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分離一個月◎

大清早朝露未消, 外麵鼓聲直噪,虞子鈺還沒起床,頭從軟綿被子裏伸出來, 朝外大喊:“吵什麽吵, 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丫鬟青荷早已醒來, 在外幫虞子鈺準備洗漱用具, 回道:“小姐,是突厥可汗他們走了,外頭的儀仗隊正給他們送行呢。”

“哦, 突厥人就愛顯擺。”虞子鈺抱著懷裏的刀, 翻了個身, “青荷,你別在外麵候著了, 我還要睡呢, 我醒了再叫你。”

“好。”青荷在廊下走了沒幾步, 又折返,趴在窗欞小聲道,“小姐,聽說姑爺也要隨鴻臚寺的使臣一同去突厥, 您不去送送他嗎?”

虞子鈺腦子滯住,睡意全無, 摸了懷裏的刀一會兒, 堅決道:“我都跟他和離了,還送什麽送,以後不準叫他姑爺, 他不是我夫君了。”

“哦。”

虞子鈺在**來回滾, 攤煎餅似的, 終於還是起來,洗漱完畢,慢吞吞去飯廳。飯廳裏隻有虞凝英、祝淑秋、虞元楚三人,虞青黛和趙天鈞都去為突厥可汗餞行了。

虞子鈺心情低落,一聲不吭耷拉著個臉坐在自己的位置,解下佩在腰間的彎刀,“啪”一聲重重橫在桌麵上,埋頭大口喝粥。

虞元楚剝了個茶葉蛋,放到祝淑秋碗裏,瞥了虞子鈺一眼,淡諷道:“賣夫換刀倒是高興,如今人家真的走了,你又後悔,朝我們發火有個屁用,你也就這點出息。”

虞子鈺滿腹愁悶,被虞元楚這麽一說,更為委屈,用力一拍桌麵:“誰說我後悔,我一點兒也不後悔。再來一次我照樣選刀,李既演哪裏比得上這絕世寶刀!”

“你那臉色,還說不後悔,笑死人咯。”虞元楚嘴欠,就愛惹惱虞子鈺。祝淑秋在桌子底下扯了扯他的袖子,讓他別說了。

虞子鈺哭喪著臉朝母親告狀,“娘,你看他,又欺負我。”

虞凝英假意瞪虞元楚,“元楚,你老惹妹妹幹什麽,都要成親的人,還這麽不懂事兒。”

虞元楚搖頭晃腦喝粥,在祝淑秋耳旁道:“吃完了咱們趕緊撤,這老妹正經曆喪夫之痛,見咱們這麽恩愛,等會兒拿咱倆開刀呢。”

“你說什麽!”虞子鈺作勢要拔刀相向。

“沒說什麽,我學你念咒語呢,元始德光太上玄皇無量天尊。”虞元楚惡劣地說完,匆匆拉起祝淑秋,跑得沒影。

“娘,虞元楚天天欺負我,你都不幫我!”虞子鈺說完,突然趴在桌上大放悲聲,哭聲誇張,把虞凝英弄得手足無措。

“你要不要去送送李既演?”虞凝英輕拍她的背,柔聲哄道。

“不去,我已經不喜歡他了,一點兒也不喜歡他,我隻要我的寶刀。”她口是心非道。

哭了片刻,直起身子擦幹眼淚,站起來重新把彎刀佩在腰間,“娘,我吃飽了,出去散散步。”她風風火火走到門口,又扭頭、掩耳盜鈴道,“我可不是去送李既演哦,我隻是去散步而已。”

她一路跑出虞府,尚洺尚源也跟在她身後。

來到街上,聽說突厥隊伍此刻已到城門了,她疾步如飛去追,遙遙望見隊伍的尾端。又爬上城牆,站到望台朝下看去。

李既演身穿鎧甲,如他那日接突厥隊伍進城時一樣,明明一模一樣的裝扮,卻不如當初的威風,整個人精氣神全無,像個雕刻精致的木偶被套在鎧甲中,冰涼寂寥。

他似乎有種神力,能夠輕而易舉感受到虞子鈺的存在,冥冥中有種感覺——虞子鈺在看他。毫不猶豫轉頭回視,一眼盯住在城牆上的虞子鈺。

兩人隔空對望,看了許久,李既演如溺水人在瀕死之際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希望虞子鈺留住他,隻要她吱一聲,他就會勒馬返回奔向她。

