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北原距千鶴門所在的東洲有萬裏之遠,步行前去,少說也需要大幾個月。而千鶴門的馬隊出行,雖有靈馬代步,但也走得並不快。

這一趟雖是去北原出獵和采藥,但是其實馬隊在真正進入北原之前就開始了行動。領隊的人選的路線,一路上全是荒原和密林,完完全全繞開了城鎮,在這野外獵物極為便宜。

為了輕裝上路,馬隊的隊員身上都沒有帶幹糧,一路上的吃食,也全靠打獵。

但對於卿晏來說,這法子就不怎麽行得通了。

他雖然帶著一把劍,但很顯然,他拿著都覺得有些重,更別提用這把劍去獵什麽獵物了。

其實,馬隊之中這麽多人,每天也不是人人都能獵得獵物,領隊的那絡腮胡有令,出行在外,大家須團結合作,齊心協力,因此每天獵得的獵物,是所有人一起分食的。

沒有人能保證自己日日都能獵得獵物。這樣,我今日打到了獵物,有的吃,若明日不幸空手而歸,也有的吃。這規定其實很合理。

但很顯然,這樣團結互助的範圍並不包括卿晏。

沒有人願意把獵物分給他,哪怕一丁點兒。

但這並不是令卿晏最為頭疼的,因為領隊人絡腮胡雖然也看不上他,但好歹會顧慮一二,怕他真的餓死在他的隊伍裏,自己擔責任,也會分給他一點兒東西吃。

暫時還餓不死。

讓他更操心的是他的那匹靈馬。

卿晏原來並不會騎馬,但他學起東西來很快,那日被薄野雲致扶上馬,又在隊伍裏暗中觀察別人是如何騎馬的,差不多掌握了一些基本的要點。且他並不需要策馬去打獵,隻需要做到上馬下馬之時自如,握著韁繩控製著馬往前走即可。

本來這是挺簡單的一件事,隻是這馬忒不配合了。

不知道是這匹靈馬本來就性情暴烈難馴,還是他與那些人一樣,格外瞧不起卿晏,卿晏坐在馬上的時候,它一直極不耐煩地踢腿踱步,想把卿晏甩下來。

卿晏勉強扯住韁繩,穩穩當當地踩在馬鐙裏,不讓自己摔下去。

他拍了拍靈馬的腦袋:“這麽不想載我嗎?”

靈馬從鼻子裏噴了口氣。

卿晏笑了,不僅沒生氣,又摸了靈馬的鬃毛,被它晃著腦袋甩開。

“那也沒辦法了。”卿晏道,“誰讓領隊將你給了我,你就算不願意,也隻能勉為其難一下了。”

靈馬哽咽了一下,好大不樂意地垂下頭。

卿晏本來就和這匹馬不是很能合得來,勉強維持著不掉下來,已經走在了馬隊的末尾,誰曾想,這靈馬還中途開小差,突然不走了,湊到旁邊的一棵樹下,開始啃樹邊的小草。

“……”

卿晏扯了扯韁繩,問:“你沒吃飽飯嗎?”

靈馬並不理他,兀自埋頭大快朵頤著。

但顯然,卿晏是個好說話的,但馬隊中的其他人卻不是。領隊在最前頭,還有一個專門負責看顧眾人的殿後,他的任務主要是防止有人掉隊,或是催促走得慢的人,免得隊伍拉得過長。

這會兒,卿晏還沒說什麽,殿後的卻先火了,驅馬過來,一鞭子便抽在靈馬臀上:“你這死馬,做什麽呢?!還不趕上大家?”

靈馬整個身體都痛得顫抖**了一下,極為慘烈地痛嘶了幾聲。

它雖然還想吃,但是又怕被打罵,隻好悻悻地鬆了口,準備抬腿往前走。

“這位大哥,”卿晏勒住韁繩,阻止靈馬的步伐,衝殿後的笑道,“讓它吃吧,我記著你們的方向,待會兒會趕上的。”

“喲,”殿後的這才看到是誰騎著這馬,“我說這馬怎麽不服管教,沒有規矩地中途溜號,跑到這裏來吃草?原來是你。果然是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畜生啊,馬和人一樣,散漫又嬌氣。”

知道了是卿晏,殿後的態度便鬆動了一點,不那麽緊張了。

反正這人掉不掉隊,丟不丟,也沒什麽打緊的。

“隨你,你愛在這裏待多久就待多久吧。”殿後的拎著鞭子,涼涼笑道,“就算不跟上,也沒什麽,無人在意。”

