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淨歲赴
晚星鑽上寒梢,驚走幾隻飛鵲。玉勾遙掛,淡淡的光自天幕浮來,將整個寒桑峰攏入寧靜。
“......”
這位一向以清冷寡言為名的寒桑子,竟然半夜偷跑到了徒弟屋子裏。
素手扶上梃子,他動了動腳,欲要走進裏房,卻又停了下來。
他抿了抿唇。
月色將這位師尊的美色勾勒得更加驚心動魄。
長發如銀,眉目如月。
恬謐的蟾光下,更顯得衣袂如曇雲,踏足如仙音。
寒桑子的眼睫微微顫抖,他想起白日裏徒弟看向他時,那毫不遮掩的、近乎侵略性的目光。
黃離幼年不幸,因體內天生仙骨被親人覬覦,竟被親生父母活活將體內仙骨抽出,獻給了金洞庭黃氏嫡子。
如果不是恰逢遊曆在外的周穆寒出手救下,小小的黃離將在十歲便被迫和這個世界告別。
約莫是被活抽仙骨的傷害太大了,對她的性格也造成了很大的影響。在被周穆寒剛救回去的三年裏,黃離都不怎麽說話。
隻是不知道出於什麽因素,周穆寒對這個徒弟十分上心,靈術、功法都是一手抓,連生活上也盡量無微不至地照顧她。
慢慢的,黃離對他說的話漸漸多了起來,也愈發黏人。
到黃離十八歲這年,黏人的程度到了一個極限。
明明已經是大姑娘了,比賽輸了之後還要故意大哭,就是為了鑽進他懷裏求抱抱。
若是小孩子還好,隻是黃離已經出落得十分漂亮,身段也像是剛剛熟透的果兒,身上散發著濃濃的雌性氣息。不知何時開始,每次被她鑽進懷裏,周穆寒整個人都是僵硬的,從上到下不敢動一下。
周穆寒平日裏當然不許黃離隨便抱他,隻是一般這種時候,黃離都會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周穆寒根本手足無措,別談推開她了,他滿腦子想的都隻有怎麽讓黃離止住眼淚。
而長大的徒弟看向他的眼神也愈發不對勁,那不再是單純的一個徒弟看師尊的眼神,她看向他的眼神,有不敬、冒犯,和愛意。
偏偏黃離什麽也不表示,隻是行動上偷偷摸摸、耍小聰明地親近他。
若她直接與他表明心意,他還能狠狠教訓她一番。偏偏黃離什麽也不說,隻是安安靜靜地看著他,眸光裏摒棄了天地,隻剩下他一人。
周穆寒其實很怕黃離這麽看著他。
其實挺好笑的,在天魔之戰裏以一人之力扭轉護住十萬修士性命的靈虛道門十四長老寒桑子,最怕的東西竟然是徒弟看向他的眼神。
他該怎麽說?不要這樣看著我?你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如果他這樣對黃離說,看上去最奇怪的會是他吧。
裏屋中傳來女子痛苦的喃呢聲,周穆寒握緊了手。
黃離因幼時遭難,從十二歲起,便犯了夢魘症。白天好好的,但每月的月末幾日,總會招來夢魘。夢魘時一種神奇的生物,它不能直接地被靈術攻擊或物理攻擊命中,隻能由被它盯上的人自行化解。
周穆寒擔心徒弟到底年齡尚輕,心智不足以和夢魘單打獨鬥,五年裏,每個月的月末都會偷偷跑來看徒弟。
隻不過忘了從哪一年起,他這種行為被黃離發現了,好像就是從那時起吧,黃離看他的眼神就不太一樣了。
周穆寒深呼了一口氣。他不想放任黃離再這樣對他膽大妄為下去。可看著裏屋裏躺在**的徒弟痛苦萬分的模樣,他一咬牙,什麽也不管了,踏了進去,步伐還很輕。
她的手冰涼。周穆寒眉頭皺了皺,不斷地從將溫熱的靈力渡給黃離。
**女子散開的發如被抽走生機的鴉羽,那雙閉上了還微微顫動的眸子,像是被剝去光芒的星子。雪白的單衣如蟬翼一般輕輕攏著她,顯得她更加瘦弱無力,整個人宛如墜入冰火兩重淵之中,痛得全身直抖,花枝散亂。
周穆寒深吸了一口氣,加大了輸送靈力的力度,同時捏了三道靈術,一道護住她的丹田,一道清醒她的心智,一道增強她的神識。
可**的黃離看上去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愈加嚴重。
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一串一串從眼裏墜下,在白皙的臉頰上碾過一道淚痕,再滴落到脖頸、或者是枕頭上。她的身體不停抖動,嘴裏的呢喃聲也帶著哭腔:“為什麽......是我......為什麽......”
周穆寒心頭狠狠一緊,霜雪般的白睫和白瞳盯著黃離臉上不斷墜落的淚水,一手握緊了她的手,嚐試新的法子。
隻不過這次的夢魘症好像犯的格外嚴重,黃離哭得越發狠了起來,“走開......別來找我......為什麽......是我......走......”
周穆寒忍無可忍,像小時候哄黃離一般將她摟入懷裏,冰涼的小臉兒靠著他的胸膛。
周穆寒早已是天下屈指可數的分神大能,早已不懼寒暑,常年為了方便,穿一層薄薄的白衣。
可在那肌膚挨上來的時候,那薄薄白衣就像紙做的城牆,任何防禦力都沒有,他能明顯得感受到她偏低的溫度,和......
