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尤音爸媽骨灰盒不是放在墓園統一的小格子裏, 而是有獨立的墓碑墓地,占地還挺廣,這些都是爺爺置辦的, 他給了她爸媽去世後最好的體麵。
尤音在墓園大門買了束花,走到墓地入口處時停下,“徐遊, 我想單獨跟我爸媽待會,你在外麵等我會好不好?”
“好, 我等你。”
這會兒早上十點, 空氣悶熱, 把這場大雨悶在雲裏, 下不來。
尤音輕車熟路找到墓地, 墓地幹淨,顯然被打理得很好。
她把花束放到墓碑前,鄭重跪拜三回後提了裙子坐在一邊,和他們說說話。
說自己和席家的事, 說她現在在做的事, 說她的朋友們, 說她的漫畫和粉絲,都挑開心快樂的來。
這一說,說到雨滴零零碎碎飄落。
尤音伸出手接, 彷佛這是爸爸和媽媽的回應,冰涼濕潤, 潤入心底。
她抹了抹不知道什麽時候掉下來的淚水,唇角劃起笑容, 兩個淺淺的梨渦燦爛:“爸,媽, 昨天晚上跟你們說到一半舅舅打電話來打斷了,我,我有點想離開這裏,再回來也隻是回來看你們,可以嗎,你們會支持我嗎?”
大雨瞬間撲簌落下,雨聲淅瀝,響起輕快樂章。
尤音仰麵感受,她在雨聲中聽到了他們的答案。
徐遊撐著傘找進來,看到人時已經分不清她臉上是雨水還是淚水,可她還是笑著:“怎麽進來了,我沒事,走吧。”
徐遊沒說話,看了眼她身上淋濕變色的裙子,傘傾斜一半,倆人並肩離開墓地。
尤音先去了趟管理處,找到工作人員,說明自己可能後麵一段時間不會過來,也不在申城,有什麽需要繳納的費用提前繳清,或者到時候直接聯係她,不要聯係席家。
工作人員查了她爸媽墓地信息,說:“你這個是VIP級別,所有費用都已經一次性繳納完,不用再交什麽。”
雖然早料到可能會這樣,但尤音心底仍微微吃驚。
工作人員邊操作著電腦邊說:“你們這墓地買得早,便宜,這要今天買可不是這個價了。”
十幾年,申城房價翻了好幾輪,墓地漲價不奇怪,不過工作人員還在說:“咱們墓園不遠一個海灘要開發商場,規劃出來了,周邊看著也要建樓盤,那咱們這的墓地不也水漲船高?”
另外一個閑坐的同事接話:“那可不好說,說不定我們墓園還得搬,怕影響人家城市規劃。”
尤音驚訝:“墓園要搬?”
給尤音辦事的工作人員說:“我覺得搬不了,這次中標的席氏一家老祖和創始人都在我們這,人家怎麽可能同意。”
“不一定。”
尤音明白了,席家的項目,也明白了席庭越早上出現的原因,是真的順路,過來談生意的。
但是要搬墓園......
幾人自然討論不出什麽來,尤音道謝離開,雨停了,倆人站在門口等車。
徐遊問:“下午還去圖書館嗎?”
“不去了,我想休息一天。”尤音看他,“雖然你不讓我說謝謝,但今天真的很謝謝你,謝謝你陪我來一趟。”
女孩臉色看著輕鬆,眼底卻全是難過,徐遊伸出手想摸摸她頭安慰,尤音下意識躲開,手僵在半空,隨後收回,徐遊笑道:“那是不是得請我吃飯作為謝禮?”
