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皇後壽誕,依照慣例,三品以上的官員家眷,無論命婦都要與皇後請安。
可如今是在江南行宮當中,並沒有多少官員內眷隨行。
再加上皇後最近也發倦,就隻允了兩位娘家嫂子下來說話。
一開始不過是彼此之間一來二往的請安,再奉承兩句皇子公主的話,可不知怎麽的,後來的話就轉落到了洛桑身上。
“時間過得真快啊,妾身好似感覺昨日才抱過公主,誰成想如今公主都要開始議親了,想起妾身女兒出嫁時,妾身真是哭了許久,想來等真到了那一日,皇後娘娘肯定也會舍不得。”
說話的人是皇後的大嫂,因此這樣的話也不算僭越。
皇後聞言,嘴角含出一抹笑,無不憐愛地拉過一旁朝成公主的手。
“怎麽會舍得呢…陛下前幾日還說要留朝成到十八歲再說,就是希望到時候朝成別怪她父皇母後留了她太久。”
被說到親事的朝成公主先是有些含羞的低了點頭,然後想到了什麽,又帶著點不高興地與皇後“抱怨”:“父皇他才沒空管我,他最近不是都和那個姓洛的…黏在一起。”
她原本還想罵洛桑一句狐狸精,可是又想起母後說當眾這樣說話有失做公主的儀態,她才忍了下來。
隻是此言還是激起了千層浪。
洛桑自己都怕是都沒想到,她人不在,卻也成了一群顯貴女子的話題。
不過她說完就後悔了,朝成平時說話沒個把門的都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話了。
因為朝成看到,她母後的臉色在她說完後明顯僵了一下。
“朝成!”皇後明顯對她的話有了些不滿。
倒是皇後的大嫂接著朝成公主的話說了下去:“娘娘,這裏也沒有外人,妾身也是想和娘娘說句心裏話。”
她微微停頓下來,再次確認屋內的都是自己人才說道,“陛下最近確實是過分寵愛那名舞姬了。”
沈二夫人看著皇後憂思的眼神卻是寬慰道:“不過娘娘也不用過於擔心,不過是一個舞姬而已,還能掀出多大的波浪。”
她與沈大夫人看法相左,在她看來,那個叫洛桑的,不過就是個身份低微的舞姬,別說到現在陛下還沒給她名分,便是給了又能高到哪裏去。
三品官員的嫡女進宮初封都隻能是個美人,就她那樣的身份又能如何,這輩子能到美人就是她造化了。
“她是掀不起波浪,可萬一她要是…要是有孕了呢?”沈大夫人反駁道。
“有孕?”沈二夫人嘴角的笑意一滯,“陛下…陛下總不能允許那樣身份的女子懷有身孕吧?”
沈二夫人不確定,望向了上座的皇後娘娘。
一般地位低的嬪妃,為了防止她們受孕,總有許多手段用在她們身上。
仁慈一點就是賜避子湯藥,要是不濟,那就是灌絕子湯了。
後宮之中,不乏有出身低微的被灌過絕子藥。
可這話太陰私,也不能當著公主的麵說出來。
皇後自然是聽懂了其中的意思。
但這說嚴重點的是皇帝的意思,她與沈府再親近,也不能透露聖意,因此並沒有回答。
隻留沈家兩位夫人麵麵相覷。
沈二夫人有些心慌,扯了扯沈大夫人的袖子。
沈大夫人顯然是對沈二夫人的口無遮攔有點意見。
窺探天子的房中事算什麽意思,況且公主還在這裏。
氣氛正尷尬時,幸得宮人通稟說沈介在外求見皇後,這才緩和了一些。
“阿介來了,快叫他進來。”皇後吩咐道。
言語中完全沒了方才的芥蒂。
…
沈介雖然姓沈,但其實是從了母姓。
沈家有兩房,除去庶子庶女外,沈介母親那一輩也都有八個嫡出子女,五子三女。
與沈皇後同胞出生的,便是沈介的母親以及如今在坐兩位的夫君,為大房所出。
沈介母親行一,其次便是兩位沈家兄弟,最後才是沈皇後。
所以,在場的三位長輩中,隻有沈皇後與沈介有血緣關係,沈家兩位夫人都是叔母關係。
“臣參見皇後娘娘,參見公主。”
“見過兩位叔母。”
“都是自家人,阿介不用客氣,趕緊坐下。”沈皇後指了指一旁的凳子。
“對啊,表哥,你快坐。”
朝成公主看上去也是很歡迎沈介的模樣。
沈介的餘光隻瞟了一眼那檀木凳,作揖開口卻是拒絕道:“臣,還有公務要處理,不敢多做耽擱。”
“臣來,是祝皇後娘娘生辰之喜。”
“阿介有心了,近日可辛苦?”
