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蘇蘇先將行李寄存,然後來到病房。

周靳文吃了藥剛睡下,病房裏沈雲惠在陪著,看見蘇蘇的時候愣了一瞬,而後反應過來,表情有些許不自然。

“……回來了。”

蘇蘇冷淡應了聲“嗯”,然後問:“我爸怎麽樣?”

“老毛病,”沈雲惠說:“就是突然受了刺激,暈倒了。”

周靳文一直都有高血壓,蘇蘇是知道的,於是沒再多問,她走到床邊撿起病例看了看,確定周靳文確實沒事之後,從接到電話之後一直繃著的神經總算鬆了下來。

但她臉上卻沒表現出明顯的情緒,放下病例,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水。

過了會兒,聽到沈雲惠問:“吃過飯了嗎?”

蘇蘇看了她一眼,沈雲惠頓時將落在她身上的視線收了回去,蘇蘇喝了半杯水,而而後言簡意賅應了一聲:“嗯。”

沈雲惠名義上是蘇蘇的後媽,兩個人關係一直說不上好,幾年沒見,蘇蘇也同樣沒話跟沈雲惠好說。

蘇蘇的母親佟珺早逝,沈雲惠是周靳文第二任妻子。

佟珺去世的第三年剛過,周靳文就領著沈雲惠進了門。

好笑的是,還帶著一個比蘇蘇大一歲的女兒,沈靈。

周靳文對蘇蘇的解釋是,他與沈雲惠是青梅竹馬,兩人在佟珺之前有過一段,沈靈是周靳文的種,但是沈雲惠偷偷生下來的,周靳文並不知道。

不過周靳文一向愛麵子,不可能承認私生女的存在,所以對外說辭隻說沈靈是沈雲惠的女兒,婚後帶進周家的。

外人對這件事評價各異,蘇蘇也忘了自己當時怎麽想。

當年的小女孩隻是覺得天都塌了。

-

在醫院待了會兒,等醫生查房過後,蘇蘇便叫了司機來接,先回了家。

張叔在醫院門口等,開一輛黑色勞斯萊斯,保養得很好,跟高中那幾年專門接送蘇蘇時一個樣,蘇蘇上車前看了眼車牌。

就差了一個數字,不怪她今天會認錯。

勞斯萊斯駛入大道,天色昏沉,冷風從路邊樹幹呼嘯而過,蘇蘇看著窗外,將近三年沒回來,南城變化不算大,但入眼景色難免有些陌生。

半小時後車子抵達周家所在的水月灣。

水月灣是市中心附近寸土寸金的別墅區,有價無市,是南城名副其實的富人區之一。

當年佟珺與周靳文結婚,佟珺雖然與家裏斷了關係,但是蘇蘇的舅舅不忍,背地裏將這套房子當作新婚禮物送給了佟珺,佟珺去世後這套房子就轉到了蘇蘇名下。

蘇蘇回南城的消息沒通知家裏,保姆陳姨看到她又驚又喜,趕緊過來迎接。

“蘇蘇回來了!”

“什麽時候到的呀,怎麽也不事先說一聲……哎喲看著小臉瘦的,累壞了吧。”

她這幾年一直待在國外,雖然平日裏通過電話,但跟陳姨確實是實打實的幾年沒見。

彎了彎唇,蘇蘇笑著搖了搖頭:“下午到的,不累的。”

陳姨抱了抱她,又拉著她上下轉了兩圈:“好孩子,陳姨看看——唉,你說你這丫頭,上學就上學,怎麽連過年都不回來的看看的,瘦了那麽大圈,這可得好好補回來。”剛說完又問:“蘇蘇想吃什麽,姨姨去給你做?你最喜歡的荔枝雞好不好?”

“不用了,我不餓。”

“那也得吃點,你嘴那麽挑,在飛機上餓著了吧,這會兒不吃點怎麽行。等會兒給你燉好,你喝了才好睡。”

蘇蘇確實是餓的,隻是累得厲害,沒什麽胃口,但想到陳姨做得荔枝雞湯味道一絕,也沒再拒絕,點了點頭。

“你先休息一下,我先去給你把房間收拾一下,你房間每天都打掃,很快的。”

“好,謝謝陳姨。”

蘇蘇房間在二樓,陳姨讓張叔將行李箱搬上樓後,蘇蘇走到客廳沙發上躺下,打開手機,看到了微信上楊晚月的信息。

楊晚月:【我居然是從嚴隨那玩意那兒才知道你回來的消息的,周蘇蘇你是這個 /大拇指】

剛看完,就聽到樓梯處傳來了說話聲。

“我當是誰呢,當初走的時候不是說不會回來了,怎麽現在又跑回來了?”