“可以,沒問題。”
尤音請他在附近商場吃了頓飯,吃完讓他先回去,她想再一個人走走,徐遊見她語氣堅決,隻好提前離開。
商場離她小時候住的地方不遠,走路十來分鍾,她慢慢走過去。
爸爸是申城郊縣人,隻有老家的房產,南郊這套房子是租的,出事後退租還回去了。
雖然不是自己產權所有的屋子,但是是她出生到七歲生活七年的家,保留著她許多珍貴記憶。
十幾年的小區越加老舊,六七樓的高度淹沒在周邊不斷建起的高樓大廈中。
她從樓底下往上看五樓,左邊那戶,防盜窗比尋常人家要密,還是十幾年前模樣,小時候尤音愛動,爸爸說怕她有危險,特地請人安裝的。
此刻防盜窗後的陽台掛滿衣服,老人小孩的都有,應當是一家人。
她看了會,沒上去,在小區裏麵隨便走著,走得累了,尤音擦幹淨路邊長椅上的水,坐下來。
下過雨,又是工作日下午,小區寧靜祥和。
當年兒童區玩樂的設備更新成健身運動區,她喜歡玩的滑滑梯和秋千都沒了,看她玩鬧的媽媽常坐那套石凳也沒了,物非人也非。
這一待,待了兩個小時,待到老人領著幼兒園放學回家的小孩在小區裏亂跑亂鬧地玩耍,吃飯早的家庭傳出陣陣飯菜香。
尤音拿起包,離開小區。
又開始下雨,雨勢漸猛,滴滴答答,尤音小步跑到最近的公交車站,早上幹了的衣袖又濕了,頭發也濕不少。
她找出紙巾擦了擦,勉強擦掉些水分。
公交車站狹小,大雨隨著風四處亂飄,鞋子、裙子下擺也漸漸變了顏色。
尤音低頭看著,方才跑過來的急躁忽然消失,算了,濕都濕了,煩躁沒用。
她打開打車軟件打車,輸入目的地,軟件顯示等待人數32人。
想了會,退出來,搜索公交車,9路轉245路可以到,而眼下這個公交站正是9路所在,方向也一致。
尤音輕鬆笑,放低期待後全是幸運。
她把手機放進包裏,安靜等公交。
可剛放好一抬頭,頭上多了把純黑雨傘,眼前是一隻握著經典藤製傘柄的手,骨節分明,修長白皙,她認出來。
高大男人籠罩在身前,飄零雨水全被擋住,她被裹入一方小天地。
傘下那雙狹長雙眸望來,聲線軟雋:“送你回去。”
“9路公交進站中。”
“9路公交進站中。”
“9路公交進站中。”
車站智能係統播出機械女音,連續三遍。
可惜等尤音反映過來,隻能看見那輛寫著“9”的公交車在雨幕中漸漸遠去。
好吧。
尤音上了車,席庭越跟在後麵,收傘進來,放好傘,從一側扶手箱拿出條幹淨毛巾,“擦擦。”
尤音接過,說謝謝,隨便擦了擦。他又不知從哪裏掏出個保溫壺,倒了杯熱水給她,吩咐一樣的語氣:“喝點熱水。”
尤音放下毛巾接了水,水杯溫熱,體感舒適,她喝了兩口,再次說謝謝。
說完覺得十分尷尬。
真的很尷尬。
這算什麽啊?
早上有徐遊在還好,這會除了陳叔隻有他們兩個,而且她就以為上個車直接回家的,他這又遞毛巾又送水的給她整不會了。
像早上那樣客客氣氣的不就好了?早知道不上這個車。
席庭越看她不斷轉,但隻回避他的鹿眼,唇角抿起,語氣卻淡漠:“不必有壓力,我知道我們現在的關係,你別多想,隻是正好在這邊談生意,路過看見。”
“噢。”
這樣最好。
尤音確實輕鬆了點,喝完水,把杯子放上小桌板,靜靜坐著。
車子開到一半想起什麽,小心問他:“聽說墓園可能會搬是嗎?”
南郊臨海,也有個海灘,但是申城的海總是灰蒙蒙的,海灘也都是泥土地,還被防浪堤高高攔起
來。
爸爸媽媽和她一樣喜歡海,即使不是像三亞那樣純淨美好,但現在從墓園的方位看去,也能看見一片大海,天氣好的時候也會透著藍。
而且南郊這片是他們相識相愛並建立家庭的地方,尤音私心裏不希望墓園搬遷。
席庭越給了她肯定回答:“不搬。”
尤音不再說話,也沒了最初的尷尬,偶爾跟陳叔搭一兩句話,一個小時車程過得飛快。
是啊,不要多想,放下之後隻剩簡單關係,就當作一對認識的哥哥妹妹,沒有愛也沒有怨,自然相處不就好了?不要為難自己。
抵達小區門口,尤音下車,難得的提起笑容對他:“謝謝了,再見。”
嬌細身影輕快轉身,席庭越眸色漸深,她對自己笑了,可為什麽一點不令人開心呢?
......
