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碼頭

當俞沐親口說出建造碼頭的想法, 已經看過圖紙的沈康之仍免不了一陣心悸。

抬頭向少年看去,他還是那副鎮定的模樣,揚著淺笑, 眼中是篤定。

自信滿滿, 他確信這件事情能辦成!

這一刻,沈康之終於結束他的心悸, 刹那間錯愕過後,轉而若有所思看向麵前這個早成的小夥子。細細品來, 他的言行舉止完全不像這個年歲該有的。

少年有比成人還要深沉的城府,如今模樣就好似所有一切全在他的掌控中。

包括沈康之自己的反應。

思及此,沈康之心中驚駭。突然發現,這個少年哪是自己駕馭得了的?!

沈康之沒來由一陣心慌。

說不定一切均在少年的算計中。

說不定、說不定就連他也是從一開始便在俞沐算計好的套子裏,而他卻傻傻的往裏跳。

他竟被一個小少年算計?

沈康之隻覺太不可思議!

沈大人麵色變了又變, 俞沐並不怕被看穿,他儀態如常, 不疾不徐開口:“大人, 您意下如何?”

沈康之深看俞沐幾眼, 強自鎮定。幾次張口無言, 最終化為沉默,再次看向桌上的圖紙。

不管看幾次,依然能被圖紙上的建築及設計震撼到。

這般縝密的設計, 哪像一個十三歲小夥子作得出的?偏偏沈康之十分確信, 這就是少年所作!

沈康之久久不言, 正在思考這件事情的可行性。早在前來沿淮鎮上任時,他便對此處進行過深入了解。

那片海域海勢十分複雜, 商船若進來,稍有不慎便有撞船的危險。是以, 幾百年來無人問津。圖紙哪怕設計得再合理壯觀,又當如何避開海勢?

看出沈大人的猶豫,俞沐便上前去給沈大人做講解:“大人若是擔心海勢問題,那大可不必,大人請看。”

俞沐指向海邊的幾處建築,它們聳立在海麵上,看似岌岌可危,卻又無端生出幾分美感

“大人莫要以為這些建築是為美觀,您且看。”

俞沐指向建築物的隱秘處,另一隻手則指向另一張宣紙。

“此處有幾關,並與其他建築相輝映。到時可派人把守,如此大人所擔心的問題便不會發生。”

且幾處建築均建造在容易被忽略的危險之處,如此醒目,自能讓商船自動避離。

細看之下,沈康之大為震驚。方才有幾處不明了的地方,現如今疑惑全部迎刃而解。

不止如此,在俞沐的講解下,沈康之發現整個碼頭的建築皆有機關,他甚至連外敵入侵時,當如何反擊也考慮到了!

此等遠見及學識豈是常人所能及?!

沈康之仍未作答,但他並非在思量什麽,而是被周祥的計劃所震撼。若真能如是建造,那麽在關丘漁村建造一座碼頭也不是不可行!

不,是太可行了!

沈康之十分確信,將圖紙上呈,定也能震驚皇上!

完全沒有不答應的可能!

整個設計隻針對關丘漁村附近的海域,這個設計隻建在關丘漁村方可行,故而他們也無需擔心皇上另做打算。

完美,簡直太完美!

沈康之甚至想立刻起程,親自上奏。這將是他這輩子最瘋狂的舉動!計劃已如此周祥,若不去拚一拚才是真的傻!。

他將前程似錦!

“大人,您想想看,若能將碼頭建起,那麽將給沿淮鎮帶來怎樣的利益。若能成功,沿淮鎮將隻有享不盡後福。”

沈大人仍未置一詞,俞沐淡笑著言說,語調仍然不急不躁,輕輕緩緩,足夠**。

沈康之幾乎已經預見碼頭建成後,沿淮鎮繁榮昌盛的景象。

“你這些想法是何時開始的?怎不早些道與本官?”

沈康之問出心中疑惑。心中卻已暗下決定,明日便啟程,以進獻藍龍蝦為由離開沿淮鎮,快馬加鞭也就幾日光景。

俞沐言簡意賅:“時機不對。”

沈康之愣怔,忍不住細思。

是啊,若非先有關丘漁村的奇跡,小夥子便不能在他心中留下印象。而他若貿然前來,哪怕計策再如何好,自己也定不敢輕易信他。

再者,沒有漁村前情為鋪墊,這事也到不了皇上跟前。折子一旦呈上,定然中途便被大臣攔下。

如今朝中還有誰人不知關丘漁村的奇跡?

此時便是最好的時機。

沈康之了然於心,對俞沐不免更高看幾分。

少年心中明明有遠大抱負,卻直待今日才道出。如此能忍、能屈、能伸,他日作為不可估量!

“建造碼頭一事你想的十分周祥,本官決定立刻啟程求見總督大人,並親自入宮麵聖。你可願隨本官同去?”

