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自我責備（3更）
秦霜星穿著奶牛玩偶服，行動不太靈活地來到了玩具區。
這地方他以前沒來過。
畢竟社恐……
玩具區，其實也是一個等待區。
這裏有些醫生會采用特殊的就診模式，先單獨和孩子交流，再單獨和家長交流。
很多孩子的心理問題，其實都和家長有關。這種溝通方式可以最大化地避免家長在旁幹擾，更好地幫助孩子解決問題。
也可以幫助家長發現自己身上的問題。
當家長單獨在診室裏和醫生交流的時候，年紀比較小、沒有生活自理能力，或者身邊不能離人的患者，就可以到玩具區來。
這裏有專職的護士看護。陪孩子們玩。
吉祥物玩偶是這裏的新花樣，以前從沒有過。
因此秦霜星剛一到場，就受到了孩子們的熱烈歡迎。
“哇！奶牛！”
“可以摸摸嗎？護士姐姐，我可不可以摸一下他？”
護士主動走過來，和秦霜星打了個招呼。
秦霜星這才知道，原來談醫生也已經跟她講過自己的事了。
“別怕。”護士小姐姐輕聲溫柔地說，“這裏的小朋友都挺乖的。你如果覺得緊張，就跟我說。我帶你去後麵休息。”
“好的。謝謝你。”秦霜星心裏鬆了口氣。
充滿感激。
——他確實不太擅長應對小朋友。
畢竟……社恐嘛。
成年人社交還會保持一定距離，小朋友們可不管這些。
而且他現在又是“奶牛”……
毛茸茸軟乎乎的大奶牛，身體被大量棉花填充著，摸上去暖烘烘熱乎乎。
別說小朋友們了，就連護士小姐姐都忍不住笑嘻嘻地輕輕捏了他一下。
捏的是胳膊。
秦霜星自己的手臂，被毛絨玩偶服包裹在裏麵。很好地隔絕了觸感。
玩偶服被捏的時候，他隻能隱約感覺到一點力道。並不會直接作用於他的身體。
是一種很好的緩衝。
既是對身體的緩衝，又是對心靈的緩衝。
……真的是一種很好的，鍛煉社交的方式。
讓他感覺到很安全。
秦霜星整個人縮在奶牛玩偶套裏，被小朋友們簇擁著，走進玩具區。
很多小朋友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了，卻是第一次在這裏見到獨屬於他們的大型玩偶。
而且這個玩偶還會動！
秦霜星肩膀上頂著大大的奶牛頭套，身體也被毛絨玩偶服保護得很好。
躲在玩偶服裏，完全看不出裏麵的人是什麽樣子。
“……”秦霜星試著揮了揮手，跟小朋友們打招呼。
“牛牛好！”
“奶牛你好！”
“牛牛是哥哥還是姐姐呀？”
“奶牛奶牛，我喜歡你！我可以抱抱你嗎！”
小朋友們熱情地圍上來，像一堆小星星圍繞著月亮。
“……！”秦霜星的心一下子融化了。
好、好可愛！
頭套完全地遮擋住了他的腦袋。
但沒有完全遮住視野。
透過奶牛那兩個烏溜溜的大眼睛，他其實可以偷偷觀察外麵的情況。
他看到一雙雙亮晶晶的眼，一張張仰著頭的，滿是期待和喜悅的臉，圍繞在他身旁。
小朋友們軟乎乎的小手，好奇地捏著他的毛絨牛蹄。
甚至因為怕捏痛他，小朋友們的動作全都小心翼翼。一邊捏還一邊禮貌地問：我可不可以抱抱你呀，你的蹄子好可愛呀！
秦霜星：“……嗚嗚。”
小朋友們也好可愛啊！
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這裏的孩子們，看上去和健康健全的普通小孩兒沒什麽兩樣。
都好可愛，好天真活潑。
最關鍵的是，一點兒都不怕生！
小朋友們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愛，都親切熱絡地貼著他。奶聲奶氣的童聲包圍他。
秦霜星忽然有種，自己真的變成了奶牛玩偶的感覺。
……也不是不行。
談興航特意叮囑過他，吉祥物不用說話，隻要和小朋友們友善互動就可以了。
