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孩子沒了◎

第二天, 虞子鈺就要帶李既演上道觀去養胎。

她收拾了幾件行李,與父母拜別:“娘,爹, 子鈺不孝, 此次上山出家乃身不由己, 今後不能陪在雙親身邊, 還望爹娘體諒。”

虞元楚目光慵懶,側目略略瞥了一眼虞子鈺身後的李既演,道:“出家了還帶著個男人, 你可真有出息。”

“我帶他出家, 又不是行那齷齪事兒, 是念及他有孕在身,攜他到道觀養胎。”

虞凝英包了點幹糧給她, 抬手給她攏好垂落的發絲:“那晚上還回家睡覺不?道觀裏蚊子多, 還是回家睡吧。”

虞子鈺顯得身負重擔, 無可奈何,十八歲的風華正茂,硬是讓她折騰出曆盡千帆的飽經滄桑。

仰頭遙瞻天邊的旭日東升,長籲短歎:“我也想回家睡, 可李既演他身子不便,我怕他吃不了這上山下山的奔波苦頭。”

虞元楚:“那你別帶他上山不就成了?”

虞子鈺瞠目斜睨, 怒容滿麵:“我做事何時輪到你指手畫腳了!”

“我是你哥, 整日對我大呼小叫,懂不懂點禮數。”

虞子鈺這次難得沒有和虞元楚吵起來。

她輕笑一聲,是看破紅塵後的豁達, 抬手拍拍虞元楚肩頭:“哥, 今後我不在了, 你和大姐要好好照顧爹娘,你已經大老大不小了,別總是無所事事,丟我們虞家臉麵。”

虞元楚沒接住她這茬兒,幹笑兩聲握住她雙手,誇張擠出兩行清淚:“妹妹,你放心去吧,家裏有我呢。”

虞子鈺後退一步,轉身拉著李既演離開,頭也不回。

虞元楚在背後道:“我猜,她明天就回來。”

虞凝英搖搖頭:“也不曉得李既演要如何收場,若他真能給子鈺懷個鬼胎就好了。”

虞子鈺帶李既演出了城,來到絕隱山。

自靈虛子外出遊曆後,她就沒上過山,算起來已有差不多半個月的時日沒來這裏了。曾經被她踩得夯實的泥路,隔了十幾天的光景,已有雜亂野草破土而出,生得蓬勃。

虞子鈺抽出彎刀,刀尖一路劃過,削草如泥。

沿路雜草在她的刀光劍影之下,零零散散被砍落,可憐兮兮散在路邊,又被她一步步踩過去。

她在前方開路,回頭對李既演笑出淺淺的虎牙:“夫君,我對你可好?”

“好。”李既演抬手要接她的刀,“我來開路吧,你歇著。”

“我不累,隻要你和咱閨女平安,我再累也值得。”

涼風襲來,吹得沿路兩側的樹葉烈烈作響。

一片墨綠油亮的樟樹葉如扁舟飄動,徐徐下落。虞子鈺緊盯那片落葉,伸手一撚,如孩童撚蜻蜓尾巴似的,準確捏住了樟樹葉的葉柄。

她指尖輕撚葉柄旋轉,對李既演招招手:“夫君,你頭低些。”

李既演不知她要做什麽,乖乖低下頭來。虞子鈺撚著樟樹葉,別在他耳朵上,笑著親他:“夫君,你可真好看。”

李既演紅了臉,握住她的手:“我們走吧。”

道觀裏裏外外到處落了灰,靈虛子素來愛幹淨,她在的時候總把道觀打掃得一塵不染。虞子鈺從偏殿搬來一個躺椅,讓李既演躺下。

自己卷起袖子去打水,忙碌起來打掃道觀。李既演幾欲要幫她,都被她厲聲製止,讓他好好休息。

忙活了一早上,她才到齋堂做飯,齋堂裏還有米。虞子鈺煮了一鍋飯,又跑到道觀後方的菜地裏采了一顆崧回來。

洗幹淨後胡亂切碎,在鍋裏加了點水,放入鹽和豬油,把菜丟進去一通亂煮。

她根本不會做飯,米飯煮得半生不熟,一鍋菜湯鹹得發苦。

李既演吃了幾口,實在是難以下咽,放下筷子道:“娘子,咱們以後在道觀都要吃這些嗎?”

