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負心◎

虞子鈺將李既演所有衣物、日雜用具都收拾出來, 鬧著要和離。李既演不動聲色看著她,她丟出一件,他便搬回屋裏一件。

虞子鈺叫來幾個粗壯家仆, 差他們直接把李既演的東西搬出虞府, 送到將軍府去。

虞元楚聽聞此事, 促忙促急趕來看熱鬧, 半倚靠在廊下望柱,悠悠道:“我的好妹妹,你這又是在鬧哪樣, 你把李既演趕走, 是想讓誰進房?”

虞子鈺瞪了他一眼:“你別添亂。”

屋裏的物件從日出東山, 一直搬到日頭當頂。

李既演留置於虞府的東西,全部被虞子鈺給清了個幹淨。她又跑屋中鋪紙研磨, 忍著淚撰下一封和離書, 拿給李既演, 叫他簽字按押。

李既演看她隱忍的哭意,心裏不忍,道:“明明是你要趕我走,怎麽搞得這樣委屈, 像逼不得已似的。”

就是逼不得已——虞子鈺在心中怨道。

她也舍不得李既演,可她實在鍾愛那把突厥彎刀, 視如拱璧, 割舍不下。怪就隻怪這世間難有兩全其美之法,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你要趕我走,也得讓我知曉緣由吧。”李既演高大的身軀定在她麵前, 從菱花粗格窗投進來的日輝, 朗照在他背上, 映下一方黑影。

虞子鈺心弦都要擰成一條繩了,愁腸百結,小臉悶著,眼底的委屈都要溢出來,“沒有理由,不準你再問了,你要體諒我。”

“你不說出原因,我怎麽體諒你?”

虞子鈺固執道:“我不管,反正你就要體諒我,要理解我。”她抬起頭來,兩隻手捧住李既演的臉,兩眼淚汪汪的,一字一句鄭重道,“李既演,你要聽話,好嗎。”

李既演最看不得她委屈,縱使心中百般無奈,此時也不得不先哄她,“嗯,我聽話。”

他拿著和離書,在虞子鈺的驅趕下,步伐沉重回到將軍府。

虞子鈺轟走虞元楚和看熱鬧的仆人,關上屋門,插上門閂。爬上床小心翼翼掀開被褥,把藏在最底層的突厥彎刀取出來,兩隻手捧起,幾乎要熱淚盈眶。

這把絕世寶刀就要歸她了。

對李既演的愧疚和不舍,在看到這把刀之時,頃刻間化為灰燼。即使心裏還是放不下李既演,但她相信,隻要有這把刀作陪,往後沒有李既演在身邊的漫漫長夜,也不會有多孤單。

她在屋裏玩刀許久,快如閃電抽出彎刀,又手勢嫻熟急速入鞘,拔刀入鞘,入鞘拔刀,來來回回玩了二三十回也不膩,玩得不亦樂乎。

丫鬟青荷在屋外一直聽到“鋥鋥鋥”的拔刀出鞘清響聲,不免擔心虞子鈺又故技重施在屋裏修煉,敲門問道:“小姐,這屋裏什麽聲音啊?”

虞子鈺身子一僵,速速把刀藏回原位,理正衣袖,這才出來開門:“沒什麽,我練口技呢。”

她吹著口哨走出去。

和家人一起用午飯,家裏人問她為何要和離,她也不過是以一句“我做事自有分寸”給搪塞過去。

用過飯,聽說虞青黛要進宮,她也要一起,說要去找細伽蘭一起玩。

來到承芳殿,虞子鈺也不敢大聲張揚,隻是伏在細伽蘭耳邊,偷偷告知她:“我說到做到,和李既演和離了,把他趕出去,讓他回將軍府了。”

細伽蘭滿意地點點頭,道:“後天我同父親回程,你們的朝廷也會派一支隊伍出使突厥,等會兒我讓我父親去和皇上請求,讓李既演隨出使隊伍一起走,等他到了突厥,我自有辦法留住他。”

虞子鈺來回踱步,心有不安,生怕李既演去了突厥後會過得不好,坐到細伽蘭麵前:“公主,到時候您要如何留住他,該不會是要把他關起來吧?”