小朋友們也很快接受了“牛牛不說話”的設定。開始自發自覺地朝著他“哞哞”叫。
還有“咩咩”叫、“啊嗚啊嗚”叫的。
秦霜星：“……”
好可愛啊！！！
這麽好的工作哪裏找！
又不用開口說話！又可以和可愛小朋友們貼貼！
要不是牢記著談興航“吉祥物不用說話”的建議，秦霜星簡直要忍不住，和小朋友們一起哞哞叫了！
感覺好開心，好放飛自我！
#今天我們都是小奶牛！
#我們一起哞哞哞！
……
玩偶服毛茸茸，胖嘟嘟，其實裹在裏麵不太透氣，有點熱。
而且動作幅度都要做得很大，才能讓外麵的小朋友感覺到他的熱情。
秦霜星很快就熱得滿身大汗。
心情卻非常好。
如果這時候他還帶著口罩，那他會在口罩上貼滿綠色貼紙的！
“要不要休息一下呀？”護士姐姐貼心地走過來。
奶牛頭套之下，秦霜星熱得臉頰通紅，微微喘著。
正想接受好意，去後麵休息，秦霜星忽然注意到角落裏坐著一個孤零零的少年。
看樣貌，大約十七八歲。高中生模樣。
一個人孤獨地坐在窗戶邊上，仰頭盯著窗台上的一盆綠植。
很孤獨的樣子。
咦？
剛才好像沒注意到他……
秦霜星心裏一跳，繼而升起些愧疚。
他被小朋友們熱情地包圍著，玩得太開心了，都沒注意到那邊還有個人。
既然會出現在這裏，那一定也是等待家屬的患者。
……是沒有生活自理能力嗎？
不然，是不會到這個玩具等候區來的……
秦霜星起身朝那少年走過去，周圍的小朋友們見狀都拉住他：
“不要走，牛牛不要走！”
“不要跟他玩！他好可怕！”
……可怕？
秦霜星蹲下來，對小朋友們搖搖頭，擺擺手。
示意不可以這樣說別人。
隨後繼續走向那少年。
小朋友們見狀，哇地一聲散開了。
都各自去玩別的玩具了。
……看得出來，他們是真的不敢接近這個少年。
也是。
畢竟年齡差距擺著。
這個少年大概十七八歲，而這裏其他的孩子，最大的也就六七歲。
當然玩不到一起去。
秦霜星頂著大大的奶牛頭套，故作誇張地一蹦一蹦來到少年身邊。
那少年背對著他，似乎對他的蹦躂毫無覺察。
仍然安安靜靜，眼睛緩慢眨著，盯著窗台上的盆栽。
那是一盆綠蘿。
隨處可見，長長拖曳的茂密植物。
精神衛生中心不久前剛剛翻新過。有些地方還殘留著裝修的味道。
因此到處都放著綠蘿，據說能吸收甲醛。
秦霜星來到少年身邊，熱情地朝少年揮揮手。
少年並沒有理他。
秦霜星繞到側前方，歪過腦袋，讓自己大大的奶牛腦袋進入少年的視線。
少年漆黑的瞳仁裏，倒映出奶牛可可愛愛的腦袋。
鴉羽似的睫毛緩慢眨動。他像是終於注意到身邊的人，於是抬起眼。
視線無聲地掃過來。
“……！”
秦霜星莫名地心裏一怵。
忽然就理解了小朋友們的意思。
“……”少年的相貌漂亮得驚人。精致得像古董店櫥窗裏的人偶。
但卻毫無生氣。
他緩慢地眨著眼睛，一下一下。濃密鴉睫像小扇子一樣。
始終一言不發。
他就這樣看了“奶牛”一眼。
然後又轉回視線，繼續盯著窗台上的綠蘿。
——仿佛先前的回頭，隻是一種生理反射。
是因為奶牛在他麵前揮手，他的眼睛被吸引了注意，所以轉過頭來看了一眼。
看過之後，就又回到自己的世界裏。
無動於衷。
秦霜星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忍不住回頭望向護士台。
護士朝他揮手，讓他過去。
秦霜星在心裏歎了一口氣，來到護士身邊。
“那孩子好像是自閉症。”
護士小聲說。
“啊……”秦霜星感到意外，卻又沒那麽意外。
原來是自閉症……
難怪會那樣。
難怪其他小朋友都不敢跟他玩。
秦霜星忍不住回頭，又朝那個漂亮得過分的少年看了一眼。
心裏有些難過。
秦霜星去工作人員區域，摘了頭套，坐下來休息一會兒以後，又重新穿戴完整，試著去和那少年玩。
然而無論他怎麽嚐試，那少年都跟看不見他似的。無法和他進行任何交流。
