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十七年蟬
兩人走進了飯店。
落座後不久, 秦霜星就把榮鋒的眼睛蒙了起來。
蒙眼的是個黑色布條。榮鋒眼睛被遮，卻顯得鼻梁更為高挺。
平日裏就英俊鋒利的麵容，此時竟有一絲無助的脆弱感。
秦霜星把布條係好, 收回手來。
視線莫名地落在他唇瓣上。
——很怪。
平常看別人的臉，總會下意識地去看眼睛。
此時榮鋒的眼睛被黑色布條遮擋，秦霜星就不由自主地, 視線下移。
忽然發覺榮鋒的嘴唇，其實也很好看。
是那種屬於成年男性的, 帶有性感意味的好看。
秦霜星一瞬間有些晃神。連忙慌亂地收回視線，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你點了些什麽？”
榮鋒並沒有察覺到異常。語氣裏卻透著微微的不安。
“不告訴你。”秦霜星笑了下，“看看你能不能猜出來？”
榮鋒：“……”
性感的嘴唇微抿。
很顯然是緊張了。
秦霜星仗著他看不見，偷偷打量著他。
服務員很快上菜。端著大盤子過來的時候，一眼就看見眼睛上罩著黑布的榮鋒。
秦霜星有些尷尬，忍不住小聲解釋：“他怕蟲子……”
服務員一臉“我懂的”的表情，笑著放下盤子離開了。
“來了？”榮鋒的手指不著痕跡的緊了緊, 語氣頗為苦惱, “這麽快？我還沒適應呢。”
“別怕。”秦霜星安撫道，“不難吃的。我先嚐給你看看。”
榮鋒：“我看不到。”
秦霜星：“那……你聽聽？”
秦霜星隨手拿起一個，放進嘴裏。
哢嚓。
嘎嘣酥脆。
榮鋒臉都白了。
“是……油炸的嗎？”他喉結很明顯地又滾了下。
秦霜星：“是哦。”
榮鋒：“……”
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一看就是在想象蟲子下油鍋的畫麵。
秦霜星安慰道：“別怕。都是高溫油炸鍋的, 不髒。也不難吃。你看, 我已經吃過啦。還挺好吃的。真的。”
“……”
榮鋒張了張嘴, 又很快閉上。
沉默片刻，他深吸一口氣：“……來吧！”
秦霜星拿起筷子，正要去夾盤子裏的油炸昆蟲, 卻聽榮鋒又嘟囔了一句, “別忘了你答應我的……”
“……！”秦霜星聞言手一抖。
筷子上的油炸蟈蟈啪嗒一下掉下來。
——他答應了榮鋒, 等榮鋒完成【吃蟲子】大冒險, 他也要來個大的。
做個突破自己羞恥底線的挑戰。
……會是什麽呢？
榮鋒還沒告訴他挑戰的具體內容。秦霜星不敢亂猜，臉上又開始熱熱的。他隻好悄悄深呼吸，生怕被榮鋒聽到他情緒的異常。
秦霜星定了定神，望向桌上的【炸蟲拚盤】。
這是一個自選拚盤。
雲滇當地有吃昆蟲的習俗，秦霜星以前去那裏考察的時候，也品嚐過這項美味。
當初他可是本著科學嚴謹的態度，仔仔細細品嚐了當地常見的幾十種昆蟲。
可以說，大部分確實是好吃的。
但也有一些，味道不那麽美妙。一般人可能都接受不了。
因此，秦霜星拿起這家店的菜單時，熟門熟路地劃掉了其中的幾個。
他隻選了他覺得好吃的、不那麽難以接受的幾種，讓店家做成菜肴送上來。
首先上來的就是這個【炸蟲拚盤】。一共五種。