如此人才不該埋沒於漁村,若他願意同去,定能立刻得以重用。

卻不想,俞沐拒絕了:“草民一屆漁農,實在難登大雅之堂,此事煩請沈大人勞累奔波,關丘漁村將永生不忘沈大人謀福之恩。”

這下沈康之被搞迷糊了,難道他的遠大抱負僅限關丘漁村?

明知少年才略通天卻隱沒於此,沈康之心中有道不完的惋惜。

不僅如此,俞沐甚至不欲出這個頭:“此乃草民師父所作,世外高人,不喜功名利祿,望大人海涵。”

經過幾次相處,沈康之豈會不知少年實力,他這是將自己的後路堵死了啊!

他年紀尚輕,好前程近在眼前,到底因何不去奔前程?

“也罷。”見少年目光堅定,沈康之隻得作罷,再道:“你且將計劃細細同本官講一講。”

將一切祥記於心,如此麵聖時也能多些底氣。

二人一直密談到午後仍不知疲倦,詳談過後,二人僅隨意果腹。沈康之一心想快些出發,便火急火燎的命人做準備,待準備就緒便立刻出發。

然而,出發前卻被俞沐喚住。

原以為少年有要事交代,卻不想是找他借人。

“那行。”沈康之問也不問便點頭答應,轉首命令道:“王釧,你帶幾個兄弟配合俞兄弟。”

轉頭對俞沐道:“俞兄弟,有任何需要盡管吩咐王釧,他定能妥善處理。”

此話不僅是說與俞沐聽,更是在鞭策王釧等人,這是要讓他們萬事以俞沐為首,聽從他吩咐。

現如今,俞沐為人沈康之再信任不過,自然不認為他會有為非作惡的行為。王釧是他的親信,是他最得力的左右手,將王釧交與俞沐便足以說明他對俞沐的看中。

或許俞沐並不了解這許多,但王釧等人卻是清楚的,自然不敢怠慢。

待知府大人離去後,俞沐便告知幾人,他無意中得知有人欲合謀加害黎老爺,懇請幾位相助。

“這本是我等的分內之事,俞兄弟放心,我們這便分作兩波在暗中行事,絕不能叫歹人逍遙法外!”

王釧頷首。知府大人臨行前私下裏囑咐過,讓他們行事當萬分盡心,不可有半點馬虎。

前些時日他是隨大人去過關丘漁村的,當時便被俞小兄弟的能力所折服。歸來後,大人也曾多次提及此人。王釧知道,俞小兄弟是要有大作為的,哪怕大人不曾叮囑,他也會倍加認真去對待。

尤其今日大人見過俞小兄弟後便迫不及待外出,說是要親自上皇城麵聖,想來絕非小事。

“那便有勞諸位了,今日值完班我做東,咱們在瓏悅軒就餐。”

俞沐施禮謝過,並轉身叮囑懷元回去同姥爺知會一聲,但此事必須隱秘,不可為外人知。

“俞小兄弟不必如此,分內之事罷了。”

這般禮遇王釧哪裏受得,這便帶頭推辭。

瓏悅軒他不是沒去過,隻不過每次去均是為護大人周全。他和兄弟們俸祿均不高,哪個也不敢踏足瓏悅軒。府衙有煮飯婆子,尋常一日三餐均在府衙應付,外出辦差時,隨便一個餅子便能果腹。

俞沐卻是堅持。

就比,十二人分作兩波,俞沐與王釧各自領隊前去蹲點。歹人其中有一位便是瓏悅軒大廚,俞沐身為黎尚外長孫,自然不好出現在瓏悅軒,故而他便去往瓏悅軒的對家酒樓蹲點。

然而,一直到歹人睡下仍未有動靜。這般結果早在俞沐意料之中,他雖知曉加害外祖之人,卻不知他們早先如何接洽。

是以,他當提前提防。

隻未有成果自然消磨人的意誌,讓幾個心中有抱負的男子同自己做這般無用功,俞沐多少有些愧疚。

當他們閑下來已到亥時三刻,幾人在瓏悅軒匯集。

黎尚清楚外長孫為人,得到知會後便知有事發生,引得他一個下午惴惴不安。為了不讓人起疑,他還特意回過一趟黎府,待到時辰差不多方才回至酒樓。

外長孫難得主動招待客人,對方還是府衙之人,他自然要謹慎應對。今日他為其準備的餐點用的便是他們今日帶過來的海鮮,全是好物,拿出去招待再好不過!

他寧願不拿好物去賺大錢,也要把沐哥兒交代的事情辦妥當,這說不定關係著他的前程呢!

他日沐哥兒奔前程若需要銀兩,他也絕不會吝嗇,縱是傾家**產也要護他!

