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馬車軲軲,洛桑先是一本正經坐在車內,慢慢得有些坐立難安。
她看著被風吹起的簾子,忍不住,有些新奇地探頭向外望去。
像她這樣的宮人,出宮采辦的事情輪不到她,滿打滿算,她自從跟著嬤嬤進了教坊司之後,也就出過兩回宮,甚至其中一次是為嬤嬤扶靈。
因此她真的很久都沒看到這麽熱鬧的集市了。
車外人聲陣陣,熙熙攘攘,洛桑一時看得有些失神。
此時正好瞥見一旁騎在馬上的沈介,洛桑思忖著問道:“沈大人,京城是不是比這還要熱鬧啊?”
說完,又覺著有些尷尬…他們之間沒那麽熟。
她其實也不想沒話找話,但昨日這人說的話她一直耿耿於懷,她實在是想問清楚。
直接問的話,多少有些突兀,於是她就打算從話家常開始。
畢竟嬤嬤說過,人與人之間也就是這樣開始熟悉起來的。
但就是不知道這種方法對人家這樣的錦衣衛有沒有用。
洛桑很忐忑,便索性扒在馬車窗直直地看著他,等他的回答。
心裏一二三,數著數。
可直到慢慢數到了十也不見人看她一眼。
洛桑有些失落…
正打算轉身的時候,才聽見沈介輕輕地嗯了一聲。
聲音很輕,就隻是能剛好被她聽到而已。
洛桑見狀,於是順竿子往上爬:“大人,像您這樣的,是不是平時都很忙的啊?您會有時間出門買東西嗎?”
她絮絮叨叨,每說一個字,沈介心的心便隨之跳動一下。
他自問從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按現在的情況,他就應該立馬叫她閉嘴然後坐好。
但是,開口的時候卻是:“我什麽樣的?”
她覺著他是怎樣的人?
洛桑聞言,突然像隻炸毛的貓,警覺起來。
她腦海裏閃過,殺人如麻,心狠手辣八個字,可這些詞總是不能這麽當著人家麵直說的。
不由控製,咽了咽口水,她的眼神已經開始往沈介握著韁繩的手上瞟。
她卡詞了…
她本以為像他們錦衣衛手都應該是粗糙的,但是這人不是,他的手很好看…很有勁的樣子。
腦海間不自覺閃過,那日黃昏,他的身影。
表情變得有些訕訕,硬著頭皮說,“就是…忙的人…”
洛桑不確定,試圖觀察他的神情,但是他側著臉,她什麽也看不出來,隻能繼續找補,“您應該很忙吧,像錦衣衛,平日裏都是什麽時間上值的?逢年過節,會有休沐的時候嗎?”
她看起來,真的很好奇,真的好像是一副關心他的模樣。
不過沈介很快就清醒過來。
“總是忙不過聖上的。”
語氣裏,竟然多少拈著些酸氣。
不過洛桑沒聽出這些,她隻是一怔,她其實也隻知道聖上忙,卻不知道究竟在忙什麽。
雖說這幾個月,她與聖上住在一起,但是平日裏白天,她都是很難見到聖上的,一般來說,皇帝可能就是午時會和她一道用個飯,然後沒一會,他便又離開了。
晚上的話,說來說去,也就是差不多那檔子事。
等她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聖上一般早就走了。
她為此時常懷疑,男子愛做那些事,是奔著采陰補陽的目的。
不然,皇帝一個人,為什麽要有後宮那麽多女子,皇帝他…他真的都能喜歡?
洛桑低著頭,為此真的想得認真,連沈介掃過她的目光都沒有注意到。
果不其然,等她再看向沈介時,總覺著他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大人,您不舒服嗎?您是不是昨晚也沒睡好?”
她不是故意的,但說完,腦子裏突然閃過一些不好的念頭。
臉上“刷“一下紅了。
而沈介本就不太好的心情,被她忽如其來的情緒搞得更差勁了。
如果仔細看的看,沈介此時手背上已是青筋暴起。
她就那麽喜歡陛下不成,現在都還想著。
洛桑回到座位上坐好,摸摸自己變紅的臉。
她其實一直是個有些出格的,隻是平日裏也不敢表現出來而已。
她曾經做過不少難為情的夢。
她也私下裏問過嬤嬤,男女之事究竟是怎麽回事。
但嬤嬤沒告訴她,隻會指著她的腦袋說她不學好,讓她不要胡說。
害她曾經都以為隻要她自己是如此的,別人都不這樣。
可是,後來發生了宮人和行宮侍衛私相授受的事情,她才知道,其實好多人都和她一樣,隻是大家都不說而已。
少女思春,其實不過就是人之常情,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而已了。
可是,話雖如此,她本人卻屬於有心沒膽的,想的多,但要她真的和別人有私情,她也是不敢,因為實在是害怕落得和那些人一樣的下場。
不過,從這些事上,可以看出,她本就不是一個清心寡欲的。
再加上,她如今也是經曆過事的人了。
因此她方才…難免閃過一點點…但她發誓,真的就一點點。
她剛才在想…像沈介這樣的人,是不是在床笫間也是那麽凶的…
還是他今日身體不舒服,是晚上做了什麽事?
