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盈缺

◎七夕的月亮◎

第一聲雷轟隆的時候, 徐桃渾身下意識一顫,不可置信地看向棚子外的夜幕:不會吧,她就隨意逗趣了一句, 難道還會遭天罰不成?

就在徐桃望向棚外的時候, 看到是傾盆的大雨落下, 劈裏啪啦的聲音砸在棚上, 地上,濺起的水珠都比豌豆還大。徐桃這才鬆了口氣:她就說嘛,原來是要下雨了。

放下心中大石的徐桃回過身, 剛轉過身, 便差點兒一頭撞上身後的人。還好徐桃及時停住了, 這才免了鼻子的遭殃。

然而近在咫尺的距離,他身上衣衫剛漿洗過的皂莢香縈繞在她的鼻尖, 怎麽也讓人忽視不了。她的目光掃過他著青衣的胸口, 線條清晰的下巴, 落到他的丹鳳眼上,斟酌著開口:“你……”

“我……”就在她開口的同時,崔清曄也開了口。

聲音交疊的瞬間,兩人同時住了口。崔清曄的脖頸慢慢變紅, 慌亂地移開了視線:“方才那個雷挺響的,你在邊緣又在往外看。打雷的時候最好不要出去, 尤其是旁邊還有樹, 以為你會出去,所以我就過來了。”他越說越緊張,說到最後時, 聲音都有些抖了, 還是認真地抱拳揖禮:“並非有意冒犯。”

雨滴落在地上, 騰起的水霧讓攤子上的燈籠芯微微跳動著,光在他的臉上明明暗暗,他濃密的眼睫落下的陰影不停閃動著。他雙手拇指緊緊扣住拳頭,努力保持著鎮定,就在他心跳如鼓時,忽聽得對麵的人熟悉的聲音:“多謝崔郎君。”

崔清曄下意識的抬頭。盡管外頭雷聲陣陣,驟雨連綿,在看到她微笑的雙眼時,他卻仿似一個登山的人,穿過山間終年盤桓的雲朵,終於登頂,看到了雲海散去後那那一輪金烏。

他放下手,方才的忐忑一掃而空,看向她的雙眸中也染上了一層自己也不知道的柔和。他清了清嗓子:“雨有些大,不若將東西都搬進來些。”

“好。”徐桃十分自然地道,“勞煩崔郎君將那邊的攤車往裏麵推一些。”

崔清曄一口應下,忙去動作。雨是真的大,走到棚子邊緣的時候,濺開的朵朵水花直往人的腿腳上撲來。崔清曄將車往裏推了推,又沿著棚子邊一路走著收過來,看到在邊緣的竹筐時,他伸手剛握住邊沿,就看到一隻白皙的手也握住了竹筐的另一側。

兩隻手的距離明明還相隔大約一寸多,他心裏卻驀地一跳,仿佛手下的竹筐變成了滾燙的鐵般,他手心騰起了一陣滾燙。

不知為何,兩隻手都沒有鬆開,而是一同使力,將那隻筐提起,放入旁邊的筐中累好。看到對麵的手鬆開,他這才鬆手。他正在暗暗平複心緒,一張潔白的手巾出現在視線裏。

他抬起頭來,對上徐桃笑彎的眸子:“有勞崔郎君了。”

崔清曄想要去接,看到自己手上的汙垢,又縮了回來:“我去洗洗手再擦吧。”

徐桃眨了下眼:“這會兒可去何處打水?”

崔清曄動作頓了一下,下意識轉頭看向外頭。對哦,這會兒在下雨,去哪打水?

對了,雨!他忙往棚子邊緣踏了一步:“我就在雨裏先洗洗吧。”

他手剛探出去,忽然手腕被人握住,被一股雖然不大卻不容忽視的力量拉回。他怔忪地看著手腕上那隻明顯比自己白上許多的纖手,心隨著外頭的雷聲猛地一跳。

雷聲轟隆著滾遠,徐桃的聲音在他的身旁響起:“崔郎君方才還對我道雷雨天外頭危險,怎麽這會兒反倒是以身犯險?”

她的聲音依舊輕柔,卻沒有了平日的笑意。崔清曄忙看向她,下意識解釋道:“那個,我剛才來得匆忙,恐怕還有墨跡,又搬了東西,恐手上髒得很,汙了手巾。”對上徐桃清澈的目光,他聲音越來越小。

徐桃並沒有鬆開手,而是將他的手腕拉過來,另一隻手將手巾放到他手中:“東西再怎麽新怎麽金貴,都是拿來用的,這才是它的價值。為了不髒東西,反倒叫人自己受罪,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崔清曄手腕上的力道鬆開,他的心卻仿佛被這一句話重重地擊了一拳。他握緊了手巾:“是我著相了。”

徐桃臉上重新掛上了笑:“別看我這樣說你,有時候我自己也會如此。人嘛,都是如此。不過,崔郎君告訴了我雷雨天的事情,我也告訴崔郎君一個事情可好?”