“先應付應付,等會兒我去打獵,晚上我們就有肉吃了。”虞子鈺自己也吃不下去,拿出今早母親給準備的大餅、鹹菜、肉幹出來吃。

李既演捏捏她的腮幫子:“你這又是何苦呢。”

“修仙就是要吃常人吃不了的苦,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仙。”

日沉西山時,虞家派了家仆上山來給他們送吃的,還問虞子鈺今晚到底回不回家。虞子鈺堅決不回,下定決心要帶李既演出家。

她甚至做好打算,讓李既演辭去軍中官職,待鬼胎誕下後,她帶著父女二人徹底歸隱山林,與世隔絕修仙。

李既演含糊應付了她兩句,也沒真敢誇下海口答應出家。

入夜,聽著外頭久久不息的蟲鳴,李既演翻來覆去睡不著。到底是血氣方剛,又是新婚燕爾,粗糙大手在被子底下不安分,揉得虞子鈺的衣裙皺巴巴。

“你摸什麽呢?”虞子鈺往他臉上拍了拍。

“摸著舒服。”李既演側頭狠狠在她臉上親了幾口,口口帶響。

虞子鈺握住他的手腕,抽出被窩:“不正經,都是馬上要當爹的人了,還如此下流。讓咱們閨女知道,你是這麽個好色之徒,你丟不丟人?”

“你不說,閨女怎麽會知道。”李既演動作越發的大,解開了虞子鈺的衣服。

虞子鈺也有點兒想那事兒,躊躇不定拉緊褲腰帶,明亮眼珠子轉溜著:“懷有身孕還能做嗎,不會出事兒吧。”

“無事,我是男子,和一般孕婦不同。”

虞子鈺腦子裏天人交戰,左思右想最終還是拒絕。當下是鬼胎大道將成的至關時刻,千鈞一發之際,可馬虎不得,成敗在此一舉。

她可不能貪圖一時享樂,而掉以輕心。

兩隻手伸下去,利落把李既演的褲腰帶打了個死結,摸摸他的臉道:“真是不懂事兒,都這個時候還惦記這種事,鼠目寸光。”

李既演呼吸粗重,難耐抱著她蹭,溫熱薄唇一遍遍磨在她臉上:“娘子,求你了,不會有事的,我向你保證。”

虞子鈺被他磨得搖擺不定,最後鬆了口:“隻許一次,不可多來,知道了嗎。”

“知道了,多謝娘子。”

李既演鑽進被子底下,虞子鈺身子輕顫,她抓緊了青灰色的被單,想起了什麽,驚呼道:“李既演,不行,道觀內不可**/亂。”

“我們已是夫妻,算不得**/亂。”李既演的聲音悶悶傳出。

——

接下來兩天,虞子鈺一直帶著李既演住在道觀裏。

李既演可是遭了大罪,李方廉不停派人上山傳話,要他抓緊時間回軍營當差。

虞子鈺死活不讓他走,苦口婆心勸他:“待我成仙後,騰雲駕霧,點石成金不在話下,能讓你快樂不窮,你何必留戀紅塵。盡早斷除雜念,安心同我修行方是正道。”

“要不我下山幾天再回來?”李既演試圖與她商量。

虞子鈺手指戳他心口:“你道心不穩,心智不堅定,如何能成大事?再說了,咱們的娃娃馬上就要生了,我如何能讓你四處奔波?”

