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千鶴門的修士來了, 跑路,還是不跑,這是一個問題。

離開村長家之後, 卿晏回去跟渡靈燈說了這件事,渡靈燈一臉驚訝:“為什麽要跑?”

卿晏道:“留在這裏, 若是被他們發現了, 怎麽辦?”

雖然千鶴門的修士是為巨蛟之事而來的,根本不知道卿晏在這裏, 不是衝他而來, 但他們要在村子裏停留,難保不會撞見卿晏,道破他的真實身份。

渡靈燈莫名其妙道:“發現了又怎麽樣?你不是光明正大離開千鶴門的麽?又不是叛逃師門, 你如今早就不是他們的人了。不會吧, 不會吧,難道他們發現了你, 還能把你強行押回千鶴門?”

卿晏擔憂的不是這個。

千鶴門的人怎麽會想把他帶回門中?卿晏要走, 他們歡天喜地地相送還差不多, 當初卿晏跟卿懷風請辭之時,卿懷風那麽痛快就答應了他, 眼睛裏明明白白寫著“趕緊滾蛋”。

千鶴門的人發現了他, 道破了他的身份,也不會讓他回千鶴門的。

莫說千鶴門, 整個修真界, 根本沒人喜歡卿晏,那傳唱九洲的話本裏頭的卿晏是個什麽形象?看看便知。

他在這裏好不容易擁有了平靜有序的生活, 和村民們相處得也不錯, 若是被發現真實身份, 大家會怎麽看他?

他是害怕風評被害。

渡靈燈給他出主意:“聽說有一種符術,可以易容,給自己捏出另外一張臉,你試試看?”

易容術嗎?好像在津哥那裏的某本符書上看到過,但是卿晏對符術的掌握實在是淺嚐輒止。易容術他根本還沒學到。

卿晏說:“我不會。”

說了半天,渡靈燈就是不想走。卿晏戳穿她:“你就是想過漁祭,現在才不肯走。”

渡靈燈理不直氣也壯:“雖然是這樣,但我們又沒有犯錯,為什麽要跑?”她指了指這間屋子,“這是你花錢買的房子,你跑了怎麽辦?”

她學著卿晏的措辭:“你的海景房,你不要了?”

“……”

俗話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最終,卿晏還是舍不得他的海景房,決定不跑了。他不會易容術,決定這段時間少出門,苟起來做人,畢竟千鶴門的人在村子裏行動,也不會到他家裏來,如果非要出門不可,就戴上鬥笠把臉遮上再出去。

-

村口。

千鶴門的內門弟子疏予穿著一襲嶄新的弟子服,金色滾邊,華貴不凡,一身仙門修士的靈氣,站在村口的泥土地裏,簡直跟珍珠落進塵埃裏似的。

他左看看,右看看,麵前的漁村破破爛爛,一片低矮的土胚房籠在乳白色的煙霧之中,怎麽看怎麽讓人不滿意。

他眉頭直皺,忍不住問道:“師兄,我們要在這兒待多久啊?”

那被喚作師兄的弟子千恒轉過身來,眉目清秀,氣度風流,耐心道:“我們來此是為了那作亂的蛟妖,將它斬殺,為民除了害,自然就可以回去了。”

不光是疏予,周圍的一圈弟子都是唉聲歎氣的,明顯是錦衣玉食慣了,不想在這個村子裏多做停留。

疏予扭頭去看平靜的海麵:“蛟妖在哪兒呢?趕緊讓它出來,我們師兄弟合力將它殺了便是。”

他渾身還帶著孩子氣,說話也直言快語,直言不諱,有什麽情緒都直接上臉。

旁邊的其他師兄弟聽了這話,也紛紛附和道:“就是。趕緊了事,也許還能趕得上同少爺與江小公子同去參加仙門大比。”