柔軟的臉頰。
周穆寒看著麵色如常,兩側的耳朵卻從頭紅到耳根,他輕樓著懷裏顫抖不停的徒弟,像小時候那樣輕拍她的後背。
“沒事了,我在。”
“沒事了,沒事了。”他頓了一下,艱難地輕按住黃離不停抖的肩膀,“......為師......在你身邊。”
也不知黃離到底聽到了沒有,哭得天花亂墜,讓周穆寒頭疼發指又張皇無措,隻得將徒弟摟了緊些,一時溫香軟玉的氣息離他更近了,除了黃離,他還沒有和異性發生過這麽親密的動作。
掌握十萬靈術、受天下修士敬拜的寒桑子實在對一直哭的徒弟頭疼不已,她流的第一滴淚看上去都和他毫無幹係,實際上都無聲地在他皮肉裏劃著口子。到底是從小養大的、和他相依為命的人,他很少心軟,但對小徒弟,他似乎丟失了原則。
幹脆豁出去了一般,周穆寒咬咬牙,將黃離重新放平在**,雙手撐了上去,積霜堆雪一般的長發墜在她臉龐。
額頭貼上了額頭,他直接進入了她的神府。
有些修士管這種叫,神交(神魂交融,可以提升修為)。
到底是分神大能,夢靨幾乎在周穆寒的神魂進來的第一刻,就慌忙逃竄了。隻不過它的速度哪裏比得過周穆寒,還沒來得及逃出黃離的神府,就被周穆寒除得一幹二淨。
做完這些,周穆寒火速將神魂從黃離神府中抽身,結果剛睜開眼,就看見和他近乎近在咫尺的徒弟懵懵懂懂睜開了眼。
這可差點沒把周穆寒嚇死,他剛一個晃身,身下人的頭便往前湊,差一點唇就要貼上他的唇。
周穆寒慌亂地起身,憤憤地盯著剛被他救下就欲要對他放肆的徒弟,光火得不得了,抹了一把嘴唇,嗔怒又慍惱地狠狠盯著徒弟,想要教訓她,卻又被氣得說不出任何話來。
“你到底想幹什麽?”
黃離睜大了杏眼,十分無辜地看著他。
周穆寒實在是被氣壞了,手都在抖,再裝,再裝,以為他看不出來?
黃離眨眨眼,水色流轉的眸氤氳婉然,從夢魘中逃脫的她好似恢複了些生氣,卻依舊直勾勾地看著他。
周穆寒最受不了這種眼神,別過臉不去看她,惱聲道:“說!”
黃離又眨巴眨巴眼睛,可憐巴巴道:“我剛睡醒,迷糊呀,把師尊......”
周穆寒冷著臉看著他。
黃離不知道腦子哪裏抽筋了,瞎胡謅了一句:“額,把師尊看成旬師兄了。”
周穆寒愣了一下,非但沒有放鬆,心裏倏地冒出一團巨大的無名之火,他瞧了黃離片刻,冷笑道:“原來如此。”
他冷哼了一聲,欲要起身而走時,兩人手上的玉戒同時發出血一般的赤光。
那是修真界的高級法器,傳信戒。
靈光閃過,戒指向神識傳送出信息。
【宗門遭難,遇二宗三門圍攻,全宗上下,無一生還。
勿回宗門!勿回宗門!勿回宗門!
老石龜
青方】
哢嚓一下。
戒指,碎在了指縫間。流下的血,約莫是全宗修士流下的淚。
“哈哈哈哈哈,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毫不費工夫!”
三十多名修士將房屋圍住,其中一人狂放道:“不是說寒桑子自創的隱機滅生訣無人可破嗎?我們這麽容易就找到了他,看來不過如此!”
“順著夢魘的氣息找,果真沒錯。英雄難過美人關呀。沒想到就連寒桑子,也不得獨善其身呀。”另一個毫不避諱地笑道。
房屋被洶湧的靈力直接掀翻,露出穿著單衣的兩人。
“呦,沒耽誤你們師徒倆教習吧?”那修士戲謔地打趣,揮手便是一個接一個的靈術,朝中間的周黃兩人直攻而去。
這三十多人裏,最低的修為,便是化神。甚至除了二十幾位化神之外,還存在和周穆寒相同境界的三名分神大能!
為了殺寒桑子,對方想必下了天大的手筆。
要知道,分神之上就是大乘,大乘圓滿即可飛升。而那些大乘修士,一般都是各個宗門或是家族的老祖,哪裏能遭人遣派?
周穆寒被群修包圍,麵色冷淡且從容,絲毫不見剛才的慌張與氣惱。
唯一的變數,能影響到他的東西,便是他將其護在身後的小徒弟。
隻見周穆寒突然動了,他一手升起巨大的琉璃淨歲罩,一手竟——
釋放出眾人從未見到過的,純粹、寧靜到了極致的靈力。
而這靈力在須臾間化作世間最鋒利的刀刃,活生生將空間撕破了一個口子。
還沒等黃離反應過來,她便被周穆寒推入了那開裂的時空縫隙中。
那一聲師尊還沒喊出來,所有一切,都在身外被化解為了碎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