“馬上就要生了?”李既演緊張咽了口唾沫,隱約覺得心裏發毛。

虞子鈺說得正經:“正是如此。凡人是十月懷胎,鬼胎與凡胎不同,隻需懷個七天即可。算起來,今日已經是第七天了,該是咱們閨女出生了。”

“誰告訴你這些的?”李既演在虞子鈺詭異的目光中,後退了幾步。

虞子鈺雙臂環抱:“我自己看書悟出來的。”

“那你要讓我如何生?”

虞子鈺拉他進入正殿內,打開一個木箱,裏頭放了幾把鋒利匕首、紗布、一堆瓶瓶罐罐。

“夫君,你沒有產道,這是個棘手的事兒。順產肯定是順不了,我看了不少醫書,如今隻有這一個法子了。”

李既演望向泛寒光的匕首,愈發緊張:“什麽法子?”

虞子鈺蹲下,拿起一把手掌長短的匕首:“坼剖而產。在你腹部劃一小道口子,便可讓鬼胎出來。你放心,鬼胎不過是雞蛋大小,很容易的。而且我還準備了麻沸散,可以幫你止痛。”

李既演嘴唇發幹:“娘子,我覺得吧,孩子還小不足以生產,再等幾日吧。”

“你哪有我懂?先躺下來,我保證很快。你是鬼仙,身體非同凡人,傷口不到半刻鍾就能愈合,不要害怕。”虞子鈺拉住他的衣袖,硬是讓他躺下。

李既演慌了神,虞子鈺這魔怔的性子,說幹就幹,她看起來是下定決心要給他開膛破肚了。

虞子鈺坐在他雙腿上,低頭解他腰帶:“夫君,你莫怕,我就開個小小的口子,不會傷及內髒的。”

李既演哪裏敢讓虞子鈺在他身上亂劃刀子,他敢篤定,劃了一刀若是鬼胎不出來,她鐵定得再來第二刀。

“娘子,我肚子不舒服,先去上個茅廁。”李既演推開她,朝殿門衝出去。

虞子鈺在後頭追他:“你肚子不舒服是要生了,快點回來!”她提刀在後頭追他。

跑至門檻處,李既演想起那晚虞元楚的話,他身子一歪摔出殿外,捂住肚子大喊:“娘子,大事不好了,我肚子好疼啊。”

虞子鈺跑出來,匕首一丟:“李既演,你怎麽了?”

李既演神色痛苦,裝得出神入化:“娘子,孩子沒了,我對不住你,沒保住孩子。”

虞子鈺瞠目欲裂,麵色煞白:“沒了?孩子沒了?”

李既演痛苦點頭:“娘子,是我不好,沒看好路才會這樣子。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我們的孩子。”

虞子鈺撩開他的衣服,不停摸他腹部:“真的沒了?你怎麽知道沒了,你是不是故意騙我?”

李既演硬是哭出來:“懷上時我一直覺得腹中熱熱的,有東西在動。方才摔了那一下,腹中熱氣消亡,也沒了動靜。”

虞子鈺咬咬牙,死活不願相信,抄起匕首就要往李既演肚子劃。她還是有分寸,刀尖輕輕略過,劃了半寸,傷口都沒她平日被茅刺草劃出的深。

按理說若鬼胎還在,劃開李既演腹部後,會有一股黑氣自傷口飄出,隨之黑氣凝結成鬼胎。

可現在開了個刀口,除了淺淺流血以外,無事發生。

李既演鬆了口氣,他還以為虞子鈺會像切菜一樣切他肚子。這麽點小傷,確實如她所說,不到半刻鍾肯定得自己愈合。

虞子鈺眼淚直掉,淚珠砸在李既演腹部,她丟開匕首捂住臉大哭:“真的沒了,我的孩子真的沒了!天要亡我啊!”