說罷,調轉馬頭,跟上大部隊去了。

卿晏看著那人遠去的背影,收回目光,座下的靈馬又重重噴了一口氣,但很顯然,這次不是衝他。

得了首肯,靈馬便低下頭想繼續吃。卿晏下了馬,見它吃的竟然不是草,而是一種紫色的小花。

這花長得很小,在樹邊叢生一圈,極不起眼。

靈馬剛想下嘴,斜刺裏伸出了一隻白皙柔嫩的手,直接將這一大把花連花帶葉全部薅了起來。

它咬了個空,氣哼哼地抬起頭來瞪始作俑者。

“你喜歡吃這個?”卿晏將那花捏在手中,打量著。

靈馬探頭要咬,卿晏便移開,幾次三番,都沒讓它得逞。

“別生氣。”卿晏重新上了馬,安撫道,“讓你吃。”

他伸長了手,將那花吊在馬頭的前上方,靈馬便仰頭湊上前去吃,不知不覺之中就隨著卿晏舉著的方向往前走了。

它忙著吃,自然也沒有什麽工夫來跟卿晏作亂了。

隻是兩人行走的速度不快,直到黃昏時分,卿晏才趕上馬隊的大部隊。

馬隊的打獵已然結束,今日獵到了兩隻鹿,足夠隊內所有人飽餐一頓了。卿晏到的時候,隊內的人正在排隊領鹿肉。

鹿肉已經被烤好了,香味四溢彌漫,卿晏也下馬,排進長隊。

可等輪到他的時候,那分配鹿肉之人卻突然眉間一蹙,揮手道:“走開走開,沒有你的份!”

“為何?”卿晏問。

“你還有臉問?”那分配鹿肉之人挑起眉,嘲諷道,“大家打獵,獵到的獵物雖是共有,可那是因為每個人都出了力,有些人運氣不佳,沒有獵到東西,我們兄弟分他一口東西吃,也沒有什麽。”

“可你呢?”那人轉著削鹿肉的刀,刀尖衝向卿晏,“你從未參與過打獵,憑什麽分這獵物?”

卿晏記得,這馬隊中的人是分為兩種的,一是劍修,負責打獵,二是藥修,負責采藥。

而采藥的藥修們,也是不打獵的,卻可以分得獵物。

這人明擺著就隻是找借口,不想給他罷了。

卿晏看著這人的麵容,見他一身短打,中規中矩地盤著道人發髻,覺得有點眼熟。

他想起來了。

出發那日,出言奚落他的,也是此人。

這人這麽討厭原主嗎?

他這副身體,跟別人拚蠻力,是拚不過的,而若是此事鬧大了,按照原主的風評和人緣,也是絕對不會有人站在他這一邊的。

實在沒好處。

卿晏隻好走開了。

他回到拴著靈馬的那棵樹邊,撩起衣擺,席地而坐。看著那邊的人紛紛在聊天進食,氣氛十分火熱,他這邊卻冰冷淒清。

一陣寒風吹過,冷意砭骨,卿晏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忍不住攏緊了披風,往裏瑟縮一下,本來就巴掌大的小臉埋進了披風領口的一圈毛毛裏,更顯得嬌小脆弱。

太冷了,手腳都要被凍得麻木,卿晏去撿了些樹枝,去其他修士那裏借了火,勉強弄出了個火堆。他就坐在火堆麵前烤火,仍覺得那樣冷。

他覺得寒氣在四肢百骸裏蔓延開來,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泛著疼,細細密密的,如針紮一般,即使火堆帶來了熱量,卻好像隻停留在皮膚的表麵,暖意並沒有透進骨子裏。

這就是寒疾嗎?果然厲害。

慢慢地,卿晏又在身體裏感受到一陣淡淡的熱意升起,但這熱意並沒有緩解寒疾帶來的疼痛,並未中和,反倒是讓他受到了冰火兩重天的折磨,一邊被冰封,一邊被炙烤。

卿晏痛得皺起了眉。

與此同時,他低下頭,聞到了一股極淡的甜味。牛奶味,可可脂味,融合在一起,是巧克力味,他的信息素的味道。

“……”

這反應他自成年經曆過很多次,再熟悉不過,就是因為知道,才格外頭疼。

偏偏是這個節骨眼。

他的情熱期,快要來了。

-

莫約過了半個時辰,這寒疾和情熱期前夕的反應逐漸消退了下去,卿晏鬆開眉頭,吐出一口氣。

這更堅定了他要找到神前花的想法。

若隻是寒金果,恐怕他以後要長住北原,才能保證自己一直有藥可用。這太磨人了,就像煙癮一樣隨時會犯,還是根治穩妥長久。

這時候,他覺得肚子有些餓了。

沒有辦法。他也沒有帶什麽幹糧上路,手邊隻有剛才從路邊薅來的、靈馬愛吃的那種紫色小花。

這個他可以吃嗎?

