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眼看著天氣一日冷過一日,燕無畏的身體也如同那枯葉一般迅速地枯萎下來。入了冬,便隻剩下熬日子罷了,渾身僵硬地癱在**,手指都動彈不得。
魏邵來得愈發勤快,也愈加肆無忌憚。
嘉月侍奉燕無畏時,不喜其他人近身,每每總屏退了一幹宮女太監。
可魏邵卻時常留在乾禮宮。
燕無畏的朝政不僅依托魏邵處置,嘉月更是取代了張遷的要務,到了這關頭,他已徹底喪失了爭奪權利的鬥氣和為人的尊嚴。
嘉月在前殿看折子,魏邵已無聲地踏了進來。
嘉月抬眸一瞧,勾了勾唇道:“燕王又來了?”
魏邵行禮道,“臣參見皇後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她以筆指著那方簾子道,“不必多禮,今兒皇上還念起燕王呢,你快進去吧。”
魏邵打簾而進,半晌,才走了出來,卻不是直接出宮,而是朝著嘉月走來,就在她身側坐了下來。
嘉月瞥了他一眼,手中的朱筆卻不停,隻淡淡道,“燕王,你逾矩了。”
魏邵狹長的漆眸泛著微茫,上半身略略欺近,壓低了聲線道,“臣可是又幫了娘娘一回。”
嘉月停筆,扭過頭來,迎上了他寒石般的眼,嘴角輕挑,“那就多謝燕王了。”
“娘娘不必言謝,臣耳朵都要起繭子了,”他語氣驟沉,“當初還不是娘娘親自請臣相幫,臣才一次次幫著娘娘,可娘娘怎麽反跟臣生分起來呢?您說說,自從上次一別,您多久沒召見臣了?莫非又有了新歡,忘了臣這個舊愛了?”
她瞳孔放大,不可置信道,“燕王好生無情,到如今這當口還在懷疑本宮的居心嗎?本宮這些時日盡心侍奉皇上,又要批折子,鎮日都忙得腳不沾地,哪裏有時間……上次,不是讓春桃給你送了一壺酒嗎?”
“臣又不嗜酒。”他語氣竟然又幾分委屈。
“對了,今日庫房裏進了好茶葉,你等等,我讓仲夏給你包一點帶上。”
魏邵卻掩著長睫,屹然不動。
“燕王。”
“魏邵……”
她扯了他袖子道,“本宮一得了好東西,都給你勻出來了,要不是怕您出宮不便,否則那架屏風也賞你。”
魏邵眉心突地一跳,才回道:“臣要這些東西做什麽,自家府裏又不是沒有。”
嘉月丟了朱筆,手指摸上了他的臉。未料,他一偏頭就避了過去。
是了,她怎麽會忘了,他臉上的疤痕,就是他脆弱的神經,無論發生什麽,也不得越過雷池一步。
嘉月抽回了手,包在雪帕裏擦了擦,聲音有些低啞,烏眸也朦朦朧朧的,像是酒後微醺,“燕王就不能再等一等嗎,這是乾禮宮,皇上還沒死透呢,不太好吧。”
魏邵唇邊浮起清雅一笑,“死不死,有區別嗎?”
也是,活死人和死人之間,不過相差一字罷了。
她指尖在他胸前一戳,“既然如此,本宮今夜便把永熹宮的人屏退了,燕王隨時大駕觀臨吧。”
“也行。”魏邵眉骨一動,點了點頭。
嘉月瞳仁泛著雪亮的光,語氣也不自覺輕快了起來,“那燕王慢走。”
魏邵拔座而起。
嘉月便重新拿起一本奏折看了起來,沒想到他登時又俯下身子,虎口扶住她的下巴,仰起她的臉,盯著她的唇好半晌道,“娘娘的口脂有點暈了,臣給娘娘擦一擦吧。”
說道從懷裏掏出一方雪帕,在她的唇上揩拭著,那力度不輕,碾得她微微地痛。
嘉月止不住低吟了一聲,“痛。”
他眸子裏如同含著一抷雪,神情雖然專注,可卻不夾雜著一絲欲.念,仿佛擦拭的是一把寶劍,而非活生生的一個人。
他聞言便抽離開來,臉上仍是毫無波瀾,聲音也很低沉,“臣冒犯了。”
說完便無聲地退了出去。
嘉月剛把目光調回折子上,就聽到燕無畏喚了一聲皇後。她隻好擱下折子,踅入梢間。
挑起簾子,她就變成一副溫婉賢惠的模樣,“皇上,您怎麽了?”
燕無畏手指微動,示意她到床邊坐下。
她走了過去,撫平膝上的褶子坐在床沿。
他來牽她的手,溫存道,“身體要緊,休息會吧。”
“好。”
他凝視著她,突然發現她唇上的口脂少了一塊。
將才魏邵出了這道門,又和她說了些什麽?他自然能聽到那絮絮的低語傳了過來,可他豎著耳朵仔細聆聽,卻仍是聽不清楚對話的內容。
他隱約有了不好的猜測,可見到她唇上乍然失了一抹豔色,心這才墜到深不見底的深淵裏去。
他們怎能如此放肆!
他滿腔的怒意熊熊翻滾,心痛得止不住地**,他一寸寸圈緊了她的手,可因筋骨無力,最終又鬆了開來。
再度開口,他的嗓子也仿佛被灼傷了,一股腥甜之氣在嘴裏蔓延著,“皇後……”
“您有事便吩咐吧。”
他看著她的紅唇開開合合,耳畔是她柔如春風的話,忽地泄了氣。
“沒事,你多陪陪朕,好嗎?”
她柔聲一笑,“皇上是哪兒話,要不是不合規矩,臣妾日夜都想陪著您呐。”
他也跟著笑,眼尾的褶子拉得老長。歲月靜好,仿佛他們當真是一對恩愛無比的夫妻,在他人生盡頭,能被她撫慰,就算是謊言,他也認了。
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最放心不下的,莫過於她了,隻要魏邵是真心愛她,那他倒也可以饒了他一馬,畢竟,他也知道,自己這一去,她又徹底成了毫無依仗的人,而他舍不得她再受欺辱。
可若他沒有真情,那他也要在彌留之際,先替她了結他。
“德海……”
德海聞言,快步地走了過來,“奴才在。”
他用盡了渾身力氣,一字一頓道,“今晚宣燕王進宮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