不用想也猜得到是誰,蘇蘇窩在沙發裏,甚至沒分出視線,低頭開始在手機上打字。

沈靈今晚本來有小姐妹的聚餐,從沈雲惠那裏得知周蘇蘇回來的消息,特意沒出門在家等著。

沈靈抱著手臂走下樓梯,來到蘇蘇麵前,一幅周家大小姐居高臨下的模樣:“你不在的這幾年,家裏空氣都好了很多。”

蘇蘇和沈家母女倆關係就沒好過。

沈靈嫉妒強,當初初到周家看到公主一樣的蘇蘇就嫉妒得發瘋,明明自己也是周家的女兒,但對外卻不被周靳文承認,於是從小處處與蘇蘇作對。

兩個人一向不合,閑著沒事的時候蘇蘇不介意看看她笑話,但現在困得沒心情。

“家?”

回複完楊晚月的消息,蘇蘇放下手機,躺在沒動,隻撩眼淡淡瞥了沈靈一眼:“我回不回家、什麽時候回家,關你什麽事?”

“現在都敢直接跟我說家了。”蘇蘇懶洋洋靠在椅背上,沒什麽表情地勾了下唇:“看來我走的這幾年,你是真忘了自己姓什麽。”

沈靈在意周家大小姐的身份,姓氏這塊自然也一直是她的心病,前幾年讓沈雲惠說服了周靳文改回周姓,蘇蘇不知道她為什麽在意這種蠢事,不過沈靈母女不痛快,她就高興。

所以周靳文答應下來後,蘇蘇隻輕飄飄說了一句“既然這樣,那我改姓佟”,之後這件事便不了了之,沈靈氣得砸了一通東西。

“你——”

沈靈眼中閃過怒氣,但又想到什麽,下一秒忽然笑了:“你還不知道爸爸讓你回來是為什麽吧,周蘇蘇?

——行,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多久。”

“我能得意多久我說了算,不過你現在要是再多逼逼一句,”蘇蘇半掌撐著臉頰,歪了下頭:“我就讓你從我家滾出去。”

這樣的事情不是沒發生過。

沈靈知道蘇蘇不是嚇唬她,她是真的做得出來,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到底是沒敢再開口,轉身上了樓。

-

第二天蘇蘇一早到了醫院,看完周靳文之後又去了趟學校,處理下學期轉回來的需要的文件證明。

處理完從學校出來,路邊一輛紅色保時捷就衝蘇蘇按響了喇叭。

楊晚月塗著紅唇的臉從車窗露麵:“趕緊上來。”

蘇蘇坐上車,楊晚月忍不住似的立刻伸手揪了揪她的臉:“回來竟然不第一時間通知我,要不是看你漂亮,我就先揍你了。”

蘇蘇笑著躲了一下:“快走,等下被貼條了。”

來到餐廳,蘇蘇在楊晚月對麵,這才想起來解釋;“回來時候太急了,我行李都沒收拾好,下飛機到家第一個通知的就是你——”

“隻是在機場的時候碰到嚴隨了,要不然你就是第一個,要揍揍他吧。”

“落地才通知我呢?”楊晚月睨了她一眼,不吃這一套:“得了,下不為例。”然後問:“你爸情況怎麽樣?”

蘇蘇撇了撇嘴:“沒什麽大問題。”

“那沈雲惠跟你說這麽急?”

兩人是從小玩到大的閨蜜,楊晚月對蘇蘇家的情況很清楚,“我就說,讓你回來是為什麽,說了嗎?”

蘇蘇出國後很少與周靳文聯係,對南城這邊的事業不過多關注,還是昨晚跟楊晚月聊天的時候才得知周家最近發生的情況。

難怪巴不得她一輩子別回來的沈雲惠會著急忙慌地給她打電話。

蘇蘇端起水杯喝了口水:“不知道,還沒跟我開口。”

今早周靳文醒著,看到她也隻是問了幾句情況,別的什麽都沒說。

但既然都讓她回來了,顯然不可能什麽都不說。

“那你打算怎麽辦?”

