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凶宅試住14
氣流掀動, 破空而來。在那瞬間,元欲雪的心髒極重地彈動了一下,一時間, 周邊寂靜無聲。
對方墜落的趨勢止住的同時,兩人也維持著這微妙平衡的姿態。
元欲雪的睫羽也在輕微地顫抖。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人的身上。
她並沒有因這些突如其來的變故抬起眼,因此隻能看見那一截消瘦的下半張臉,是十分熟悉的麵容和骨相, 依稀能夠辨別。
是紅姐。
哪怕兩人現在的情況如此詭異, 紅姐的身體飄**在半空中, 千鈞一發,她卻沒有任何惶恐之色。甚至在被元欲雪拉住手腕時, 也未曾抬頭望向他。
……不對勁。
元欲雪何其敏銳,一下便發覺異樣。
這個人是紅姐也不是她。她們擁有同一張臉, 同一具身體,但暗訪裏麵的靈魂, 卻已經換了一個人。
她被鬼怪附身了。
在這微妙凝滯的時間當中, 像是已經失去意識一般, 軟塌塌地、掛在元欲雪手上的女人微微抬起頭來, 終於看向了元欲雪。
那是一雙很難以描繪出來的眼睛。
充滿了痛苦,怨恨以及極致的絕望, 甚至讓她隻在這一個眼神當中, 便顯得無比瘋狂起來。
她看著被元欲雪緊緊握住, 作為支撐點的手腕,開始劇烈的掙紮起來, 在發現元欲雪並不鬆手後, 那雙手更是狠狠地按住了元欲雪的蒼白手腕, 一股涼意從接觸的部位傳來。
元欲雪的身體本便不似之前那般, 強悍得刀槍不入,被那古怪的寒氣襲擊後,手腕幾乎頓時被按的青痕浮現,顯現出極為可怕的傷痕來。
但比之那根本感覺不到的微弱疼痛,更為讓元欲雪微微皺眉的,卻反而是越來越沉重的墜落感。
能讓他也感覺到重量,這本身便很不對勁了。
紅姐的體重也就在百斤上下,但這一瞬間,她仿佛腳上墜下了無數沉重的烙鐵,重量驚人,將她在引力作用下不斷下墜。不提元欲雪,此時的重量,連他用來維持身體平衡的欄杆都被壓的微微鬆垮,像是要向外倒塌一般。
毫無回轉之力。
元欲雪目光緊緊盯住了紅姐,他的睫羽漆黑,在此時輕微脆弱地顫了顫,像是一朵展翅欲飛的蝶。
他很輕地喊了一句紅姐的名字,吐字十分清晰,深入耳中——但也或許因為,這隻是一個臨時所取的代號,紅姐對這個稱呼並沒有多敏感,仍然一心一息地掙動。
元欲雪氣息略微不平穩起來,但他的容色仍然平靜:“不要動……要掉下去了。”
女人終於抬起了頭,露出那張和人類相似,又有極大不同的臉。她的眼角眉梢,都似浮著那種異樣的森森鬼氣,光從外貌上,就能看出她的不對勁。女人看著元欲雪吃吃笑了一下:“你確定要救我嗎?你要救的人真的是我嗎?”