尤音洗完澡睡了一覺,這一覺睡得沉,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八九點,昏暗臥室裏分不清白天黑夜。
剛醒的腦袋重得有千斤,在**緩了許久才緩過來,一摸腦袋,發燒了,嗓子也有點疼。
應該是昨天淋不少雨又悶著的原因。
尤音撈過手機,鎖屏界麵十幾條未接來電,全是舅舅打的。
瞬間頭疼,真來了。
她不想應付,但不得不應付,不過眼下自身難保,得先顧好自己。
尤音爬起來蒸了兩個包子,再到客廳找出醫藥箱,量溫度,38.2,還好,低燒。
她簡單衝了兩包衝劑,又吃完早餐,躺了會舒服些才回過去電話。
電話立即接通,舅舅陳超大嗓門傳來:“小音,我們現在在水明漾,怎麽的不讓我們進去,他們就是這樣對待親家的嗎?你在哪裏?”
她無奈至極,掛斷電話,換了衣服去水明漾。
舒明華不在,席庭越也不在,但舅舅舅媽,還有和她差不多年紀大的表弟都在,且已經被請到客廳裏麵坐,姿態傲得如同別墅主人。
舅舅見尤音第一句話是連續幾個不滿問句:“怎麽一個人回來了?席庭越呢?他在哪?”
舅媽也站起來:“這家人實在太過分,那一對父母當什麽縮頭烏龜,當我們好欺負是不是!”
溫姨迎過來,目露難色,小聲:“小音......”
尤音用眼神安撫,“沒事,溫姨你去忙。”
“先生一早上班去了,我給陳叔打了電話,說是現在回來,馬上到。”
“好。”
尤音沒換鞋,直接站在玄關,忍下身體不適,微啞的嗓音冷靜:“舅舅舅媽,別在這鬧,有什麽你們直接跟我說。”
要是他們誠心實意給自己討公道尤音心裏自然感動,可不是,她深刻明白他們是為了自己。
她覺得丟臉。
舅舅:“跟你怎麽說,你給席祥打個電話,讓他們來跟我們談。”
尤音撫了撫額,不知道該怎麽勸了:“他們不會過來,舅舅,你們到底想要什麽?”
舅媽說:“小音,你年紀小不懂,你得為自己考慮,不要任性衝動,離婚協議資產分配我們跟他們談。”
“談好了已經,我什麽都沒要,如果你們想要錢,我手上還有幾萬塊可以給你們。”
舅媽一聽,氣得不行,聲量升高,“不行!我們不同意!當初這一家人可沒這麽說的,怎麽老爺子去了肆無忌憚了是不是?”
“那會兒他們就用幾百萬打發我們,怎麽,兩條人命就值幾百萬嗎?他們席家撞死人就想這麽平息過去嗎?”
尤音猛地抬頭。
舅媽還在說:“我們要市中心一套別墅,還有,讓小青進入席氏工作,這是最低底線。”
尤音心髒猛跳,出口哽咽:“舅媽,你說什麽?”
“什麽我說什麽,我說我們要......”舅媽看見女孩眼底的紅,終於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但眼下婚都離了,她沒什麽好顧忌,心一橫,直接把話挑明:“小音,你別以為席家是什麽好人,你還什麽都不要,他們席家分一半給你都不過分!”
“你以為席家為什麽要收養你,你以為席庭越為什麽要娶你,那是因為他們是殺人凶手,是撞死你父母的人!席庭越當時就在車上!”
尤音瞬間被擊碎。
她脫了力跌倒在地麵,震驚不已,失去言語。
大門被推開,進來的男人隻一眼,邁開腿兩步走到女孩跟前,蹲下腰試圖抱起人,“音音......”
尤音望著眼前熟悉麵容,艱難卻又一字一句問:“你當時,在車上,是不是?”
沉默。
死一樣的寂靜。
沒人敢再說話。
尤音閉眼,溢滿眼眶的淚水成串掉落,推開人,站起來,離開。
......
尤音不知道自己怎麽離開的,席庭越出來拉她,她用盡生平最大力氣甩開,一個人往外走,打了車回家。
身體很難受很重,腦袋也暈暈乎乎,回家後倒在沙發上,明明很累卻怎麽也睡不著。
舅媽用不著撒這種謊,席庭越的沉默不語是肯定答案。
假的,都是假的,她這十幾年都是假的。
爺爺給的偏心,席庭越給的照顧,席家對她爸媽身後事、舅舅一家的關照,都是因為愧疚。
而她因為這份關心,對害死她父母的人感恩戴德,甚至喜歡上......