秦霜星掃一眼就知道它們各自是什麽。
這些油炸過的蟲子分別是——
蜂蛹。
金蟬。
竹蟲。
柴蟲。
蟈蟈。
蜂蛹，是長得和蠶蛹有點像的，白乎乎胖嘟嘟的蟲蛹。秦霜星覺得蜂蛹比蠶蛹更好吃一點，因此沒點蠶蛹，隻點了蜂蛹。
金蟬就是俗稱的知了猴，夏天趴在樹上狂叫的那種。
至於竹蟲和柴蟲，顧名思義，就是“長在竹子裏的蟲子”和“長在木柴裏的蟲子”。當然，它們的學名並不是這個。
而蟈蟈也是耳熟能詳的常見昆蟲。後腿粗壯有力，跳躍能力極佳。是這一盤油炸昆蟲裏看起來最強壯的那個。
先給榮鋒吃哪個呢？
秦霜星想了想，還是夾起了一隻油炸蟈蟈。
他沒有直接投喂給榮鋒，而是先夾到自己盤子裏，小心翼翼地把蟈蟈的六條腿都給掰下來。
“怎麽了？”榮鋒似乎察覺到什麽，聲音有些不安。
“等一下哦，我幫你弄一下。免得刺痛你的嘴巴……”秦霜星低頭處理著。
蟈蟈的腿上有倒刺。榮鋒就這樣蒙著眼睛吃下去，可能會被倒刺刮破嘴巴。
“……”
榮鋒眼前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到，聽力因此格外敏銳。
他聽到秦霜星手裏細碎窸窣的輕響，又聽秦霜星說什麽“刺痛嘴巴”。表情一時變得有些複雜，不知腦補了什麽可怕的大蟲子。
“好了。”
秦霜星把油炸蟈蟈身上有尖銳倒刺的地方全都處理幹淨，順手撚起油炸蟈蟈，轉頭望向榮鋒。
“別怕，這不是什麽可怕的蟲子。是很常見的一種，你見過的。不是你怕的那些。”
榮鋒：“……”
眼睛蒙著黑布的男人，喉結微微一滾。
眉頭也痛苦地皺著。嘴唇抿了抿，又抿了抿。
很顯然正在內心進行著天人交戰。
然而還沒等秦霜星開口安撫，他就認命似的歎了口氣。
英俊的麵龐微微向前，似乎是在尋找秦霜星遞過來的東西。
秦霜星輕輕地把油炸蟈蟈送到他嘴邊。
榮鋒張口，用牙齒咬住。
整個人瞬間一僵。
“……呃、唔……”
榮鋒的表情變得相當複雜。
然而眼睛蒙著黑布，秦霜星也看不懂他的表情。
他沒有直接咬下去，而是就這樣叼著油炸蟈蟈。
看上去有點滑稽。
秦霜星看他這麽痛苦，決定幫他一把。
於是伸手一捅——輕輕地把那隻蟈蟈，懟進了他嘴巴裏。
“……！！！”榮鋒虎軀一震。驚恐地張大了嘴。
不知道的還以為蟈蟈在他嘴裏活了。
“吃呀。”秦霜星鼓勵道，“好吃的。你猜猜這個是什麽？”
“……”榮鋒嘴裏喊著一隻油炸蟈蟈，表情萬分痛苦。
然而自己答應了的大挑戰，哭著也要做完。
榮鋒深吸一口氣，視死如歸地咀嚼起來。
英俊的麵龐浮起一層薄汗，腮幫子微微鼓起。
薄薄的黑布下麵，他的眼球不安轉動著。仿佛在抗拒，卻又不得不接受口腔裏怪異的觸感。
“怎麽樣？”秦霜星為了鼓勵他，自己也拿了個油炸蟈蟈，放進嘴裏。
和他一起，哢嚓哢嚓地嚼。
“還、還行？”榮鋒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絲驚訝。似乎在意外，這個蟲子居然一點都不難吃。
非但不難吃，而且酥脆可口，甚至有一種很特殊的……清香？
榮鋒忍不住問：“這是什麽？”
秦霜星笑道：“你猜？”
榮鋒想了想：“蟈蟈？”