“怎麽會呢,你放心,定不會少他吃穿的。”

虞子鈺又問:“那他跟您到了突厥,您會不會給他名分,哪天您厭倦了他,會不會放他回來?”

細伽蘭被她的問題搞得頭疼,推過一杯熱茶給她,“舍不得他的話,把刀還給我,我們之間的交易結束。”

虞子鈺聳聳肩,端起茶杯小小抿了一口,假裝不在意,“我舍得的,隻是我與他夫妻情分一場,若他去了突厥過得不好,我心裏也過意不去。”

細伽蘭擺弄手裏的茶濾,對中原人的沏茶文化很感興趣。

虞子鈺拿起茶夾,夾起茶壺的蓋碗,用茶匙量了點敬亭綠雪毛尖丟進沸水中,旁敲側擊期望細伽蘭對李既演好點。

“公主,李既演這個人武將出身,有點笨,有什麽事情您直接吩咐他,別跟他一般見識。他嘴笨,不會說漂亮話,若是頂撞了公主,還請公主網開一麵......”

細伽蘭打斷她的話:“我會對他好的。”

李既演在將軍府待了一下午,他的衣物日雜全被虞府家仆搬來,一並累在府內正廳裏。李方廉回來時,見正廳堆了這麽多東西,各式衣衫、鞋靴、盆栽......甚至還有一床被子。

“既演,這是幹什麽?”李方廉大聲喊道。

李既演無精打采從自己屋裏出來,“爹,我等會兒就收拾。”

李既演蹲下扯了扯被捆成條卷的大紅被子,問道:“這不是你成親時,送到虞家的那床被子嗎,怎麽帶回來了?”

“沒事,和子鈺鬧了點別扭,過幾日就好了。”

李方廉恍然大悟:“哦,你這是被虞子鈺趕出虞府了?”

李既演彎身收拾滿地的狼藉,也不言語。

李方廉長長歎了口氣。

“也好,本來你和虞子鈺成親,是你娶她,又不是你去虞府做上門女婿。你天天住在虞府,外人都問我,你兒子是不是倒插門啊,我都不知道如何回答。現在虞子鈺把你趕回來了,你就好好守在將軍府,等你從突厥回來後去把虞子鈺哄回將軍府住著,如此才合規矩。”

李既演低頭收拾東西,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抓住最後的重點:“什麽叫等我從突厥回來?”

李方廉這才想起正事,捋捋胡須。

“哦,對了,差點忘記了。皇上說要外派使節前去突厥拜謁,以安兩國邦交。已經定了鴻臚寺卿孫大人,還有少卿常大人作為使臣。此外還需要一名武將領護軍隨去,暫且定你了。”

李既演手上動作一頓:“我?是皇上定的?”

李方廉點頭:“聽皇上說是突厥人那邊要求的,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應當是大都護府那邊的事兒,不知怎麽的就點了你。”

李既演越想越不對。

李方廉接著道:“不過我看皇上的意思,也不是非要你去。隻是突厥可汗那邊提了這麽個要求,皇上便把話傳到我這兒來。你若不想去,去和虞子鈺撒撒嬌,依照虞家和皇上的關係,估計也能換個人替你。”