可虞子鈺什麽也不做,半點聲音沒出,隻是一直看著他。右手按刀不動,生怕賊人來搶她的刀似的。

馬蹄聲不斷,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直到虞子鈺的影子在眼中變得模糊了,李既演才回正身子,握緊韁繩向前看。

“你不舍得他走,對嗎?”尚洺的聲音忽然響起。

“誰說我舍不得了,李既演這個小東西,走得越遠越好,淨會給我添麻煩。”虞子鈺跑下石階,噔噔噔往下走,坡度不小的階子她也能走得飛快又穩當。

*

一個月後,虞元楚終於要娶祝淑秋進門。

整個虞府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也有些閑言碎語,說虞家門庭赫奕、重金兼紫,卻讓自家兒子娶了個鄉下來小村婦,還是嫁過人的寡婦,門不當戶不對的,是不是另有隱情。

虞府上上下下也不理這些蜚短流長,按照最風光的成親禮準備著,忙得不亦樂乎。

次曲和格薩拉回京之後,一直在虞家的繡坊做工,聽說虞府有喜事了,也來幫忙。

京城風水養人,虞凝英念及次曲和格薩拉對虞子鈺有過救命之恩,私下對這藏族母女多有照料。倘若沒有次曲和格薩拉,虞子鈺一人在藏區的雪山亂躥找神仙,定是凶多吉少。

次曲和格薩拉在藏區過得著實苦,如今在京城日子安寧下來,膚色沒那麽黝黑了,格薩拉不再如之前瘦巴巴的,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次曲臉上的飽經滄桑逐漸褪去,年輕了許多。

虞子鈺和她們母女倆有著過命的交情,見她們進府了,她滿心歡喜給母女倆展示她的寶刀,還給二人表演了一套靈虛子以前教過的刀法。

她指著刀柄上的紅寶石,得意洋洋挑眉道:“你們知道這寶石是什麽嗎,不知道吧!我告訴你們,這可是突厥那邊特有的紅棕瑪瑙,這麽純的瑪瑙,價值連城呢!”

次曲和格薩拉沒見過世麵,虞子鈺說什麽她們信什麽,次曲道:“這天下第一的寶刀,應當很貴吧,你花了多少錢買的呀?”

虞子鈺愣了愣,又想起李既演,眼裏的光暗淡了些,刀收入鞘,推著母女倆往前走:“你們不用知道這個,太貴了,我可不敢說價錢,說出來怕嚇死你們。”

在祝淑秋和虞元楚的婚房裏,虞凝英正在幫祝淑秋試穿嫁衣。

虞子鈺帶著沈苑和格薩拉,玩蒙眼抓人的遊戲。

她將一張紅蓋頭蓋在自己頭上,去抓沈苑和格薩拉,誰被抓到了誰就要罰喝酒。格薩拉不太敢作亂,隻是輕盈躲開虞子鈺的抓捕。沈苑個腦子不正常的,碰上喜歡發癲的虞子鈺,二人在屋內你追我跑,弄得雞飛狗跳。

虞青黛從外頭進來,便看到屋內一片狼藉,帷帳扯得東倒西歪,椅子全倒了,剛掛上梁柱的大紅喜結扔得到處都是,花生紅棗灑了滿地。

“娘,您怎麽讓她們玩成這模樣,這可是元楚和秋娘的新房。”虞青黛小心邁開腿,避開地上的紅綢布。

虞凝英忙著給祝淑秋梳發,回頭掃了一眼,無奈道:“娘也沒法了,你管管她們吧。子鈺,別鬧了,瞧你把這裏給弄的,這是你嫂子的新房呢,幹嘛呀這是。”

祝淑秋小聲道:“夫人,沒事的,讓她們玩吧,等會兒也要重新打掃的。”未過門,她還不敢改口管虞凝英叫娘。

虞青黛扶起四腳朝天的椅子,叫住蒙著蓋頭的虞子鈺,“子鈺,把蓋頭還回來,不能這麽玩。”