“咦！”秦霜星驚訝了，“你怎麽一下子就猜到了！”
“因為你說很常見，而且它個頭這麽大……”榮鋒說著，又露出了複雜微妙的表情。
——他剛剛真的被驚到了。
雖然有了心理預期，但是當秦霜星把那隻油炸蟈蟈喂到他嘴裏的時候……他還是被狠狠震驚了。
好大！
怎麽這麽大！
上門牙和下牙之間的間距清清楚楚地告訴他，他叼在嘴巴裏的那隻昆蟲，體型有多麽巨大……
好吧，其實也不能說是“巨大”。畢竟蟈蟈也就半根手指大小……
但是要吃到嘴巴裏，就真的，好大！！！
榮鋒花費了好大的勇氣，才勉強自己開始咀嚼。
結果嚼著嚼著他就發現……居然，嘎嘣兒脆？
真的很香，很脆……
和炸雞炸豬排都不一樣，有一種很特殊的香味。而且是肉食的香味……
就，拿來下酒，完全沒問題？
如果忽略它的蟲子外表的話……
“我開始理解你為什麽要我蒙眼睛了……”榮鋒感慨道。
秦霜星笑了：“是吧。是不是其實味道還可以？”
榮鋒點了點頭。
真的。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這是昆蟲，他可能會毫無障礙地接受這個“油炸小零食”。
畢竟口感確實不錯。
“嘿嘿……”
秦霜星輕輕地笑了下。
笑聲很低，但能感覺到他的心情愉快。
仿佛空氣都變得輕鬆柔和。
榮鋒唇角也不由勾起笑意。說：“繼續吧。下一個？”
“下一個……唔，這個吧！”
秦霜星夾起一隻金蟬，“這個也很好吃！”
這一次，榮鋒的接受程度非常好。
這隻油炸知了猴，比剛才那隻蟈蟈還稍微大一點。結果榮鋒沒怎麽猶豫，哢吧哢吧地就嚼了起來。
“怎麽樣？”秦霜星滿懷期待地看著他。
手裏已經在處理下一隻油炸昆蟲了。
“不錯。這個是什麽？”榮鋒舔了下嘴唇。
“這個是蟬哦。”秦霜星笑眯眯地解釋，“說起來，你知道國外有一種叫做【十七年蟬】的物種嘛？”
“十七年，蟬？”榮鋒覺得這個斷句很奇怪，英俊的麵龐微微側向他這邊，黑色的絲帶之下，眼珠似乎轉了轉，有些好奇，“是什麽？”
“蟬在若蟲時期，都是生活在土裏。通常要經過很長時間才可以羽化為成蟲，來到地麵上進行繁殖**。像我們最常見的那種……”
秦霜星微微停頓一下，笑道，“就現在，每年夏天都在樹上吱哇亂叫的那種，一般稱作【三伏蟬】。”
“還有一大類，被稱作【周期蟬】。因為它們的生命周期，是某個固定的質數。比如13，17……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十七年蟬】。”
榮鋒問道：“這種蟬居然能活十七年？這麽長壽？”
秦霜星：“是啊。準確地來說，它們是要在土裏呆十七年。直到第十七個年頭，他們才會破土而出，在短短4-6周內，完成羽化、**、產卵、死亡的過程。然後進入下一個生命周期……周期蟬和三伏蟬的最大區別就在這裏。三伏蟬，我們每年夏天都可以見到。但是周期蟬，比如【十七年蟬】，就要每十七年才會大規模出現一次。其他時候都蟄伏在地下。”
榮鋒意味不明地“唔”了一聲。
秦霜星不解：“怎麽了？”
榮鋒抬了抬手，似乎想去摸自己遮眼的黑布。
手剛抬起來，卻又放下去了。
秦霜星連忙問：“眼睛不舒服嗎？”
榮鋒：“不是。再來一個。”