啊呀,念頭冒出來的一刹,她就後悔了。
不說這些想法太出格了,但就想想,好像也對人家不太尊重。
她發誓,她沒想那麽多,就是一個念頭起來了而已。
但這話,是萬萬不敢說出來的。
就…就從道理來說,她覺著,男人肯定也是想過這些的,甚至應該是比女子想得更露.骨。
不然,也不會一個人討好幾房妻妾了。
怎麽明明做的那麽多,就是偏偏說還不能讓人說呢。
她雖沒想明這些,但剛才那些,到底隻是一閃而過的想法。
隨著車馬慢慢駛出城,洛桑也是冷靜了下來。
祭拜,總不能那麽無禮才是。
因為唾棄自己剛才多想法,洛桑下馬車之前還特意掐了自己虎口一下,
她覺著,要是讓嬤嬤知道,她這麽“不安分”,怕是又得罵她了。
…
前往祭拜的山路很崎嶇。
主要是,嬤嬤不是什麽有權有勢之人,她的墓地隻能在後山一片很荒蕪的地界。
沒有那麽多人祭拜,便不會有一條好走一些的路。
“就是那!”洛桑把位置給沈介指了指。
沈介順著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就是一塊小小的碑立在那裏。
一般來說,達官顯貴之間,會有專門安葬的墓地,而大多數百姓,都是哪裏有空位埋在哪裏。
“嬤嬤她沒有孩子,她死後是火葬的。”
通常沒有子女的,為了省些墓葬的位置,就會被火葬,最後剩下的,隻有那麽一塊小小墓碑。
上麵沒有姓名,隻有一個周氏…
沈介皺著眉,他其實並不能很好地與洛桑感同身受。
一來,他並不認識這位嬤嬤。
二來,他見過太多屍首,生與死,對他來說都不過是一種描述而已,更不用說是什麽埋葬方式了。
他不將人挖出來鞭屍就已經是仁慈了。
“火葬挺好的,不然指不定以後還會被盜墓賊惦記。”
沈介好像試圖在安慰她。
洛桑:“……”
她原本想說,她不想就這麽死了的,讓他高抬貴手,把昨日看到的事情忘記的,結果…
是她忘記眼前這位是幹什麽的了,嗬。
…
洛桑原本以為沈介會袖手旁觀,可誰知,他竟然幫著她除雜草和擺祭品。
野生的雜草都帶著一股韌勁,最後,洛桑甚至看到沈介的衣服都劃破了好幾個口子…
甚至他原本蒼勁的手上都多了細細麻麻的血痕。
洛桑心裏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左右拉扯著她。
她看著一旁忙碌的沈介,卻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麽想的。
他分明還很惡劣地威脅過她,怎麽這會,她竟還能看到溫柔的感覺。
什麽鬼!
洛桑趕緊搖搖頭。
她怎麽會覺著這人溫柔。
一定是錦衣衛迷糊人的方式,她才不傻。
但到底還是有一些觸動的,洛桑在下山的路上,忍不住就偷偷瞧了他好多次。
雖然每一次,這人都沒什麽其他表情,麵無表情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了。
“大人,您還未曾回答我,您是姓沈,單名一個介字嗎?”
洛桑想起,她還不知道他確切的名字。
沈介卻在此時停了下來:“重要嗎?”
“什麽?”
“名字。”
一時無言以對。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和重要有什麽關係。
“大人您這問題我不懂,像我,您要問我叫什麽,我就回答您,我叫洛桑,洛陽的洛,桑樹的桑,和姓名重不重要有什麽關係,難不成,不重要的話,我就不叫這個了。”
沈介嘴角一抽…
他其實不過隻是單純厭惡自己的名字罷了。
“您就說是不是,哪裏還那麽多問題。”她都有些生氣了。
她每次一生氣的時候,就喜歡瞪著對方。
可是,一雙窈窕杏目,絲毫那樣半點威脅。
沈介無奈,點了點頭。
“哪個介?”
洛桑不知為何,有些緊張。
“介意的介。”沈介回答,沒有什麽情緒。
“大人今年貴庚?”
“二十。”
洛桑的呼吸聲在午日的樹林下愈加明顯,她甚至忍不住想去打量沈介手上是不是有一個沈字。
有或者沒有。
是或者不是。
其實很簡單,她直接開口問就是了。
但是偏偏,唇張開了閉上,閉上了又張開,猶猶豫豫,卻就是發不出聲音。
盯著麵前的臉,洛桑試圖去尋找一絲熟悉的感覺。
但是,她真的忘記了…
她也害怕了。
這時,不知為什麽,明明不是同一片樹林,卻一樣讓她窒息。
她隻能落荒而逃…
就和九年前一樣…
沈介看著她倉皇而走的背影,緊緊握住了拳,眼神裏多了一抹他多年未曾出現過的情緒。
悲涼。
方才何嚐隻是對洛桑的折磨…
隻是,他的眼神還未來得及變冷,就聽見不遠處“啊”的一聲。
他甚至來不及反應,腳步已經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洛桑因為跑得慌不擇路,不出意外地摔倒了。
誰能想到她一腳踩空,就摔倒了一個坑裏。
“好疼啊…”
她咬著唇,泫淚欲泣地抬頭望他。
沈介的心忽然就漏了一拍。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忍不住腦子裏都是些廢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