楊晚月看著她。

大不知道是不是學藝術的人身上多少都會沾點獨特的韻味,蘇蘇生一張標準的鵝蛋臉,臉小,五官每一處單獨拎出來都是獨特的漂亮,高中那會兒在明知那樣遍地富家小姐的私高,依然是當之無愧的校花。甚至幾年前跟著周靳文出席了一次晚宴,直到現在提到周家,南城不少世家的女眷第一反應還是周靳文那個漂亮的女兒,周蘇蘇。

她的長相介於清冷和乖之間,又因為富養長大,舉手投足都透著矜貴的好看,讓人挪不開眼。就連身為好友的她,兩年沒見她,這會兒也忍不住盯著蘇蘇多看了幾眼。

“公司怎麽樣是周靳文的事,我管他們做什麽。”

蘇蘇放下杯子,往後靠在椅子裏,燈光灑在她肩頭微卷的長發上,有種清冷的美感,麵無表情地說:“沈雲惠叫我回來無非也就是打我名下財產的事情,那些錢短期之內動不動得了不說,要是能補得上周氏的虧空,周靳文也不至於急成這樣。”

“那他要是真的管你要錢,你真給啊?”

佟珺名下的所有股份、基金和不動產繼承人都是蘇蘇,蘇蘇成年那年就正式歸到了她名下,周氏的股份跌成這樣此刻出售隻會雪上加霜,而其他財產換成現金也頂不了周靳文的漏洞。

所以周靳文這次讓蘇蘇回來,大概是想讓她請出舅舅那邊。

不過這話蘇蘇懶得說,畢竟光是想想就鬧心得很。

聽了楊晚月的話,她隻是挑眉笑了下,無所謂道:“要是他真的開口就給他啊,不過看我心情嘍,要是沈靈讓我不高興了,我就先讓周靳文送她去非洲體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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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靳文的病情確實不嚴重,第二天就出了院。

午飯過後讓蘇蘇跟到書房。

看來這次的情況確實急。

上樓前蘇蘇看了眼坐在餐桌上的沈靈,也不知道她在幸災樂禍什麽勁。

來到書房。

周靳文坐在茶桌的椅子上,蘇蘇剛坐下,就聽到他歎了口氣:“蘇蘇,你回來這兩天,大概也聽說了家裏的情況。”

蘇蘇一直反感他的官腔,抬指舉杯慢悠悠地喝了口水,故意道:“這話說的,我倒是一句都聽不懂了。”

周靳文看著她頓了下,不知道看沒看出來她的裝模作樣,不過什麽都沒說。

隻把周家的事情大概跟蘇蘇說了下,又回顧了一番這兩年周氏的不意。

最後總結:“是我對不起你媽媽。”

蘇蘇聽的時候表情沒什麽變,臉上明明白白寫了“不在意”三個字,直到聽到這句時皺了下眉,露出了幾分明顯的不快,嘴角拉平,冷聲道:“我媽人都死了就別帶她出來了,想說什麽直接說。”

周靳文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爸爸沒記錯的話,蘇蘇年後就二十四了?”

蘇蘇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說起這個,但因為這話腦子裏忽然浮現剛才沈靈的模樣。

她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接著就聽到周靳文道:“你媽媽去世之後爸爸最操心的就是你的婚事,這幾年一直也沒你說有什麽消息。”

“如今你也不小了,該考慮這方麵的事情了。”

“......”

所以。

周靳文不是讓她請出舅舅……

而是……是要讓她去聯姻?

意識到他話裏的意思,蘇蘇一直冷淡的表情終於多了一絲裂紋:“……你說什麽?”

大概是她她麵色難看,周靳文滯了一下,之後話音緩和了很多:“爸爸不是要你馬上成婚的意思,可以試著相處一段時間,爸爸見過了……”

每個字都很清楚,每個字都讓蘇蘇有種被當頭一棒的感覺。

她忽然反應不過來的感覺——什麽叫不是馬上結婚?

這難道不是已經給她安排明白了的意思?

“所以你現在……”蘇蘇眉頭緊皺,胸腔裏像是有團火在燒,隻能用力壓下胸腔裏那股怒意,才能勉強控製住自己:“你現在是為了你那筆爛攤子,讓我去結婚?”