秦霜星：“……？”
榮鋒咳了一聲：“那個……蟈蟈，挺好吃的，再來一個。”
秦霜星反應過來，忍俊不禁，笑道：“是吧！我也覺得蟈蟈更好吃！”
榮鋒：“但是知了猴也不錯……你繼續說。”
“嗯嗯。”秦霜星嘴角噙笑，手裏飛快地剝著蟈蟈的帶刺後腿，一邊繼續如數家珍道，“關於十七年蟬的生物習性，科學家一直很感興趣。為什麽是十七年呢？還有，他們在地底下，是怎麽計算時間知道十七年過去了呢？”
“唔、唔……”榮鋒被投喂著，一邊哢嚓哢嚓地咀嚼，一邊點頭聆聽。
“周期蟬的生命周期都是質數。就是3，5，7，13，17……這些隻能被自己和數字1整除的質數。”
秦霜星緩緩說道，“以質數作為生命周期，其他物種就很難適應它的習性，也就無法把它作為常規的食物。這個數字越大，它就越不可能出現在其他物種的食譜上。因為沒有哪一個物種可以等它十七年……”
在秦霜星說到“等它十七年”的時候，榮鋒的眉毛忽然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秦霜星並沒有注意到他這個細小的動作，仍舊沉浸在給人分享有趣昆蟲學知識的快樂裏。
接下來，秦霜星又給他喂了蜂蛹、竹蟲、柴蟲。也順帶進行了一波趣味科普。
邊吃邊聽講，很大程度上緩解了榮鋒對於被塞進嘴巴裏的未知蟲子的恐懼。
“好啦，拚盤裏就這五種！另外我還點了一碗螞蟻雞湯，這個也是當地特色哦！據說很補的……”
秦霜星尾音上揚，任誰都看得出來他現在心情非常好。
“那我這算是，挑戰成功？”榮鋒問。
“對哦。恭喜你！”秦霜星發自內心地為他高興，“你距離完全克服昆蟲恐懼，又前進了一大步！”
“那接下來，就輪到你了。”榮鋒唇線一挑。
秦霜星看著他勾起的唇角，不知怎麽，心跳就漏了一拍。
對哦——接下來就是、自己這邊的任務了！
一個神秘的、據說要突破他羞恥心底線的任務……
“是、是什麽……”
秦霜星仿佛內心的什麽東西被喚醒，一下子又開始結巴起來。
“我想想啊……讓你做什麽好呢……”
榮鋒緩緩說著，尾音上揚。
任誰，都看得出來，他現在心情非常好。
秦霜星不安地舔了下嘴唇。目光緊緊盯著麵前的男人。
男人眼睛上還蒙著黑布。
英俊的麵容，卻已沒有了最開始的無助不安。
仿佛從脆弱感中破繭而出，羽化成為另一種……更強大，更有力的東西。
榮鋒抬手，緩緩扯開了蒙著眼睛的黑布。
黑色絲帶順著高挺鼻梁滑落。
他緩慢地眨了下眼，適應光線。
燦若星辰的眸子，朝秦霜星望過來。溫和含笑，卻隱隱有種灼燙。
秦霜星被他望著，隻覺得心口都跟著燙了一下。不由慌亂，紅著臉低下頭。
“和我對視，十秒鍾，怎麽樣？”
低啞性感的聲線，帶著微微的笑意。溫柔撞擊著耳膜。
“……！”秦霜星一怔，驚訝地抬起眼睛。
正對上他晦暗不明的雙眼。
“對，就這樣……”
榮鋒微微眯起眼睛。
不知是因為黑布蒙著眼睛太久，還是被另外一種不可言說的東西，蒙蔽了理智……
他盯著秦霜星的臉，忽然笑了下。
溫柔地命令道：
“就這樣，看著我。隻看著我。”
“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