卿晏怕亂吃,吃錯東西,更加糟糕。他翻出自己攜帶的那本修真界植物大全,試圖尋找有沒有這種花的相關記載。

還真讓他找到了。

“雨時花。”卿晏借著火堆的光亮,輕聲念誦書上的文字,“作用,驅寒祛濕,溫中暖胃?”

這聽上去,倒是也對緩解寒疾有好處。

卿晏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靈馬:“你這小家夥倒是挺會養生。”

專挑好的吃。

靈馬哼了一聲。經過之前的事,好似對卿晏改觀不少,已不那麽抗拒了。聽見卿晏誇它,它還驕傲地昂了昂頭。

接下來,它就看見卿晏把雨時花喂進了自己嘴裏。

靈馬不開心了,在原地亂轉,一副要掙開韁繩,衝過來,為保衛自己的食物和卿晏決一死戰的樣子。

“我不能吃嗎?真小氣。”卿晏笑著嘟囔一句,吃得更開心了,“大不了,明天路上,我再幫你采新的唄。”

靈馬勉強算是被哄好了,但還是一副氣呼呼的樣子。

卿晏正還想說什麽,忽然被一陣腳步聲打亂。

他抬眸,看見一人從對麵而來,手裏拿著一條鹿肉,徑直摔到卿晏麵前。

差點扔到卿晏生起來的那個火堆裏去二次加熱。

來者梳著道人發髻,正是剛才那分配鹿肉之人。

怎麽又突然回心轉意,願意給他了?

卿晏正疑惑,那人先開了口:“真不知道領隊是怎麽想的,你這樣一個全無用處之人,除了拖後腿,就隻會吃白食,領隊為何非要我將打來的獵物分些給你?!”

說罷,他猶不解氣,踹了一腳地上的枯枝,俯身湊近,狠狠揪住了卿晏的領子。

卿晏不卑不亢地與他對視:“請放手。”

那人剛想冷嘲,突然之間,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甜香味道,有些像牛乳,卻又有些不同,總之聞起來像某種甜味的點心。

“果然,我說你剛剛走得那麽利索呢。”那人涼涼道,“原來是在身上偷藏了吃食!”

卿晏:“?”

還不待他解釋和詢問,那人就先無理地扯開他的披風:“隊內的所有食物都是屬於大家的,你怎可一個人藏私!”

這勢頭,竟要扒他的衣服,好好搜查一番。

這不是搜查。卿晏心想,是羞辱。

掙紮之間,他袖口一輕,什麽東西從袖袋裏咕嚕嚕滾了出去。

但是卿晏此刻已經顧不上,饒是他脾氣再好,此刻也忍不住生氣了,正要說一句“放肆”。

還未開口,就聽到另一道聲音響起:“放肆!”

像他的嘴替,替他說了未出口的話。

卿晏一愣。一道金光在他麵前炸開,如同漾開巨大波浪,衝擊震**開來,那人一下就被掀飛到好幾米外的地上。

臉著地,摔了個狗吃屎。

那道金光漸漸收斂,落在地上,化成了一個金色的小女孩,隻有手掌大小。皮膚是金色的,長發也是淡金色的,雖然背後沒有長著翅膀,但還是像小仙女。

“多謝。你是……?”卿晏正了正衣襟,道。

“你不認識我嗎?”小仙女偏頭疑惑,足尖點地,徑直飛到卿晏麵前,卿晏下意識伸出手掌托住她。

巴掌大的小仙女站在他掌心:“我是渡靈燈啊。”

渡靈燈?卿晏摸了摸袖袋,渡靈燈果然不見了,他問道:“你是燈靈?”

“是呀。”渡靈燈坐在他手上,在半空中晃著腿。

“你、你們……!”這時,那人捂著臉從遠處跑了過來,“你們給我等著。”

說罷,轉身就跑,步伐踉蹌。

渡靈燈衝他翻了個白眼:“略略略,本姑娘等著。”

卿晏:“……”

神奇的燈,神奇的燈靈。這讓他聯想到了一些聽過的童話故事,他問:“燈靈,你能實現我三個願望嗎?”

“哈啊?”渡靈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扭回了腦袋,“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