“什麽?”崔清曄一邊擦手一邊抬頭看向她。

徐桃背著手,原地踱了幾步,學著夫子那樣捋捋根本不存在的胡子,故意加粗了嗓子:“這個,就如同我們蒸饅頭的時候,揭蓋騰起的那股白氣就是水一樣,江河湖海以及地上的積水在氣溫高的時候,也會蒸騰到空中。這些水氣到了空中,就會凝結成各種各樣的雲。當雲夠大夠重的時候,就承受不住這個重量了,就會變成小珠子落下來。天氣稍熱的時候,就是雨水,冬日那種冷的時候,就可能是雪霜。”

說到這裏,徐桃立住腳,轉身的時候,裙子下擺轉了半圈,仿佛一朵花綻放開來:“所以,雨水雪水並不是洗手泡茶的好選擇,還比不上江河湖海的水和泉水井水之類的,畢竟這些湖海還有動植物可以幫著淨化一些水。不過,不管怎樣的水,最好都是放一段時間,讓它靜一靜以後,舀上麵的部分燒開了喝,這樣最好,也不容易鬧肚子。”

這個說法,是崔清曄從未聽說過的。但是就在她說完,他腦海裏忽然閃過阿娘常說的張五郎,他那日玩得太熱,先是舀起井水就喝,後頭幹脆洗了個冷水澡。莫非他高熱不退,不光是冷水澡的緣故,還有這個緣故?他又想起從小到大的幾回自己和周圍人鬧肚子的經曆,越發覺得有理。想到此處,他放下擦完的手巾,又揖了一禮:“多謝徐娘子教導!”

徐桃一揚眉:“崔郎君如此多禮,那豈不是我也要謝過方才崔郎君的教導。”說著,她真個舉起手來。

崔清曄忙放下手:“可別。”

話音未落,他就見到一個紙包放到自己的麵前,徐桃的眼睛又笑成了月牙:“既是崔郎君不要我行禮,那就收下這謝儀罷。”

紙包被放進了他的手中,沉甸甸的。他還未反應過來,徐桃已經收拾起攤車上的東西了。崔清曄低下頭來,似是心有所感,拆開了紙包。

大紙包裏麵還分了三個紙包。最大的那個紙包拆開,裏麵四枚巴掌大的大圓酥餅,上麵嵌著核桃仁和杏仁顆粒,這是他這兩日在同窗處看到的,說是徐娘子專門做的拜魁星的巧果。次大的那個紙包拆開,是四枚小一圈的酥餅,上麵是榛子花生等果仁,他也見到同窗展示過,是專門拜織女的巧果,同窗給家中阿娘和姊妹們買的。

不過,還有一隻小紙包。崔清曄拆開那隻小紙包,忽然想到那日同窗說的話:“百年索餅攤在七夕那日還會推出那種成雙成對的巧果,白三郎不是定了親,這個正好送未來娘子呀。”

想到這句話,崔清曄忽然覺得胸口騰起一股火,下意識後退一步,不期然踢到了旁邊的凳子。見徐桃看過來,他手忙腳亂地將紙包掩上,麵上的紅暈卻沒法遮掩,隻得垂下眼來清了清嗓子:“這儀……”他斟酌了好幾次,還是把太重推辭的話咽了下去,後牙槽一咬,說出自己的心聲:“多謝徐娘子的謝儀,我很喜歡。”

徐桃撲哧一笑,倒出一碗烏梅飲,遞到崔清曄麵前:“看樣子,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崔郎君坐著歇會兒吧。”

崔清曄騰出一隻手接過烏梅飲,瞧見徐桃在攤前的一張長凳上坐下。他目光在棚內逡巡了一圈,今夜沒賣暮食,所以桌椅都沒有擺出來,隻有這一張長凳,其餘的小胡椅也都東倒西歪的,那高度早被雨水打濕了。崔清曄腦袋還在思索,腳已經衝長凳走去了。

崔清曄剛小心翼翼坐下,就聽身側的人歎道:“不知道看花燈的阿姊這會兒可找到避雨的地方了?”

雨簾很大,根本看不清一丈外的景色,這一方搭了油布又搭了茅草的棚下,自成了一方天地。崔清曄輕聲道:“花燈那邊許多店鋪,簷下也能躲雨的。”

“說的也是。”徐桃輕抿了一口烏梅飲,隻覺得那酸酸甜甜的滋味沁入心脾,“這一場雨一下,要擺到中元節的花燈,恐怕要重新紮才是了,不知道能否來得及。”

“是啊,這麽多年來,我印象裏還是第一次七夕下雨。”崔清曄注意力都在身側的人身上,遲疑了下,終究沒有抵過心底的聲音,“徐娘子,你中元節可是要去城外的寺廟拜祭?”

“嗯,去青龍寺給耶娘上柱香,順便拜拜,希望食肆能順利開張。”徐桃轉頭看向他,“崔郎君呢?”

崔清曄心中石頭落了地:“我也打算去青龍寺的拜拜,我阿耶回京時,天晚了進不了城門,曾借宿過。我也想去故地重遊一番,順便告訴阿耶,明年我要下場了。”

徐桃一隻手托腮,歪頭看向他,笑道:“雖然今日沒有星月可拜,但是吃了這桃杏餅,崔郎君明年定能高中魁首!”這話對其他人就是吉祥話,但是崔清曄,這可是科舉文男主誒,徐桃這可是真話。

崔清曄看著她明亮的眸子,自己的嘴角微微揚起,咬了一口桃杏餅。誰說今夜沒有月亮,旁邊不就有一雙嗎?誰說十五的滿月最皎潔,明明彎月更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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