很長的時間。
本來是不著急的,隻是還是會忍不住想,要是早上臨時起意隨口不逗他那麽一下,說不定現在已經與他結過契,成為道侶了。
年輕人的確想一出是一出。不知白天在道史課上受了什麽刺激,非要拿到仙門大比的第一才行。
很多事情,當你對它沒有過多期待的時候,當然是並不著急的,但若是這件事露出了一點苗頭,給人燃起了希望和期待,便不免心急起來。
薄野津啞然,原來這隻是個早早提前的預告。
卿晏感覺到他的沉默,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因為要等的時間太長而不悅了,又添了幾分心虛感,抬手拍拍他的手臂,問:“津哥,你的劍呢?”
“嗯?”薄野津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沒問緣由,就抬手將翻天劍招來了,才道,“怎麽?”
修為高超的修士不必天天將劍背在身邊,刀劍器物皆認主,不管在哪兒,主人一道詔令,千裏萬裏也會奔赴而來。
翻天劍是從半開的窗飛進來的,沒走正門,但銀光劃破長夜,在昏暗中輕輕一閃,雖周身不含劍氣,但仍舊淩厲逼人,差點沒把看守書閣的弟子嚇得腿軟跪倒。
銀劍停在身側,散發寒冰冷霜般的霧氣,清冷若雪,潔淨如新,但上頭的劍穗倒是舊了多年,朱紅的穗子上已有鮮明的磨損痕跡。
卿晏在懷中摸摸,摸出了一個白玉劍穗,伸手把那舊穗子解了下來,換上自己手中那枚,一點兒都不覺得自己自作主張。
“津哥,你這劍穗用了多少年啦?我給你換個新的好不好?”
薄野津沒阻攔。片刻,那瑩白的玉墜懸在劍柄末端,兀自輕輕搖晃,看著看著就讓人覺得有點孤單,讓人覺得它仿佛本來該和另外一枚玉墜撞在一起,發出清淩淩的響聲的。
這白玉劍穗還是之前他第一次來京洲城時,被渡靈燈拉出去逛集市時買的,一對兒,為了圖打折直接都買下了,最後也沒像那攤主說的,自己一個人係兩枚劍穗,不過卿晏那時候也沒想到自己能有機會,自己會把這枚劍穗送給某個人。
“這是一對的,”卿晏主動說,“我的劍上也有一枚。”
他說完,突然想起,他們的劍也是一對的,北雲大師告訴過他,這是一對鴛鴦劍,如今劍穗也是一對的,真是般配極了。
“這個東西也不值錢,我當時隨便買的,你喜歡嗎?”卿晏問,“你要是不喜歡的話,下次有空我再給你換一個。”
那枚舊劍穗用了萬年了,磨損也是正常,薄野津也沒在意,沒想著要換。望著那枚嶄新的白玉劍穗,他彎唇笑了。
“為什麽給我這個?”
他音色語氣仍然淡淡的,卻透著點明知故問的狡黠意味。
卿晏道:“我不是還沒贏得仙門大比的魁首嗎?你先收下這個,就算是答應我了啊。”
修真界似乎隻有結婚這個步驟,沒有訂婚的步驟,卿晏現在又沒有父母主持什麽娃娃親了,就想出了這個辦法。
“在我來娶你之前,如果有別人也對你有意,你不能跟別人走啊。”卿晏自己不覺得這次拿不到第一,再來一次又一次,這有什麽,但對要求別人等著他來說,確實久了點,忍不住先跟對方約定好。
“除了你,”薄野津笑了笑,氣定神閑道,“沒有旁的人想要娶我。”
他這話的原意可能是說沒有人敢跟神君提親,但卿晏的腦回路莫名拐了個彎,想到了白天道史課上那修士言之鑿鑿的詆毀。
原來神君也不是白璧無瑕——縱使是一塊白璧,也保不住有人往上潑髒水。
卿晏覺得,連自己都能聽到這種話,那麽津哥更該是早就不知聽過多少次了,大約早習慣了,但他就是替他委屈。
“那是他們沒有眼光。”卿晏張手抱住薄野津的腰,輕聲哄道,“你現在有我啦。”
薄野津有一瞬間的怔然,頓了頓,他低下頭,埋首於卿晏漆黑柔順的發絲,聞到他領口處沾染的、後頸腺體散發出的一點甜味。
“嗯。”他淡淡道,“我有你了。”
事實證明,談戀愛確實影響學習,津哥一來,他哪兒有心思繼續看書?夜也愈深了,最終,卿晏隻借了兩本劍譜,兩人便一同離開了書閣。
卿晏一回去,就看到了渡靈燈的臭臉。卿晏還沒問,她就先大聲說:“你還說不是去找他的!”