尤音蜷在沙發上,身體無力酸軟。
世界崩塌,把她埋入其中,沒有空氣沒有陽光,四周灰暗一片,她是個等待救援的人,自己已經完不成自救。
好累好累,她不想想這件事了,想睡覺。
她找了點藥隨便吃下去,困意終於慢慢襲來,沉沉睡去。
做了很多夢,噩夢,被追趕被蛇咬潛入海底,窒息那刻猛然驚醒,渾身大汗,身體滾燙。
她覺得有些呼吸不上來氣。
尤音摸到手機,很多消息很多未接來電,她眼睛很熱看不太清,胡亂解了鎖,卻又不知該幹嘛,忘記拿手機是為了做什麽。
準備放下那一秒,趙小桃打過來電話,廢墟裏的人仿佛看見照進來的一束光,拚命抓住,“桃子......嗚嗚嗚......我好難受......你快來......”
趙小桃知道她家地址,睡衣都來不及換,開車出門。
路上沒掛斷電話,但電話裏隻有女孩一抽一吸的聲音,趙小桃一路安慰,隨便找話和她說,二十分鍾,已經說到同事明天打算去做什麽美甲。
在門口登記完開車進去,舊小區沒什麽車位,趙小桃顧不上那麽多,直接停在3棟樓下。
下車,走兩步被喊住,席庭越從黑暗裏出來。
趙小桃認出他,應該是席家人,但她也來不及問他為什麽在這裏,趕緊上樓。
席庭越劍眉蹙起,跟著一起上去。
門鈴聲滴滴滴滴,又拍門,把隔壁鄰居都敲出來。
趙小桃邊道歉邊去撥電話,還沒通,門開了,尤音撲到她懷裏,趙小桃被懷裏的重量壓得後退兩步,懷裏人滾燙的溫度嚇人。
女孩衣服沒換,連鞋都沒脫,再看那張通紅又迷蒙的小臉,趙小桃心疼得不行。“音音,你還好嗎?”
尤音抱著人,虛弱無力,“桃子......我不太好......”
趙小桃以為她是發燒身體難受,“我們去看醫生。”
尤音睜開眼,看見電梯口站定的人,她以為是幻覺,靠著趙小桃肩膀平靜看他,“桃子......我不想看見這個人。”
趙小桃回頭,看見臉色繃緊的男人,她不明白發生什麽,趕緊哄:“好好好,我們去醫院。”
“嗯......”
之後扶著她到電梯門,男人側了身子退到一邊,沒下去的電梯很快打開,倆人進去。
席庭越沒再跟上。
淩晨兩點的急診人依舊很多,趙小桃掛了號帶她去看醫生,又去拿藥,拿完藥帶人去輸液。
40.5,高燒,尤音已經坐不住,被安排了張病床。
病**的人靜靜躺著,藥水順著滴管針頭進入血液,趙小桃按照醫生的叮囑給她物理降溫,半個小時後她臉上的紅褪去一些,看著不那麽難受了,似乎是睡過去。
趙小桃歎了聲,坐在旁邊等。
四五點,燒終於退了,可人還沒醒。
趙小桃一個人也扛不動她回去,正琢磨著問問醫生能不能等她醒了再走,一轉身,沒跟過來的男人不知何時出現,語氣淺淡:“我來吧。”
隨後去抱過人,尤音身體軟得像條魚,席庭越緊了緊才把人抱住,轉身邁出醫院。
趙小桃開車,後排尤音躺在男人膝上,睡得安寧,而男人頭低著,視線隻在尤音臉上。
她慢慢收回眼,覺得氣氛有點怪異,尤音這燒估計跟他有關。
沒記錯的話這是常嬌那個大老板吧?席家人?
唔,真有可能是,音音從席家搬出來,自己一個人租房子住現在又這樣,所以說再有錢又有什麽用,過得開心最重要。
到家,席庭越把人抱下車,又抱進屋,抱上床,趙小桃默默跟在身後,看他給她蓋好被子,看他半蹲下來握住她手,定定盯著人。
許久,男人起身,嗓音疲倦:“今晚謝謝你,這兩天你能留下來照顧她嗎?你公司那邊我讓人請好假。”
趙小桃揮手,“不用不用,我會留下來照顧,假我自己請。”
席庭越頷首,回眸看了眼**安睡的女孩,轉身離去。
清晨快六點,朦朧夜色淡去,天邊露出魚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