她用蠱惑的語氣道:“我上來了,你可是會害怕的。”
一股被鬼怪盯上的陰森感頓時傳來,那股寒意如附骨之疽般攀上了元欲雪的腳踝。不斷的從他們相接觸的指尖傳上來,那仿佛被惡意鎖定而引起的危險觸覺,更是洶湧澎湃地湧來。
如果這是一般玩家,此時早也該心性動搖,疑心被他拉住的人根本不是所謂的同伴,而是惡鬼。真正將它救上來的話,隻會連自己也受到損傷。
但此時元欲雪的神色如此平淡,他望向麵前那張鬼氣森森的五官,語氣冷淡。
“我隻知道,她求救了,也並不願意死。”
人鬼天生對立,光是它剛才威脅透露出的意思,便足以讓人膽寒,連忙鬆手,害怕惹禍上身。而女鬼顯然沒有見到過這一種思維迥異的玩家,她幾乎微微怔住了。開始冷笑起來,那無比陰森的笑聲回**在走廊當中,激起一片片更滲人的回音,然後她微微垂下了眼,似乎在那一瞬間,失去了聲息與動作。
……
紅姐是十分謹慎小心的人。
她知曉現在的夜裏,回房間休息或許是安全的,但隨著副本時間的推進,鬼限製的放鬆,這裏隻會變得越來越危險起來。
所以她的房中總是布滿道具,可以謹防鬼怪侵襲。但在午夜時分,門口女人的尖叫聲遮蓋了道具發出的報警聲音,等紅姐警醒過來之時,她的身體已經被另一具靈魂所侵占。
帶來的後果也相當詭異。
她的道具雖然能抵擋鬼怪,卻擋不住自己的動作。
紅姐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損毀了那些道具,毀掉門口所布下的防禦陣法,一步一步的從房中走了出去。
而麵前,顯然是一道未知死路。
紅姐並不願意去死。但她此時的身體卻完全無法抵抗鬼怪驅使。
哪怕心底生出無比強烈的抵抗意味,腳下也如灌上鉛水一般的沉重,卻無法擋住任何的動作或腳步。
紅姐的心已經徹底沉了下來,冷汗涔涔。
她當然在掙紮,但是身體卻完全不由她所控,在某個間隙當中,或者也是她能操縱身體的最後的一秒,紅姐抓住這一短暫時機發出求救聲,但卻沒有任何反饋。
紅姐想起在之前無數個日日夜夜裏,他們聽到了女聲的尖叫怒罵,恐怕所有的玩家們都隻將這當做又一次的騷擾與陷阱,又怎麽會在意今天的內容是否有所不同。
那一瞬間,就算是紅姐這樣的老玩家,心中也不免的生出無盡陰鬱情緒,和被拋棄的絕望來。
她來到了六樓的頂端,微微合眼,便站在高處,一躍而下。
——即將到來的應該是死亡的慘烈與劇烈的痛苦,但是在強烈的失重墜落感傳來之時,她的身體卻停止了下墜的路徑,被拉住了手腕。
另一具靈魂操縱她的身體。紅姐微微一驚,無法抬頭去看拉住她的人的麵容,但卻能借由餘光,看見了握在自己手腕上,那一雙無比修長而漂亮的手。
紅姐其實是一個比較注意其他人外貌的人,也會關注對方身上特別漂亮的某種特質。
在見到元欲雪的第一眼,她雖然覺得元欲雪樣貌不算絕色,但目光卻已落在對方的那一雙手上。覺得這雙手實在生的好看,就算她見過許多絕色的美人,很多人也沒有這麽一雙生的這樣好看的手。
那時她便對這個玩家留了心,而此時的紅姐,在看見這雙手時,記憶瘋狂翻湧,一眼便認出了眼前的人是誰。
相比其他的感觸,她第一想法是難以置信。甚至將這當成了女鬼折磨自己的幻覺。
元欲雪又怎麽會出現?元欲雪又怎麽會發現?
這一念頭無比清晰的衝刷在紅姐的腦海當中,然而比這些虛幻念頭更加鮮明的,卻是元欲雪此時握在她手腕上的那雙手。
這一點實際的接觸,勝過千言萬語,傳來微微炙熱的溫度。
不知為什麽,女鬼放開了對她的桎梏,紅姐又重新獲得了操縱這具身體的機會。
但她卻並沒有因此感覺到一分快樂,反而更加覺得無比倉皇起來。
紅姐微微抬起頭,露出的通紅眼眶,與元欲雪的目光相對視。
她雖然不受操控,但所有的觸感都是真實反饋在這具身體上的。
劇烈的墜落感和手腕上傳來被牢牢抓緊的鮮明感覺,像是從由地獄走進天堂。
哪怕手臂傳來被拉拽的痛楚,然而這與先前的混亂絕望比起來,根本算不上什麽。求生的本能促使紅姐下意識地,想要拿手握住元欲雪的手,抓住這墜入沼澤之前的唯一繩索。
但是很快,紅姐便明白了女鬼這番仿佛放過她的舉動,其中的意味有多險惡。
她腳下傳來的拉扯感愈加沉重,讓她一下意識到了什麽,緩緩地鬆開了那隻手。
那隻想要握住元欲雪的手。
她不可能被救上去了。
紅姐此時的神色非常的凶悍,妝容幾乎全亂了,眼睛又狼狽,卻更透出一股鋒利凶狠的美感來。
她望著元欲雪,幾乎很難以想象,他是如何出現在這裏的。但這個時候也確實不方便解釋這些,光是能在最後恢複清醒意識,見到同伴,便足以讓她滿足了。
紅姐在這一瞬間,露出了相當無奈又苦澀的微笑來:“元欲雪……別。”
她說:“你鬆開我吧。”
那仿佛來自於地獄中的無形鬼爪,已經攀附上了她的小腿,又慢慢地攀爬上她的腰部,仿佛即將吞噬她的身體。
讓她無可抗拒,如固定的命運一般不可抵擋,往下墜落。
而元欲雪拉著她,又有什麽用。難道最後的結果,要讓他和她一樣去死嗎?
