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燕無畏自回宮,便按鬆鶴真人的藥方煉成丹藥,服用了一程子,不僅不再複發,且精神抖擻,勝似少年。
於是在這幾個月裏,他大馬金刀地整頓朝堂,一是顧星河貶為二品鑾儀衛,二是魏邵接管了領侍衛內大臣一職,兼任內務及翰林掌院,從而與酈延良分庭抗禮,逐漸趨於三足鼎立的局麵。
然而無論他如何勵精圖治,魏邵隻是鄉野出身的新貴,他們與其他朝臣的關係都不如酈延良盤根錯節,根深蒂固,與首輔對抗仍是成了僵局。
他一時氣得頭痛,又聽從嘉月的進勸,讓人從金沽山尋到了鬆鶴真人。他依著鬆鶴真人的“天機”指引,從此沉迷起煉丹續命,以此來逃避前朝的一盤亂局。
丹丸能令他短暫地消卻心田的陰鬱之氣,一時昏昏沉沉,提不起鬥誌,又嘔起氣來,朝會也罷去了,內務大權也交到了魏邵手中。
這個從金沽山而來的鬆鶴真人也搖身一變,成了國師。
卻說這鬆鶴倒也並非等閑之輩,雖在青寶觀修道不假,然而卻極擅長剛柔並濟的策略,而魏邵在鬆奉縣之時,一次因緣巧合,結識到了此人。那時魏邵便覺得這人可堪大用,奈何他並不願歸俗。
他倒非“為而不爭,利而不害”之人,相反,他有自己的宏圖大計。
魏邵不動聲色,卻暗暗記下此人,早在禦駕還未動身之際,便已傳書,暗中托付他前來阻攔聖駕,至於他為何如此,當然是對皇後一表忠心了。
那夜,皇後驀然潛入了他的大帳,為了拉攏他,無所不用其極,甚至不惜犧牲色•相誘他,她把頭靠過來時,他尚沒回過神來,便覺察到手心被一雙柔軟的手刮摩而過,接著一個硬•物抵在他的掌心。
他眼裏看得到她臉上淺淺的絨毛,腦海裏登時像塞滿了棉花,遲怔怔的定在那裏。
在他回過神來時,她已經洋洋灑灑地離開了。
他這才攤開早已麻痹的掌心,上麵是折疊成方塊的一張紙,邊緣被潮意微微暈開。
他指尖哆嗦,撥弄了兩次才展開紙片,上麵隻是簡短的幾句,“君有痹症,若獻良方,必得重用。”
字體歪歪扭扭,紙張也是最為普通的紙。她果然不會給自己留下一絲蛛絲馬跡。
他立即反應過來,這是她的投石問路之策,而他,既然答應加入了她的陣營,自然得做些什麽,來獲取她的信任。
他心裏忖度了片刻,很快有了主意。於是踅身到了書案前,奮筆疾書,又暗中召隼過來,將信筒綁在爪子上,趁著茫茫夜空,放飛出去。
而鬆鶴一接到信便打馬上路,提前蟄伏在回京的必經之路,成功截到了回京的隊伍。
是以,事態的發展,恰是在嘉月和魏邵的意料之中。
魏邵掌管內務之後,出入內廷如同無人之境。
到了九月,燕無畏便躺在**,徹底動彈不得,當下怒火攻心,直言要殺了鬆鶴,殊不知,鬆鶴早已借助魏邵之力,金蟬脫殼。
到了這關頭,嘉月得開始為自己謀起後路來,燕無畏子嗣不豐,到底留有兩子,穆皇後不在世了,大皇子天生愚鈍,又暫時寄養在她膝下,可不正好拿捏嗎?
是以便讓魏邵從中協助,逼迫燕無畏立燕申為儲君。
這倒也不難,燕申雖不算聰穎,可卻是嫡長子,按律本就立嫡為儲,這一結果,顯然也是朝臣喜聞樂見的,第一次,首輔黨和燕王黨不謀而同,一遝遝奏折登時如雪片一般襲來。
掌印張遷更是時時挑選了立儲的折子向燕無畏回稟,逼得燕無畏第三日便允了朝臣的提議,朱筆一勾,折子送回了內閣,從而宣告天下。
魏邵掌管內務之後,出入內廷如同無人之境,還沒等燕無畏召見,他便已到了乾禮宮門口。
隔著一方簾子,便先聽到皇後娘娘吃吃地笑聲,並和著皇上的喁喁私語,看來今龍心大悅。
德海急忙向皇上回稟,未幾,得到宣召的魏邵便跨過門檻,直入內殿。
今兒氣候晴朗,陽光和煦,嘉月便讓人把燕無畏攙了起來,坐到了寶座之上,又在他前後左右各塞了引囊,使他看起來還算筆挺,那一張大案掩去了他不自然的體態,除了臉色略微蒼白,看上去與尋常人相差無幾。
魏邵斂眉施禮,“臣魏邵參見皇上、皇後娘娘。”
燕無畏嗓子有些沙啞,說話也十分費力,“免禮,冊封申兒的詔書都頒布下去了嗎?”
“回皇上,已下詔。”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道,“好。”
嘉月坐於他身側,一雙白嫩的手慢吞吞地剝著葡萄皮,接著將那晶瑩的果肉喂入了他口中道,“皇上不必憂心,有燕王在,定會幫你辦得妥當。”
燕無畏的目光在他們身上掃過,一口濁氣橫亙在胸前吐不出來,那顆果肉嚼了嚼,囫圇咽了下去。
若說幾個月前,他尚被他們蒙在鼓裏,立儲之後這幾日,他大概會悟了過來,他是落入她精心織造網裏。
他毀了她的家,她就要毀了他,還當真是睚眥必報啊。這幾年裏,他幾乎剖心剖肺地把自己交給了她,可她呢,可有對他生過一時的惻隱之心?
眼下知道了,又如何?他無力改變什麽,更寧願假裝什麽都不知道,至少還能在他彌留之際,享受一下這份虛假的溫情。
燕無畏笑了笑,“皇後說得不錯,燕王行事穩妥,乃朕股肱之臣,趁今日朕精神尚佳,有些事便提前安排了吧,免得來不及……”
嘉月極力擠出一點惆悵來,雙手在他的手背上按了按道,“皇上說什麽呢,您會長命百歲的!”
他輕拍了她手背道:“你幫朕代筆。”
嘉月怔了怔,才道,“臣妾不敢。”
“等朕駕鶴西去,你就是皇太後,這封詔書不能經過內閣,亦不能交給司禮監。”
嘉月隻得道好,牽袖研墨,接著依著他的口頭旨意,提筆在空白的詔書上寫了起來,寫完則按舊製將遺詔裝入了梨花木的長匣子裏,藏到乾禮宮的匾額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