皇後還是一副慈愛的模樣。
沈介麵上卻是看不出其他表情,還是一副恭敬,毫不逾越的模樣:“回皇後娘娘,臣不辛苦。”
“阿介,你總是這麽客氣。”沈皇後話語間有些失落,“你是本宮的外甥,合該和沈家其他孩子一樣,喊我一聲姨母,卻總是這麽見外。”
沈介聽罷,卻並沒有過多的表情:“君是君,臣是臣。”
沈皇後歎了口氣,卻並沒有繼續勉強,雖然他們沈家找回沈介才五年,但她也清楚沈介的為人,油鹽不進。
太過親近,反而適得其反。
所以隻適當的歎口氣便也揭了過去。
“行了,你既有公務要忙,本宮也不好留你,但記得得空了,來本宮這裏用飯,本宮殿裏清冷,也都盼著你們都來看看本宮。”
“母後,您看您說的,像是我和弟弟有多不孝似的,我們沒有來找您用膳一樣。”朝成公主撒嬌道。
“你這孩子,哪有你這麽拆母後台的,母後不就是想多見見你表哥,你這孩子,說的像你沒念過你表哥一樣。”
朝成公主被沈皇後念得低下了頭。
四下也正是一股歡聲笑語。
沈介有些不適,但麵上卻也拾起一抹笑意:“臣記下了。”
“記下,記下就好。”
沈介點頭。
等到退出殿外,才隱下嘴角的笑意。
他知道皇後在暗示著什麽。
習慣使然想去摸一下腰間的刀,才想起自己在宮內,不得佩戴武器。
…
“阿介長得真的是越來越好了。”
縱使沈二夫人不喜這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外甥,但也是有幾分怵沈介的。
實在是錦衣衛的手段太過狠辣了,自從意外見識過一次之後,她做了好久的噩夢。
那段時間,但凡見到沈介,總是覺著他手上都是帶血的。
“是啊,阿介也要二十了。”沈大夫人附和道。
“說起來,阿介的婚事…”
提起這個,沈皇後才又看了沈大夫人一眼。
饒有興致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又抿了抿沾在手指間的霧氣。
“阿介是本宮的外甥,也是大哥和二哥的外甥,大嫂二嫂若是心中有合適的姑娘,也可以說與本宮聽聽。”
言外之意,皇後確實是在為沈介安排親事。
那…門戶太低的就不能說出來了。
兩人又是一看我我看你半天,直到聖駕來臨,她們才找了理由退下。
出宮的路上,二人開始爭吵。
“要你口無遮攔,提什麽不好,提那名舞姬。”沈二夫人埋怨道。
如果不是她提了什麽舞姬,她怎麽會說錯話。
“你自己沒個心眼,還怪我。”沈大夫人反唇相譏。
“哎,你…”口舌上,她是爭不過她這個弟妹,“不是你自己說的什麽沒有外人…”
沈二夫人委屈,她就是信了這個,才有什麽說什麽的。
“嗬…”沈大夫人不知道是說她天真還是傻,“你活了那麽久,倒還不如沈介。”
人家沈介就很明白,君是君,臣是臣。
有些話說了,不過是君喜歡聽,以及臣該說而已。
“我哪裏知道的,就覺著…”真伴君如伴虎,
但沈二夫人學乖了,也明白有些話不能說。
…
明安殿內。
皇帝和皇後公主用完午膳後,沈皇後“趕”了朝成去做功課。
一時間,殿內就隻剩下了帝後二人。
二人之間如此冷淡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一開始沈皇後還是會沒話找話,就怕二人真的沒話可聊,可是皇帝卻總是隻是敷衍地應兩句,也不接著皇後的話繼續往下聊,反反複複,皇後也就不愛熱臉貼冷屁股了。
“皇後陪朕下個棋吧。”皇帝倒是難得地先開口了。
皇後應了下來,她也不會真的讓皇帝過不去。
棋盤上一來二去,倒是平分秋色。
“梓潼的棋藝是越發精湛了。”這點皇帝沒說假話,沈皇後的祖父是當代大儒,棋藝更是一絕,皇後作為他的孫女,自是在棋藝上尤為突出。
“是陛下讓了臣妾才是。”皇後落下一子。
“梓潼何必謙虛,朕知道自己的棋藝。”
皇帝也不是自謙,他其實對下棋興致乏乏,是先皇愛棋,他才學了棋。
又下幾棋後,皇帝繼續說道:“朕從前一直不懂沈老國公說那句,在一黑一白間見溝壑的意思,直到遇上梓潼,朕才明白,原來真的可以在黑白棋中窺見人的心胸。”
皇帝說這句話時,特意看了一眼皇後,“依朕所見,梓潼的心胸必定寬廣。”
隨後,落子無悔。
皇帝的誇讚,卻沒有讓沈皇後開心,她知道,皇帝這麽說,必定是意有所指。
果然…
“梓潼大人有大量,想來也沒必要和洛氏計較。”
果然,這是替那個賤人說好話來了。
還是在她的生辰…
心緒一煩,連棋都下錯了位置。
“陛下是何意?臣妾何時為難過陛下的新歡了。”
皇帝沒直接回答,卻也沒否認新歡二字。
隻是拾起被下錯的白棋,遞給皇後。
“洛氏年紀小,有時候容易被有心之人煽動,梓潼莫要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才是。”
有心之人…
“那是她蠢,她年紀小,陛下不要忘了,臣妾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朝成都已經兩歲了,連咱們景兒都已經出生了。”
皇後一激動,把心裏話都說出來了。
那洛桑憑什麽…憑什麽得她夫君如此的重視。
她原先隻是有些不安,不安她的得寵,畢竟當時,皇帝還是站在她這邊的。
可是如今…
明明早就不在意帝王的情愛,卻還是感到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