卿晏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莫名其妙道:“我確實不是去找津哥的,是他來找我的。不是你告訴他我在書閣的麽?”
渡靈燈噎了一下。
她是不想說,可是尊神靈力威壓在那擺著,她能不說麽?
還沒完全接受後媽的熊孩子發現自己說不過,隻好氣呼呼地飛進了內帷,生悶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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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仍是道史課。
天刹盟的人改了課程安排,將道史調到了前麵,便索性讓這課程一口氣全講完,因此,一連幾天,全是道史課。這對於大部分把道史當水課的修士們來說,無異於是放假。
第一日講過了洪荒時代的各位神靈的生平,第二日便開始講修真界的各大仙門的發家史了。那位老天師很顯然有了一夜時間準備,不再照本宣科了,底下的修士們也不似昨日睡倒一片了。
這其中也有教學方式的改變的原因。
洪荒時代的各位神靈大多都已作古,唯一剩下的那位,也早已隱居避世,現如今的年輕修士們並不熟悉,隻是從紙上讀過他們的故事。但各大仙門的曆史就不一樣了。
在座的修士們大多出身名門,那些仙門發家曆史便是他們自家的故事,老天師便拋了累贅書冊,直接讓在座的修士們自己介紹自家仙門的曆史,這大大提高了課堂參與度,道院裏氣氛活躍了不少,修士們說起自家仙門曆史,那叫一個如數家珍。
今日卿晏倒沒昨天那麽專心了,他現在像個準備迎娶白富美的窮小子,反正他現在是個散修,不用發言,也對那些仙門不感興趣,便用功地在底下開小差,認真讀著昨日從書閣中借來的劍譜。
修士們一個接一個地發言,以他們說為主,有缺漏的地方,老天師才悠悠甩著拂塵補充一句。
卿晏雖然心思不在這上頭,還是留了一隻耳朵,心不在焉地聽著。
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他抬起頭來,看見前頭一位修士道:“在下孫青陽,出身於北海玄音觀,家父乃是觀主孫玄。”
是昨日那修士。卿晏盯著他的背影,沒聽他滔滔不絕地介紹玄音觀有多厲害,倒是把這個名字記下來了。
他捏著劍譜的手一頓,轉而去翻了翻那本道史,專門找玄音觀這仙門。
結果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卿晏不信邪,又仔仔細細地找了一遍,最終隻在書縫中的一行小字裏看到了玄音觀這三個字。百年前的一場大戰裏,各大仙門都參加了,關於玄音觀的描述過一句“北海玄音觀亦派劍修弟子來助”,沒了。
卿晏麵無表情地把道史合上了,眼見著孫青陽說完了,重新坐下。
看來玄音觀也不是什麽顯赫的仙門。卿晏心想,連個專門的詞條都沒有。就這,他還敢說神君的不是?配嗎?
正在他這麽想的時候,又是一位修士站起身,環視道院一周,衝在座眾人拱了拱手,道:“在下蘇九安,東洲千鶴門門主卿懷風之子。”
“千鶴門乃是東洲第一仙門,我父乃是北雲大師唯一的關門弟子,於八百年前建立千鶴門,於五百年前伏北原凶獸,鎮東海蛟妖,名揚天下。”
他語氣中有得色,不急不慢地說著,往卿晏這邊看了一眼,炫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