李既演想起細伽蘭之前說過的話,讓他跟了她,她便把彎刀送給虞子鈺。

他急速起身,朝府門衝去。

沒有聲張,而是偷偷從虞家後院翻牆進去。此刻已是掌燈時分,天黑了,他躡手躡足靠近虞子鈺的屋子,隱隱聽到屋裏有拔劍的清脆聲響。

悄無聲息來到後屋的窗子,指尖捅破窗紙,隻見虞子鈺在屋內玩刀,掃、劈、撥、削、掠耍得行雲流水,獨自一人玩得樂此不疲。

而她手裏那把刀,赫然是細伽蘭的突厥彎刀。

李既演尚還不清楚,這把刀是虞子鈺偷來的,還是和細伽蘭做了什麽交易。正當他想進去問個究竟,好巧不巧,虞青黛突然進屋了。

虞子鈺玩得太入迷,沒來及收刀,被虞青黛撞了個正著。

“阿姐,你怎麽來了?”她掩耳盜鈴地把刀藏到身後。

虞青黛走到她麵前:“下人說,你屋裏總是有刀劍的響聲,姐姐怕你又在屋裏搞玄幻道術呢,便過來看一看。”

“沒有,我玩一玩而已。”虞子鈺心虛,臉紅了起來。

虞青黛一眼認出這把刀,是細伽蘭的突厥彎刀,她錯愕以為是虞子鈺一時鬼迷心竅,偷了細伽蘭的刀,惱道:“子鈺,這刀哪裏來的?”

“我,我......”虞子鈺眼見瞞不過去,含糊道,“公主送我的。”

“真的?我想方設法打探了數次,細伽蘭都不鬆口,說這刀不送人,也不賣,怎麽就突然送你了。”

“就是送我了。”虞子鈺越說越小聲,刀刃收鞘,緊緊抱著不放手。

虞青黛看她如此心虛膽怯,更是誤以為是她偷的,伸手握住鞘尾,“子鈺,你聽姐姐說,再喜歡也不能偷。先把刀給我,咱們去和公主認錯,過後姐姐會找最好的匠師再給你打造一把。”

“不是我偷的,我沒有偷東西......”她委屈得很,豆大眼淚砸落在刀鞘上。

虞青黛扶她坐到貴妃榻上,“那你和姐姐說清楚,刀是怎麽來的。”

“細伽蘭送我的。”她低下頭,愧疚得不敢看虞青黛的眼睛。

“告訴姐姐實情好嗎,不管出了什麽事,姐姐都能替你擺平。”

虞子鈺心裏也不好受,她知道賣夫換刀這事兒,著實不光彩,也對不起李既演。可她著實喜歡這把刀,太想要了,才不得已犧牲李既演。

這件事如一塊大石壓在心口,叫她透不過氣。

眼下忍不住哭出聲,靠在虞青黛肩上和盤托出:“是我拿李既演跟細伽蘭換的刀,細伽蘭喜歡李既演,她說隻要我和李既演分開,她就把刀送給我。”

虞青黛甚是吃驚,虞子鈺每回做出的事兒,總是出乎她的意料。

“你今早鬧著和李既演和離,就是因為此事?”

“嗯。”虞子鈺淚眼婆娑,笨拙地給自己找補,“阿姐,我這也是為李既演好,李既演跟了公主,比跟我有前途。他長得那麽英俊,去了突厥說不定細伽蘭封他為駙馬,從此平步青雲了呢。”

“你這事兒辦的。”虞青黛也不知該說什麽好。

虞子鈺匆忙道:“我都跟細伽蘭談好了,她不會虧待李既演的。這事兒一舉兩得,我得到了心心念念的刀,李既演也能前途無量。”

“這也不是他想要的前途。”虞青黛捏捏她的手,“我知道了,我得去同爹娘商量一下。”

“不用商量,這事兒我自己就能做主。李既演是我的人,我讓他幹什麽,他就得幹什麽。”

虞青黛扶她上床,幫她掖好被子,叮囑道:“時候不早,你得歇息了,別總是玩刀了啊。”

“不玩,我抱著睡呢。”虞子鈺緊緊將寶刀抱在懷裏。

虞青黛走後,李既演半天還回不過神來,好似憑空被一桶徹骨寒的冰水從頭澆了個透,木在原地沒法思考。

無法接受虞子鈺把他賣了換一把刀,無法接受一把刀竟比他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