李既演坐起來摟抱她:“不哭了,咱們另尋其它的修仙法子。實在不行,等夫君把身子養好了,再給你懷一個。”

“天要亡我!”虞子鈺崩潰大叫,無法接受李既演流產的事實。

李既演擦了擦腹部的血紅,才繡花針大小的傷口很淺,血已經凝固了,他扶起虞子鈺起來:“娘子,咱們先下山吧,下山了再說。”

虞子鈺念及李既演剛小產,硬生生忍住悲痛,帶他下了山。一路回到虞府都還是精神恍惚,雙眼無神,一句也不說。

李既演見她腳下無力,背起她進了虞府,將她放入屋內拔步**,才出門低聲告知虞家人:“我騙她說孩子流掉了。”

虞凝英幾人心神不寧,隻得道:“她定是傷心極了。不過應該也沒事兒,她修仙失敗又不是一次兩次,過幾日估計又想出新的法子出來了。”

幾人一同進入屋中,簇擁在床邊,虞凝英握住她的手:“子鈺,我們都聽既演說了。沒事啊,你如此聰明,不借助鬼胎也能成仙的。”

虞子鈺眼淚止不住:“娘,讓我靜一靜吧,我實在傷心過度,不想說話。”

虞元楚看虞子鈺如此傷心,難得的不說風涼話:“哎呀,以後再懷一個不久好了嗎,妹夫武將出身,人高馬大的,等養好了身子再懷估計也不是什麽難事。”

虞子鈺背過身,拉住被子蒙過頭頂,什麽話不說。

虞青黛近幾日因要幫寧遠在國子監開設新課業,忙得腳不沾地,聽聞此事後也趕回來安慰她。虞子鈺還是哀痛欲絕,躲在被子裏不說話。

李既演陪了她許久,軍營那邊的人聽聞他下山了,連連來催他,說是軍營有要事,李太尉讓他趕緊回去一趟。

實在是抽不開身,李既演隔著被子親她:“寶寶,夫君去一趟軍營,半個時辰內一定回來,好嗎?你先歇一歇。”

虞子鈺沉悶嗓音從被子裏傳出:“你剛剛小產,身子尚未恢複,別去了。”

“沒事的,為夫身體好。”見虞子鈺還有心思關心自己,李既演也好受了不少。

虞子鈺:“你去吧,你們別再吵我了,我要睡一會兒。”

“好,你睡一會兒,等我從軍營回來陪你吃飯。”

李既演離開後,虞家人也被虞子鈺趕走了,她捂著嘴躲在被子裏哭。

不知哭了多久,終於掀開被子透氣,依舊傷心疾首,哭得兩眼都紅了。她想找祖師娘訴苦,可祖師娘又不在,這下子更為哀傷。

起身穿了鞋子下床,打開門要出去。

丫鬟青荷連聲問道:“小姐,您可是肚子餓了,奴婢去給你弄點吃的。”

“我吃不下,出去走走。”虞子鈺失魂落魄,抹著眼淚往前走。

青荷去和夫人稟了一聲,而後帶上一名家仆不遠不近跟在虞子鈺身後。

虞子鈺離開虞府,在街上亂走,來到三殿下的王府。心中委屈再也藏不住,衝進王府內要找蕭瑾。

蕭瑾正在書房與謀士排兵布陣,龍椅之爭從虞子鈺和李既演那場倉促的親事起就已經開始了,各方勢力都在蠢蠢欲動,等待引線點燃那一刻。

家仆尚未來報,蕭瑾便聽到虞子鈺的哭聲,他放下布兵圖,快步走出去。

虞子鈺見到蕭瑾那一刻,委屈如洪水衝壩,排山倒海而來,她衝過去抱住蕭瑾,哭著道:“三殿下,我的孩子沒了,孩子沒了......”

蕭瑾瞳孔一縮,呼吸都要停止,手不自覺摸向虞子鈺的腹部:“什麽叫孩子沒了?”

虞子鈺還在哭:“我的孩子流掉了,流產了。”

蕭瑾隻覺得頭暈目眩,快要站不穩,生平從未有過如此大的憤怒和愴痛。拳頭握緊,指甲都要掐進肉裏,周身散出的殺氣令人膽寒,冷聲道:“我去殺了李既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