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以退為進

俞樂真的欲哭無淚。往常喂七姐兒的活是阿娘和阿兄在做的,如今阿兄尚忙得無暇顧及午膳,阿娘也還在灶中忙活。

長姐偶爾也會幫忙喂養,今次卻是不能指望她。她同母親一樣,在灶房忙得腳不沾地。

“七姐兒乖,來,啊一口。”

好不容容易逮到小妹,俞樂趕緊趁機喂一口。

俞苗也乖,啊的張大嘴,現出滿口未咽下去的麵條,她眨巴眨巴眼睛,好無辜的看著二姐姐:“可是我還沒有咽下去呢。”

“你嘴巴要動一動啊,快點嚼一嚼咽下去。”

俞樂自己還是孩子,哪兒有什麽經驗。見俞苗半天不肯咽下去,幹脆伸手捏捏俞苗奶嘟嘟的小臉,巴不得手動替她咀嚼。

俞苗甩一甩小腦袋,順勢將二姐姐的手甩掉,繼續製造難題:“我要找阿兄,我要給阿兄喂!”

鐵了心似的,俞苗開始找阿兄。她站在原地邊快速東張西望邊說著:“阿兄呢?阿兄呢?阿兄在哪裏?”

四周見不著阿兄人影,便開始邁起小短腿四處尋找。小腦袋瓜不知在想什麽,偏愛往縫隙裏頭找,哪處偏僻她就往哪處鑽。她甚至捧起一個茶壺,打開壺蓋,往茶壺裏頭喊阿兄,偶然見著哪兒鋪著席子也要掀開看看,明知不在也要喊一喊阿兄。

“阿兄在忙,七姐兒先吃飽飽才有力氣找阿兄呀。”

正是此時,俞苗的大姐姐俞竺來了。她聲音柔美悅耳,笑得一臉溫和,俞苗忍不住對她嘻嘻笑,好開心的撲進長姐懷裏。

幾個姐妹中,長姐無論外貌還是性子,皆像極了母親。母親忙碌時,是她帶著俞苗的,俞苗自然喜歡粘她。相較其他人,俞竺的法子也多一些。

今次母親實在忙得脫不開身,今早聽聞阿奶鬧事,母親特意過來看一眼,待安撫完村婦,便急著回灶房,故而七姐兒被欺負一事,母親並不知曉。

母親心係七姐兒,生怕她離了母親和阿兄便不肯乖乖吃飯,這才喊她過來看看。

結果當真如母親所料。

如今時期,尋常時候並沒有零嘴和糕點,也開不得小灶,若不多吃一些,定然要餓肚子。

“來,吃一口讓阿姐看看,咱們七姐兒有沒有變成大力王。”

俞竺蹲下身,伸手接過二妹手上的碗筷,挑起一筷子麵條送到俞苗嘴邊,耐著性子哄她。

俞苗快速咀嚼幾下便將原本在嘴裏的麵條咽下去,又張開嘴巴一口將木筷上的麵條吸溜進嘴裏。麵條尾巴餘留的湯汁濺得臉蛋和下巴到處是,有的甚至滴落到她漂亮的粉白色衣裳上,奶嘟嘟的小臉立刻鼓起兩個小包。

俞苗將小腦袋向前努努,示意阿姐幫她擦拭。俞竺哪裏不懂她,早已將巾帕準備好。

俞苗好乖的吃下一口後,迫不及待開口問:“阿姐,我厲害嗎?”

“我很厲害嗎?”

“我是大力王嗎?”

一問三連。

“厲害呀!七姐兒最棒!”

說著話的同時,一筷子麵條又到了俞苗嘴邊,俞苗下意識張口吸溜進嘴裏。

然而這口並不那麽好騙,俞苗馬上現回原形,開始東拉西扯,講一堆不知所雲的話。

俞竺耐心聽著,同時不忘催她:“七姐兒再吃一口會更棒。”

“可是我還沒有讓竹蜻蜓飛地很高很高。”

很好,又讓她想起一個厲害的借口。可是她的竹蜻蜓呢?