正是這麽想的時候,耳邊聽見一陣說話聲,由遠及近。生怕讓大夥兒久等,黎尚這便開始忙碌,隻吩咐懷元去雅間侍候。

當一道道好菜上桌,王釧等人皆一臉不敢置信。他們雖不曾吃過上等好菜,世麵倒是見過不少,知道麵前菜色有多珍貴。

幾個人都是糙漢,一時竟不忍下嘴。

他們不過幫忙盯人,且尚未有結果,俞小兄弟竟招待他們享用這般好物,實在受寵若驚!

“諸位今日受累了。也不知他們何時行動,估摸著還要煩諸位大哥受累幾日。”

俞沐招呼大家用膳。

大家雖用過晚膳,但為了不耽誤事,便隨便應付,想來大夥也該餓了。

“職責所在,何來受累之說,俞小兄弟不必介懷。將歹人繩之以法之前,我們都會盡心盡力協助於你。”

接收到俞小兄弟傳遞而來的歉意,王釧自當安撫。

正是這時,黎尚親自將最後一道菜送來,正好聽見他們的談話。

他萬沒想到沐哥兒招待之人中,會有一個王釧。王釧他是知道的,知府大人的近身護衛,是知府大人最為器重之人。

而他被派至沐哥兒身旁,定然是出了大事件。

黎尚的心一下子便沉在穀底。

“諸位恩德小弟感激於心,待到歹人落網前,還請諸位大哥一定賞臉,咱們便在此處享用宵夜,也正好可以相互交換一下一日發現,也可再做其他部署。”

人家盡心盡力幫助自己,俞沐當需有所表現。

“那多不好意思!”

大家哪好意思這般吃白食,驚得連連擺手。

最後還是黎尚一錘定音:“幾雙筷子的事,便這麽說定了,諸位大人萬勿推辭!”

酒樓東家都發話了,且態度強硬,王釧等人便謝過。

一餐下來大家吃得十分盡興,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的佳肴。真不愧是黎老板的手藝,當真是絕了!

黎老板雖是酒樓東家,可他的手藝通常隻用來招待貴客,今日他們是托了俞小兄弟的福啊!

他們覺得今夜才是真正大開眼界。

一桌子的膳食,竟是吃得幹幹淨淨,連渣也不剩。

一想到接連幾日均能享用美食,幾人心裏頭別提多美!

大家散去後,避免翌日遭人起疑,外祖孫及懷元齊心將一切收拾妥當方才步行歸至黎府。

黎尚及俞沐一路上雖有交談,卻默契的不談及此事,直待歸至府中,俞沐才道:“姥爺若不著急歇息,可否移步書房?”

俞沐想過,此事還需姥爺配合,便決定跟他實話實說。且關於碼頭一事,他有要事相商。

“可是出了何事?”

進到書房,黎尚便憂心忡忡追著俞沐問。方才聽罷他們討論,他更覺事情不簡單。

可黎尚怎麽也未想到,此事關乎黎府的未來。

當他得知自己一直以來最為器重的廚子竟與外人勾結,欲加害於自己,愣怔了許久。他不明白何故如此,更不願去相信。

到底是哪處出了錯,對手又給了他怎樣的條件,怎麽輕易就要背叛自己?

黎尚踉蹌著跌坐在交椅上。

此事若由任何一人告知,他定然都不信,可開口之人偏偏是沐哥兒。

沐哥兒最為謹慎,辦事一向妥帖,如今他甚至找衙差出手相助,足以說明此事做不了假。

待黎尚終於接受現實回歸清醒,時間已過去半個時辰,俞沐一直在旁靜靜侯著。

終於,黎尚沉沉歎出一口氣,道:“你……可是有了應對之策?”

俞沐淡淡點頭:“衙差那邊正在收集證據,隻是尚未有結果。姥爺這邊一切照舊便是,但需要多長些心眼,切記莫要讓王大廚看出破綻。”頓了頓,又道:“當然,姥爺若能不著痕跡留出空子,引王大廚上鉤便更好了。”

語氣和緩適中,讓人聽之倍感心安。

長歎一聲,黎尚心中已有決斷:“我知道了,放心吧,我會把好分寸。”

黎尚不是傻子,定不會明知對方意圖背叛自己,卻仍掏心掏肺。

既你對我不仁,便休怪我不義。

俞沐靜靜看著姥爺,見他蔫蔫的,無甚精神,卻並不擔憂,也未做安撫,而是淡淡開口:“姥爺,我還有一事相商。”

說罷,再看黎尚,已然坐正身子,立刻換了一副麵孔,認真問道:“何事?”

俞沐便將今日之事和盤告知,包括自己如何打算,為此做過哪些準備,沈大人又是如何反應等,事無巨細。

他要讓姥爺知道,碼頭一事定能成。

因為他還有事與姥爺協商。

一件互利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