唯一的反應就是扭過頭來，看他一眼。
鴉羽似的睫毛緩慢眨著，漆黑深邃的眼睛，看久了會讓人覺得心裏慌慌的。
卻又有些難過。
秦霜星忍不住歎了口氣。
……
然而，就在秦霜星第二次去後麵喝水休息時，一個挺拔悍利的英俊男人，來到了玩具區。
“陸少校。”護士向男人問好。
男人朝她笑笑，點頭致意。
徑直走向窗邊那個孤零零的少年。
男人來到少年身側。目光垂下，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
眼裏閃過一抹憐惜。
他低低歎了口氣，輕聲開口：“江耀。”
“……”
那一聲呼喚仿佛按下了某個按鈕。
少年的眼睛裏，忽然間有了神采。
像陽光破開烏雲，穿越黑色荊棘照進長滿苔蘚的高塔。
像密不透風的地窖，忽然裂開一道縫隙。於是光能夠照進來。
“陸執。”少年仰起臉，彎起眼睛。
萬千星辰在他眼中閃耀。他笑著朝對方伸出手。
男人很自然地牽了他的手。眉眼也變得溫柔：“我們回家？”
“好。”少年溫順而乖巧，安安靜靜地跟在他身旁。
一大一小，兩個人緊緊牽著手。
並肩離開。
……
當天晚上。
【哎，自閉症好可憐。】
秦霜星坐在電腦前麵。一盞小台燈，溫暖曛黃，照亮他的臥室。
窗戶開著。夏夜的晚風送來香樟氣息。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繼續捧著手機敲字。
秦霜星：【那個孩子都十七八歲了，好像還是沒有生活自理能力……】
秦霜星：【我後來查了一下。自閉症是有發育遲緩症狀的。自閉症患者就像生活在一個密不透風的玻璃罩子裏一樣，對外界的一切無法覺察。所以他雖然聽力正常但卻聽不見別人說話，智力正常卻沒辦法開口表達。】
秦霜星：【他遇到危險可能都無法保護自己。】
秦霜星：【好可憐。】
榮鋒：【正在輸入中...】
秦霜星今天見到了那個自閉症的少年，心中感慨頗深。
因此也沒注意到聊天框上麵始終是“正在輸入中”，他便繼續說了下去。
秦霜星：【我查了一下，很多自閉症都是先天的。有些人在成年以後會自發好轉，但那個孩子沒有……他可能都沒法正常上學。】
秦霜星：【他以後要怎麽辦呢。生了這個病，其實最痛苦的是他爸爸媽媽吧。他爸媽一定很擔心他，他以後該怎麽辦。】
秦霜星：【相比之下，我真的是太爛了。】
秦霜星：【人家自閉症是先天性的，有些人還有器質性病變。但我就是……我真的隻是矯情內向而已。明明周圍人對我都很好。】
秦霜星：【我爸媽也很愛我。學校裏的輔導員和老師們也都很幫我。】
秦霜星：【哪怕是去陌生的地方。菜市場，醫院，小賣部什麽的。我知道大家都沒有惡意。】
秦霜星：【但我還是不敢開口說話。明明是很簡單的事。最最簡單的，買東西，看病……或者隻是上課時候站起來回答一個問題。小學生都能做到的事情。】
秦霜星：【我做不到。】
秦霜星：【我太菜了。】
榮鋒：【正在輸入中...】
秦霜星：【有時候想想，我就是在無病呻吟吧。明明沒有人在看我，沒有人想對我做什麽，我卻想那麽多。還弄得一本正經的，還去精神衛生中心看病。】
秦霜星：【我就是在浪費醫療資源……】
秦霜星：【我真的太爛了。】
啪嗒。
一滴眼淚掉在手機屏幕上。
模糊了聊天框最上麵，那個不斷閃動的“正在輸入中...”
秦霜星擦了擦眼淚，抽抽鼻子。
愈發覺得——自己真是懦弱啊。
真矯情。
怎麽還哭了呢。
明明什麽事兒也沒有。
他就是在無病呻吟。
矯情死了。
他按下退格鍵，把輸入框裏還沒來得及發出去的那句“我不值得他們對我這麽好”整個刪掉。
深吸一口氣。整理情緒。
秦霜星：【好啦。我發泄完了。謝謝你當我的樹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