幾日之前,天刹盟駁回了千鶴門今日要翻倍招收弟子的請求,還在回箋中不陰不陽地將卿懷風罵了一通,說他隻知道發揚門楣,蛟妖之患到現在還沒擺平。

蛟妖肆虐已久,千鶴門一直沒怎麽管,這回是被耳提麵命,才不得不派幾個弟子過來看看。

仙門大比馬上就要開始了,這是九洲的盛事,也是可以一夜之間揚名立萬天下知的青雲梯,所有仙門修士無不心向往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蘇九安和江明潮動身去州府參加仙門大比了,帶了一批千鶴門中的佼佼弟子同去,這才是這幾個師兄弟想要的機會,但現在卻被派到了這破落村子裏,幹除妖的活,自然個個都心不甘情不願。

其實,剛才他們的話也隻是那麽一說,就算他們今日除了妖,也不可能去州府參加仙門大比了。雖然時間完全來得及,但蘇九安和江明潮早就在門中挑選過了人,要是他們被選上了,也不會被支派到這兒來了。

仙門大比向九洲各路修士敞開大門,但沒有仙門的散修是可以自行報名參加的那些拜在其他仙門下的弟子卻要以所在仙門的名義參賽,贏了的榮譽,不光歸自己,也歸原來的仙門。

但與此同時,也就是說,仙門弟子能不能參加大比,決定權在仙門掌門手中,他不給你報名,不給你參加,你連登台的機會都沒有。

師兄弟們心照不宣,剛才那是氣話,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

千恒雖也想去參加仙門大比,但他到底是領頭的,不能看著自己帶的隊伍個個垂頭喪氣,道:“門主讓我們來降妖,也是給我們機會曆練。仙門大比又不是隻此一次,師弟們還年輕,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大展身手。”

聽了這話,師弟們才打起了一點精神。

他們正在這裏說著話,村長帶著一幫村中長老和村民過來了。

千恒連忙肅容整裝,換了一副臉色,村長迎上來,滿麵笑容道:“仙長駕到敝村,真是蓬蓽生輝,老朽來遲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千恒笑道:“村長不必如此多禮。”

一行人往村中去。疏予跟在師兄身後,不愛聽那二人說些場麵上的客套廢話,左顧右盼探頭探腦地打量著村裏的景色,看得嘖嘖皺眉,一臉的嫌棄。

他們到了村長家裏,疏予問:“師兄,我們這些日子住哪兒啊?”

村長道:“如若仙長不棄,就在老朽這裏下榻吧。”

他去接人之前已經吩咐家裏人騰出了一間空房,專門給這些千鶴門的仙使住。

疏予看了一眼那個屋子,臉成了包子:“這個啊……”被他師兄一巴掌扇在後腦門上,才迅速改了口,“好吧,就這兒吧。”

千恒轉向村長:“還是說說正事吧。聽說海邊最近時常有蛟妖出沒,侵擾百姓,敢問村長那妖什麽時候來?我們師兄弟也好將它拿住,還村民一片太平。”

這蛟妖早就出現了,不知已造了多少孽,數都數不清,但這個修士卻說“最近”,也不知是消息閉塞,還是別的什麽。村長扯了扯嘴角,不敢直接懟,隻能說:“是啊,這蛟妖……這蛟不知道吃了多少百姓去了。”

他不敢稱蛟妖,雖然村裏的人都知道這是隻妖無疑,但害怕被它聽見,尊稱它為“蛟神爺”。

“它行蹤不定,有時候天天來,有時候個把月來一趟,這都沒準頭的。”

千恒還未發話,疏予先嚷嚷起來:“那我們就在這等著它上門?這得等到什麽時候啊?”

簡直就是浪費時間。

千恒瞪了他一眼,疏予縮了縮腦袋,掐住話頭。

村長忙道:“今日早些時候,這蛟剛來過一次,但並未傷人,許是察覺仙長們降臨,害怕了。咱們這兒馬上就要辦漁祭了,現在村子裏不僅有本村的百姓,還有許多外地來的客商貨郎,若是蛟妖那時出現傷人,死的可就不止個把人了。”

“求仙長們多留些日子,在此坐鎮,至少等漁祭結束再離開,老朽在此拜謝了!”

