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謝玉
黃寄南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黃寄北,想到自己即將要做的事,不由得一陣慌亂。若是被黃寄北發現了,那他的計劃可要泡湯了,可他又不願輕易放棄,薑家的聘銀到現在還沒著落,若不是無計可施,他到底還是不願意賣地的。
兩人就這麽詭異的相互靠近,黃寄南寄希望於天色,想著天都黑了黃寄北應該不會發現的,而黃寄北看到黃寄南的出現,卻是更篤定了那老婦人就在附近。
黃寄南裝作目不斜視的往前走,而黃寄北則在暗中觀察著兩邊的水溝。水溝裏早就沒了水,黑漆漆的。
終於,兩人相遇了。
黃寄南率先出聲:
“二弟,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嬸子在家肯定著急了,趕緊回去吧!”
他這完全是一派好兄長的做派。
“大哥,這餛飩不好賣,是以就回來的晚了些,不知大哥這麽晚了,是要去哪裏呀?”
黃寄北可把黃寄南問住了,這麽晚還出門,著實不太正常。黃寄南稍加思索,謊話便脫口而出:
“薑先生邀我過去一同過節,我有事耽擱了,這不正急著趕去嘛。”
黃寄北便順著他圓謊,說道:
“那我就不耽誤大哥時間了,大哥一路小心。”
黃寄南不由得一噎,騎虎難下,隻好裝作匆忙的樣子往前麵趕去。他想著等黃寄北進村了自己再折回去找人也不遲。
而黃寄北看到離開了的黃寄南,卻是放慢了腳步,拿出了藏好的燈籠點亮,仔細搜查起了四周。
果然!他在剛才黃寄南走過的道路下方的水溝裏找到了摔暈了的老婦人。
黃寄北用手探了一下老婦人的鼻息,幸好,還有氣!他趕緊把人扶了起來,抱到了自己的平板車上,在檢查了沒有東西遺漏後,黃寄北快速的往村裏趕去。
黃寄北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裏長家,畢竟是一條命,若是在他家出事了,那可就說不清了,他得去裏長那報備。
裏長一家正在用飯,黃寄北也顧不了那麽多了,把裏長家大門敲得咚咚作響。
“裏長,裏長在家嗎?我有急事找裏長!”
“來了,來了!”裏長的兒子趕過來給他開了門。
“吱嘎”一聲,門開了,黃寄北直接把平板車推了進去。
這時候裏長也走出了屋,看到這個架勢,連忙問道:
“黃家二郎,這是怎麽了,這怎麽還躺著個大活人呀?”
黃寄北急忙解釋道:“三叔公,我今天上縣城賣餛飩,回來的晚了些,就在快到村子的時候,在路上遇到了這位昏倒的老婦人,人還有氣,就是叫不醒,我這是實在沒法子了,才來向您求助了。”
裏長聞言接過兒子遞過來的燈籠,仔細的打量起來平板車上的老婦人。
“二郎,你做的對,好歹是一條人命,若是你不把她帶回來,恐怕晚上就要凍死在路上了,”說著,裏長又朝著自己的兒子黃長杉吩咐道:“快去請你二伯,讓他帶著醫藥箱過來這邊!”
黃長杉聞言立即往外跑去,不一會兒就帶著村裏唯一的赤腳大夫趕了過來。
“二伯,就是這位婦人,你快幫忙看看吧!”黃長杉著急地說道。
老大夫稍一搭脈,接著從包裏取出了一套銀針,對著那婦人的人中紮了下去。
這一針下去,那婦人果真蘇醒了,直喊著腿疼。
“好了,沒什麽事,摔斷了腿而已,幸好你們發現的早,不然沒事也要被凍死了,也不用開什麽藥,先給她喂點生薑水去去寒,等明天天亮了送去縣城找大夫接骨吧。”
赤腳大夫說完就要趕回家繼續吃酒了。
眾人聽到沒事,也不由得送了一口氣,眼看著還有一個月就要過年了,若這個時候出了人命,那多不吉利呀。
不過對於這個老婦人,大家也覺得也是奇怪,看她的衣著,應該是富裕人家出身,怎麽大冬天跑到他們這黃家莊來了呢?
見大家議論紛紛,裏長發話了:
“二郎,既然人是你救回來的,你就好事做到底吧,先把人帶回去過夜,明天我們再看看是個什麽章法。”
聞言已經有人跟著起哄了:
“是呀,黃二郎,你家一個人是照顧,兩個人也不耽誤,你有經驗呀!”