“這是目前解決周氏唯一的辦法。”

“爸爸也是為了——”

“為了多大的價錢?”蘇蘇打斷他的話,目光冷冷地看著周靳文,音量都控製不住:“是多大的價錢啊,讓我爸這麽幹脆轉手就把女兒賣了?”

“蘇蘇,你胡說什麽!”

“我胡說?”蘇蘇氣得手都在抖,一個字都聽不下去,垂眼居高臨下地看著周靳文:“還是說你有兩個女兒,所以賣了一個也無所謂?”

周靳文與她對視幾秒,歎了口氣:“爸爸不是這個意思,你和靈靈在爸爸心裏都是一樣的。”

這句話像盆當頭砸下的涼水,蘇蘇整個人都在發抖,但麵上卻突然平靜下來。

“一樣的?”她冷冷的看著周靳文:“既然這樣,那這些話你怎麽不去跟沈靈說?”

說到這蘇蘇像是才想起來什麽,自顧點了點頭:“哦差點忘了,你周靳文對外隻有一個女兒。行,那我也明明白白地告訴你,為了你的生意安排我結婚,你做夢。”

周靳文沉默地看著她,過了會兒,跟著從沙發上站起來:“爸爸這麽做也是不得已,周氏有你媽媽的一半心血,蘇蘇基金更是你媽媽一手創辦的,等公司渡過這一陣,爸爸就把剩下那部分基金,全部轉到你名下,不然啊……留在爸爸手裏,爸也保不住它了。”

“......”

樓下。

沈靈心情極好地臥在沙發裏欣賞自己的美甲,聽到書房門被猛地砸上的聲音時十分滿意地笑了起來。

每次看到周蘇蘇不高興,她的心情都會不錯,更何況是現在這樣的情況。

周蘇蘇那大小姐脾氣,等真的嫁到了景家,還有得她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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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這意思我怎麽聽著這麽不對勁...不是,我怎麽覺得他是在威脅你呢,我沒聽錯吧?”

電話裏,得知消息的楊晚月也非常震驚。

蘇蘇這兩天沒什麽心情,連房間都沒出,這會兒又想到那天周靳文說的話,太陽穴都開始凸凸地跳。

“不知道他。”

她情緒明顯低落,連聲音都有氣無力的,楊晚月也不願意再往不好的方麵猜想刺激她,想了想,說:“不過蘇蘇,你不應該不至於這麽對你吧,什麽賣不買的……會不會他其實也沒那個意思,就是想不到辦法了,才隻好讓你聯姻。”

“那你爸說的人是誰,你知道嗎?”

“我沒注意聽。”

蘇蘇當時氣得耳鳴,沒顧得上聽,這兩天心情平靜下來之後也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把周靳文說的話出來:“不過他說得好聽,一表人才,年輕有為,是個良配。”

“這算什麽好聽,配你不就是標配?”楊晚月並不苟同,在她心裏,以蘇蘇的條件,就是嫁去南城的陸家她也要說一句陸希恒也就還行,勉勉強強配得上。

“那你要去嗎?”

“去,為什麽不去,”蘇蘇看著指甲,表情冷淡:“我倒要看看在他心裏我到底值個什麽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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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這日,蘇蘇起床後洗了個澡,然後換了件月牙白色綢緞旗袍配同色的半披肩,她一向怕冷,出門前又在外邊罩了件複古黑絨領的長披風。

接連下了幾天雪,街頭都是白茫茫一片。

約好的地方在一家隻對私人開放的中式餐廳,木樓建築,隨處可見古色古香的裝飾。

蘇蘇被服務員引著穿過長滿翠竹的庭院上樓,來到走廊盡頭的雅間,敲開門,裏頭隔著一扇蘇繡的中式屏風。

“周小姐這邊請。”

蘇蘇進門往內,繞過屏風,抬眼的瞬間搭在領口處準備解下披風的手指一頓,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

視線盯著屋子裏靠窗位置坐著的男人。

男人似有所感,將指尖的青瓷茶杯放下之後,才不緊不慢地撩眼望向門口處。

蘇蘇:“......”

她下意識看了眼身側的服務員,很想問問她是不是帶錯了路。

許是她臉上表情太過明顯,沒等蘇蘇開口,下一秒,聽見陸希恒低沉的嗓音。

“站夠了就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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