看著空空如也的小手掌,俞苗開始尋物,還很是貼心的安撫:“我的竹蜻蜓不見了,我去找它好嗎?等我找到竹蜻蜓,讓它飛地很高很高後就過來吃好嗎?”

說罷,人也扭頭走了。

俞竺亦步亦趨跟在身後,實在有些無奈。再如何善解人意和體貼入微,終究也有她不擅長的事啊……

*

晚間,耳邊是淺淺的海浪聲,一浪一浪,規律悅耳。空寂的沙灘在柔和月光下,像穿了一件紗衣,漁村的蒼茫被月色掩蓋,一切寧靜祥和,歲月靜好。

俞進士家卻不然,廊簷下許多婦女和孩子相互依偎取暖,偶爾也會傳出幾道哈氣聲。

海邊的夜晚一向風大,尤其在這個倒春寒的時節,夜間寒氣更重。

因著海嘯前的準備略顯倉促,除俞進士家,基本沒什麽人家準備禦寒物什,故而此時僅能窩在一處瑟瑟發抖。他們隻覺白日雖忙碌得疲憊不堪,卻也不像此時這般讓人煎熬。

尤其俞花和莊氏。

二人怎麽也沒想到來關丘漁村要吃這些苦頭,僅勞作半日她們便跟丟了魂兒似的。

莊氏後悔了。

他們河陽漁村不像關丘漁村這般統一分工勞作,一般各行其是,互不幹擾。且他們建的是木頭房,哪像這邊,非得建石頭房,還各種講究,把她累得胃口也沒了。

都是俞花那娘們害的!

這種日子她是過不下去了,明日她就回河陽村!

可是一想到家裏為數不多的糧食,她就打退堂鼓。他們要是回去了,糧食怕是撐不了兩日。這邊哪怕糧食所剩不多,但這裏有一個黎娘子啊!

她有錢!

而且,她的目的還沒有達成,決計不能回去。

另一邊,俞花和自家幾個孩子宿在俞麻房中,免不了要話話家常。

今日她糟了不少罪,自然要說道說道。自打進到屋裏,她便將今日磋磨她們的人罵了不下十次,待到心中舒坦方才停歇。

別人說完了,可不就該說說久不見的母家人?

“娘,我看那野丫頭真是越來越猖狂了!瞅見沒有,屁大的孩子就跟狐狸精似的,把長兄他們哄得團團轉,如今竟親疏不分!”

想起自己兩個孩子受罰就來氣,全賴那個撿回來的小雜種!

她何德何能?

“可不!”

終於有人同自己一個鼻孔出氣,且又說到她心坎上,俞麻激動得猛的將手上的茶杯甩桌上,巴掌在桌上連續拍了好幾下。

‘啪啪啪’的聲音在夜間格外刺耳,尤其她還拔高音調,像是巴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真真是狐狸精,造的什麽虐把她撿回來!”

“沐哥兒年歲也不小了,是不是該給他相戶人家?我看長兄那邊也沒個動靜,難不成真要等那小狐狸精大了嫁給沐哥兒?娘,這事你得管管!再不然咱們老俞家就要落入那個來路不明的野丫頭手中!”

俞花眉頭緊蹙,一副操碎心的模樣。俞麻聽罷,不屑地‘呸’了一聲,吼道:“她想得美!”口中尚餘些許茶水,大嗓門一出,帶出不少唾沫星子。

俞花接口:“這事可得抓緊!沐哥兒本事大,出去誰不誇幾嘴?大了要有大成就的!長兄已經受長嫂拖累,咱們沐哥兒可不能再被小狐狸精耽誤咯!”

“那不能!”

說起沐哥兒,俞麻便將頭昂得高高的。就目前來看,沐哥兒的本事已然超越他父親,別提多長臉!

村裏頭是有不少人家上門來提過,不過她都看不上。就憑他們也想進老俞家的門?