裏長厲聲喝止了起哄的人群,說道:
“黃麻子,你可積點德吧,二郎家夠不容易的了,這人是在來我們黃家莊的路上出事的,我們黃家莊就不能不管,二郎,你盡管帶著她去看病,錢的事村裏會給你解決的。”
有了裏長的承諾黃二郎也就放心了,在安撫了老婦人後就推著板車回去了,而那老婦人看上去竟是非常鎮定,除了剛醒來時喊疼,後麵竟是一言不發。
因為這個插曲,黃寄北回來的比原定的晚了多,四娘已經在門口墊著腳尖張望了,看到黃寄北推車回來,立刻迎了上去。
走近後才發現車上居然躺著個人。
“阿兄,你怎麽帶了個人回來呀?”黃四娘驚訝的說道。
“小桃,快去喊阿娘出來,這裏有人受傷了。”黃寄北回道。
等黃寄北把板車推進了院子,黃四娘也把白氏叫了出來。黑燈瞎火的,兩人一陣折騰才把老婦人轉移到了**。
“婆婆,你先安心的在這睡一晚,明天我推你去醫館接骨。”黃寄北對著老婦人說道。
可是奇怪了,這老婦人對他不理不睬的,卻是一個勁的盯著他阿娘看,黃寄北正疑惑著卻見那老婦人突然情緒失控,一把抓住了白氏的雙臂。
“小紅!小紅是你嗎?我就知道你沒死,那些人都是騙我的!說好的等我出宮的,你怎麽會失約呢!”
白氏被她突如其來的言語下了一條,反射性的想要掙脫,卻不想那老婦人差點又要摔下床來。
一陣手忙腳亂後,那老婦人這才鎮定了下來。
“是我魔怔了,嚇到你了吧,你不是小紅,小紅若是活到今天,也該和我老婆子一樣年歲了。”老婦人自顧自的說著話,眼底滿是蒼涼。
說著她突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猛地抬頭問道:
“閨女,你娘叫什麽名字?”
白氏聞言很是詫異,她感到被冒犯了,阿娘去世多年,一直是她心底不容褻瀆的存在。
見白氏不說話,老婆婆仍舊是不死心,追問道:
“閨女,你阿娘是不是姓林,叫林紅?”
白氏一驚,這老婆婆到底是什麽來頭,竟然知道她阿娘的名諱,莫非是白家那邊的人?
這老婆婆的眼光何其毒辣,從白氏的欲言又止中她就有五成把握了,她也知道自己唐突了,怕是嚇到人家了,語氣便軟了下來。
“閨女,老婆子我不是壞人,不知你阿娘有沒有和你提起過我,我姓謝,單名一個玉字。”
白氏聞言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向謝婆婆,想要說些什麽卻張不開口。
謝婆婆繼續說道:“孩子,你叫什麽名字呀,告訴老婆子我好不好。”
謝婆婆看著白氏眼底盡是溫柔與慈愛,她像是哄小孩一樣耐心地和白氏說著。
“我阿娘姓白!”白氏還沒出聲,四娘在一旁忍不住叫了出來。
白氏摟過四娘,對著謝婆婆說道:“老人家,我姓白,阿娘給我起名叫玉竹,這個玉字,小時候阿娘跟我講是她和她的好姐妹約好的。”
謝婆婆聽完已是淚流滿麵,口中喃喃道:“是了是了,是小紅的閨女,長得可真像你阿娘呀。”
她情不自禁的抬起手撫摸著白玉竹的臉龐:“當初我們說好了的,不管她將來生男生女,名字裏都要帶我的玉字的。”
謝婆婆緊緊地拉著白氏的手,將事情的緣由娓娓道來。
接下來,黃寄北在一旁聽了一段幾十年前的往事。
那是五十年前的事了,五歲的林紅和七歲的謝玉被賣進了宮裏,兩姐妹被分配到了尚宮局,自小一起長大。在其他孩子們承歡父母膝下的年紀,兩個小姑娘已經開始幹活、伺候主子了。
在舉目無親的深宮之中,又沒有背景,兩個小姑娘就是靠著彼此依偎,才挨過了那些艱難的時光。等她們大了些,就開始學手藝了,林紅於廚藝上頗有天賦,被選進了司膳房,負責宮中飲食的烹製,而謝玉生得一雙巧手,被選進了司珍房,負責宮中首飾的製作。
在宮中學藝的日子雖然辛苦,時不時還會被掌事姑姑們責罰,但林紅和謝玉卻沉浸在學習中樂此不疲,別人都說她倆有一股癡勁。而她們兩人也成了那批宮女中最出色的存在。
可是在那深宮之中,僅有手藝是遠遠不夠的,謝玉還好,性子穩重,心思縝密,可林紅就是個沒心機的,一心隻想著怎麽做出更美味的東西。
對於將來的打算,姐妹量第一次出現了分歧,謝玉早已看淡人情冷暖,對她來說,金錢和權利更讓人心醉,而林紅就是她心底裏唯一的柔軟了。林紅相比謝玉,要單純的多,盡管從小被父母賣進了宮,她仍舊惦念著家鄉,隻盼著年滿二十五後被放出宮去,開一家屬於自己的小飯館。
從某種意義上說,兩姐妹都實現了自己的理想。謝玉一步步做到了最高尚宮,兩朝老人,當今皇太後最倚重之人,就連皇上也會喊她一聲謝姑姑。可在她過了六十歲壽辰之後,她突然感覺到自己老了,銅鏡裏的白發是怎麽都遮蓋不住了,偌大的房間,她隻感覺到透骨的寒冷。
夜深忽夢少年時,她越來越頻繁的想起了林紅,想起了她們年少的時光。看著手底下一個個虎視眈眈、野心勃勃的宮人,她卻提不起一點爭鬥之心。鬥了一輩子的謝玉終於放下了這宮裏的權力與富貴,向太後請辭,出宮去尋她的林紅去了。
可她不知,她的林紅,早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