不是說他們的身手不好,如果光憑玩家的能力,紅姐便是從高處墜落,依照她經過副本改造的身體素質,最多不過是摔斷骨折罷了。
但是底下的並非隻是單純的樓底,而有惡鬼盤踞深淵,這仿佛是將他們吞噬的地獄。
如果掉下去,恐怕不會落得什麽好結果。或許是肉身摔成血泥,也或許是靈魂被腳下的惡鬼吞噬分食。就算元欲雪拉住了她,也實在是太晚了,又何必再牽連一個無辜的玩家犧牲。
紅姐並不算是一個性情多純良的人,如果能為自己博得一線生機,就算傷害了其他人又如何?隻要她能從副本中活下來。
但或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也或許是元欲雪在最後拉住了她,這一份因果牽連太大,但那一瞬間帶來的衝擊太讓人難以忘記。紅姐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候,最後還要把他拖下水,隻能歎息一聲說:“不要被我害死。”
她將拉住自己的那雙手指,一點點地掰開。
並非她甘願赴死,隻是在這最後一刻,消耗掉她最後的勇氣。
隻是拽住一個人,元欲雪並沒有感覺到體力有多大消耗,更不會對他的狀態有任何影響。但在這一瞬間,元欲雪的睫羽卻猛地顫動了兩下。
他對紅姐說道:“……停下來。”
“不要鬆開手。”
但他也察覺到了那些無形的鬼怪在作祟,目光鎖定在一處,黑沉的眸眼裏仿佛有光芒流轉——
不行。
掃描不出,無法確定方位。
元欲雪意識到,要解決的問題不是紅姐現在的處境,而是占據在紅姐身上的鬼怪。
他對著潛伏無聲的鬼怪開口,眼角微微有些泛紅,但語氣卻很平靜:“你是墜樓而亡的嗎?”
鬼怪的忌諱繁多,但是提及它們的死因,卻絕對是忌諱當中最嚴重的一個。
那一瞬間,元欲雪察覺到手腕上傳來的壓力更重了不少,便清楚他猜對了。
“你要再嚐試一次從高樓墜下的痛苦嗎?”那壓力驟然加重,元欲雪神色卻沒有任何變化,不動聲色,“……你之前問過我,確定我要救你嗎。”
“我現在告訴你……我會救你。”
“我答應你,不會鬆手。”
“如果你想要上來——”
元欲雪的神色冷淡平靜,仿佛一點不清楚,自己說出了如何的驚駭之言。
“那就上來。”
那仿佛被千萬雙手拉扯的沉重墜感驟然停止,紅姐的呼吸微微一窒,仿佛感應到了什麽,一點聲音都未發出,生怕打破這一點微妙的平靜。
但是下一瞬間,她再次被鬼怪附身。女人恨恨抬眸,滿眼的狠厲,有種難言的對玩家的厭惡和提防,“騙子。”
她說:“騙子。”
“我才不會信你,你們這群騙子——!!”
這句話的尾聲,變為了極為尖利的音調,仿佛要穿透耳膜一般。而在那一瞬間,被拉扯的力量施加到了最大,人的肉體當然是有極限的承受能力的,哪怕玩家的身體強悍。
就算如今元欲雪不鬆手,那施加在紅姐身上的力度,也足以將她的身體撕成兩截,或是活生生地扯下那一隻手來。
在這樣尖利的矛盾之下,再堅持下去,也不會對紅姐有任何好處,似乎隻剩下一個鬆手的選擇。
元欲雪微微垂眸,沒有再猶豫。
在那瞬間,他鬆開了扶住欄杆的手,一下翻過圍欄,從樓上跳了下來。
兩人在同一時間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