說著,就要跪下相求。疏予嚇得往後蹦了一步,千鶴門的弟子們均是不敢受這大禮,千恒趕緊扶住人:“不必如此。”

他道:“多留些日子當然沒問題,我們來這就是為了降伏此妖,保護百姓。自當盡力而為。”

晚上,疏予躺下之後,還在不滿,道:“這下我們不成了他們保鏢了。”

村長家地方也不大,且隻能騰出一間空房來給他們,五六個師兄弟隻能擠在一處,睡成了大通鋪。

千恒躺在他身邊,並不接話,隻道:“快睡吧,哪兒那麽多話。”

疏予扁了扁嘴,這床板硬得他睡不著,被子也一股黴味,從小到大,他也是家裏的獨子少爺,何曾受過這種苦?無奈,隻能忍著,貼緊了他師兄尋找一點安慰,他喃喃地說:“我也想去參加仙門大比,也不知道少爺跟江小公子他們到了郡城沒有……”

千恒給他掖了掖被子,在心裏給他潑了一瓢冷水,心道,這點苦都吃不了,還想參加仙門大比。

幾日轉瞬而過,很快就迎來了漁祭的日子。

渡靈燈像是第一次參加春遊的小學生,激動得一晚上睡不著。她不睡,卿晏自然也睡不好,仿佛剛迷糊了一會兒,天蒙蒙亮起來,外麵就喜慶地響起了劈裏啪啦的鞭炮聲,開啟了這一天的熱鬧。

渡靈燈在屋裏上躥下跳,待不住了,一個勁兒地催促卿晏這個家長帶她出去玩。

這些日子,為了避免不小心跟那些千鶴門的來使碰到麵,卿晏一直待在屋裏,宅家不出門。今日必須要帶渡靈燈出去放風,他帶上了鬥笠,將那一圈白紗放下,對著鏡子檢查,確認把麵容完全擋住,才被渡靈燈拽出了門。

那艘大船停泊在海邊,紅綢環繞,香案貢品擺了一大片,人們焚香叩拜。

先祭了天地,集市和宴席才能開始。

一片喜樂聲響起,敲鑼打鼓,絲竹嗩呐,年輕力壯的漁民抬著一個大紅的轎子過來了,戴著大紅花的老婆婆掀開轎簾,從裏麵扶出一個蓋著紅蓋頭的姑娘。

“新娘子?有人在今日成婚麽?”卿晏問。

“那是獻給海神的木新娘。”旁邊一個村民告訴他,“要把這木新娘送上船,把船開到海麵上,然後把船鑿沉,讓木新娘去海神那兒。”

卿晏仔細一看,果然看見那紅色袖口伸出來的手是木頭的顏色。

怪不得這船打扮得也這麽喜慶。

他站在人堆裏麵圍觀,一側目,就看到轎子後頭還跟著幾個錦衣華服的人,站在周圍穿著粗布衣服的村民之中,看起來格外鶴立雞群。他們都抱著劍,一臉嚴肅。

千鶴門的弟子服。卿晏當即認出,那些是千鶴門的修士。

即使戴著鬥笠,他還是立刻下意識地低了低頭。

新娘子被扶上了大船,幾個得力的水手也跳上船,準備啟航,主持者扯著尖細的嗓子喊了聲:“禮成!”

一切都很順利,按照儀式的正常流程,那船正要離岸,忽然之間,天色一變!

狂風怒卷,黑雲壓境。

如末日來臨一般,遙遠的海麵之上,萬裏狂湧的驚濤之中,一道熟悉的巨大影子再次幽幽浮出海麵,仿佛一道能吞噬世間萬物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