格薩拉駐足彎腰,趕緊將紛亂的喜字貼紙都撿起來。

沈苑嘻嘻哈哈追著虞子鈺跑,她反應遲鈍,笑了一會兒才發覺好像做錯事兒了,扯住虞子鈺的衣角,“虞子鈺,你姐姐生氣了哦,不能玩了。”

虞子鈺停下來,取下紅蓋頭,手指頂著當手絹轉,“這不是秋娘的紅蓋頭,這是我之前成親時的那張。”

“那也不能在屋裏這麽玩,看你們把屋裏鬧成什麽樣了。”

“我會打掃!”沈苑跳出來道,跑去從屋外抱來一把掃帚,“虞子鈺,我們來玩掃帚。”

“好了好了,別玩這個,你不會掃,叫傭人來弄。”虞青黛耐著性子哄她。

虞子鈺挽住自己的兩個好朋友往外走,“格薩拉,梅花精,我們不在這裏玩了,我們去外麵玩掃葉子的遊戲。”

三人離開了屋子,總算是清靜了不少。

她們來到庭院的老槐樹下,沈苑和格薩拉一人拿著一把掃帚在掃落葉。虞子鈺揮舞著鋒利的彎刀,叫沈苑和格薩拉朝她扔葉子,她要揮刀砍落葉。

薛維過來找沈苑,覺得虞子鈺這玩法過於危險,他把沈苑拉到自己身邊,也叫格薩拉離虞子鈺遠些,道:“三小姐,這刀太利了,不能這麽玩,小心傷到人。”

“才不會,我才不像梅花精一樣笨蛋。”虞子鈺無所謂道。

看著薛維緊握沈苑的手,虞子鈺沒來的心煩,她現在就看不得人恩愛。遂把刀收好,說要帶著沈苑和格薩拉去吃蜜餞,薛維怕沈苑會受傷,不遠不近跟著她們。

三人蹲在花壇邊吃糖桔餅,虞子鈺暗暗掃了一眼不遠處亭子裏的薛維,湊過去和沈苑咬耳朵:“你跟你夫君在一起開心嗎?”

“開心呀。”沈苑用力點頭。

虞子鈺覺得嘴裏的糖桔餅沒了甜味,故意道:“我覺得有夫君一點也不好,所以我不要李既演了,現在一個人玩得逍遙自在。”

“你不是有三個夫君嗎,沒了一個還有兩個呢。”沈苑天真道。

虞子鈺一攤手:“沒了,一個都沒了。李既演和李奉去了突厥,蕭瑾去了北平,我現在過得可快樂了。”

沈苑不知在想什麽,而後道:“那我也要和離,你和格薩拉都沒有夫君,我們三個是最好的朋友,我也要和你們一樣。”

“這樣不好吧......”格薩拉小聲勸阻。

“好的好的,這樣很好!我這就去和離,以後我們三個人一起逍遙自在。”沈苑捏著糖桔餅跑回去找薛維,嘰嘰咕咕不知說了什麽,薛維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李既演一路按兵不動,隨細伽蘭來到突厥。

一路上兩人沒有任何交流,直到進了城,細伽蘭才道:“虞子鈺把你送給我了,你知道該怎麽辦吧?”

李既演麵無表情:“大宣律法,禁止略賣人口。”

“那你還跟著我千裏迢迢過來。”細伽蘭笑道。

李既演:“卑職來突厥,是有要事相辦,並非來給公主當麵首。”

隨後,他到前方和隨行的使臣淺言幾句,便獨自一人離開。他得去打聽突厥的鑄刀師,要鑄一把和虞子鈺手裏一模一樣的彎刀,曲麵刃的彎刀隻有突厥的鑄刀師能做,這也是他來突厥的要事。

等鑄好新刀後,再回去和虞子鈺換,將細伽蘭的那把原物歸還。這是結束鬧劇的最好法子。

見他離開,細伽蘭也不攔著,她隻是看上李既演這張臉,還沒到真喜歡的程度,犯不著去哄他。便隻派人暗中跟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