她現在眼睛就盯在鎮上的大戶人家。鎮上最大的富戶便是長媳娘家,黎府。偏偏長媳不長眼,把心偏在小雜種身上,完全不為沐哥兒著想。

逞兒也是,好好的進士不去拚前程,非得窩在鎮上私塾當個名不見經傳的夫子。讓他在鎮上好好為沐哥兒挑個媳婦,他愣是不為所動。憑他的進士身份,加上沐哥兒外祖家的財勢,何愁相不到一個好身世的姑娘?

這事還得她親自操辦才行!

俞麻信誓旦旦道:“回頭我親自到鎮上找個能說會道的媒婆,就不信找不見一個滿意的!”

橫豎不能便宜那個小雜種!

俞花聽罷目光閃爍,幹笑兩聲。

事實上她今次回來是有任務的。婆母要她在阿娘耳邊吹吹風,盼能把長房的丫頭嫁進來。但以她對阿娘的了解,阿娘能看上才怪!

今後她仍需仰仗娘家,怎可能上趕著做討嫌的事?自然是不會開這個口,得想個法子讓婆母死了這條心才行!還不能把自己搭進去。

這邊母女倆各懷心思,長房那邊卻一片和諧溫馨。

俞苗剛聽了阿娘的哄勸乖乖躺下,可乖巧不過一刻鍾她便翻個身向阿娘靠過去,睜著一雙毫無睡意的大眼睛,奶糯糯的說:“阿娘,我想貼貼。”

午後俞苗睡過一覺,這會兒哪裏睡得著,她並不知阿娘已經勞累一整日,這會兒隻想和阿娘膩歪。

一日下來,黎皖姝隻覺周身疲乏。耳邊乍一聽小丫頭甜甜的軟糯聲音,心忽然像被什麽填滿了。睜開眼睛,小丫頭的腦袋已經近在眼前。她笑嘻嘻的湊過來,一隻手環上她的脖子,軟乎乎的小臉蛋隨之貼上她的,蹭蹭臉蛋,發出一聲滿足的拖著長音的‘唔’。

再抬頭,俞苗一臉饜足。她半趴在阿娘身上,一雙小手捧著阿娘的臉,眨巴著亮晶晶的眼睛問:“阿娘,你要嗯呐我嗎?”

‘嗯呐’便是親的意思,俞苗自創的。

黎皖姝的心早在俞苗的小臉貼上自己的臉時,便軟成一灘水。當女娃兒討親親時,便二話不說在小丫頭臉上親了一大口,嘴裏發出拖著長音的嗯~呐!引出俞苗一串咯咯咯的笑聲,讓人聽了格外滿足,一天的疲憊消失無蹤。

黎皖姝心下別提多滿足。她翻個身往睡在她另一邊的三女兒臉上也親了一大口,讓得六歲大的俞香害羞的拉高被子蒙住臉,隻餘下一雙大眼睛又高興又害羞的亂轉。

“阿姐,我可以嗯呐你嗎?”

俞苗則轉向另一邊的長姐,說罷,小臉已經湊過去,粉嫩嫩的小唇兒輕輕貼上阿姐的臉頰,嘴裏發出糯糯的‘嗯呐’。

偷香成功,俞苗直起身子坐著,好開心呀!

“我也要!”

說話的是二姐姐俞樂,她睡在最邊上,見勢迅速爬起來,挨個兒親過去。

屋子裏全是女娃兒們開心的笑聲,這個瞬間讓黎皖姝覺得自己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阿娘什麽時候才可以不這麽忙呢?”

俞樂悶悶的問出聲。她已經八歲,多少曉些事,知道村子遭了難,大家的房子沒了。可是她很不喜歡家裏每天這麽多人,更不喜歡阿娘每天這麽忙碌。

日子什麽時候才能恢複正常呢?

黎皖姝暗歎一聲,開口卻是安撫的話語:“快了,慢慢會好起來的。”

要想將村子建成,少說還待兩月。可黎皖姝最操心的卻是糧食問題,如今餘下的糧食至多隻能再撐三日。

是時候籌錢買糧食了。

俞花想的不錯,今晨黎皖姝的一番話確實是以退為進。

縱然她身上尚有些餘錢,可她育有三子四女,日後用錢的地方多著呢,怎麽可能去當那個冤大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