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粉梅(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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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偵一隊對張典治的調查進一步深入, 張純羽在接受治療的間隙也不忘往親爹臉上吐一口唾沫,“他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招.妓這種事他都幹得出來!”
張典治卻一口咬定, 自己隻出軌了趙雨夢一人。
張典治幾次三番被請到市局, 越來越不耐煩,“我知道的我都告訴你們了, 你們還想怎樣呢?”
就在警方與他周旋時,另一位“熟人”主動聯係了海姝。
市局附近的咖啡館, 曾曉穎神情悲戚,仿佛仍舊沉浸在失去摯友的痛苦中。海姝問:“你找我出來, 是想說?”
曾曉穎反複擺放著攪動咖啡用的小勺子, 終於開口:“我回去後想起一件事情,這幾天我一直在猶豫是否應該告訴你們,因為這是依婷的隱私, 她不願意讓別人知道。”
海姝說:“看來你已經考慮好了。”
曾曉穎神情複雜地點頭, “人已經不在了, 她應該也是希望警察早些找到害她的人吧。”
曾曉穎回憶起那個去克萊切心理診所接水依婷的下午。梁醫生說水依婷情況有所好轉,謝謝她這個朋友的陪伴。
天氣很好, 太陽的溫度恰到好處,水依婷的笑容也難得沒有陰霾,她便提議去逛街, 逛累了正好找個露天的飲品店, 一邊曬太陽一邊休息。
起初還好好的, 水依婷看上一條淺灰色的連衣裙, 她化身誇誇大師, 把水依婷都說得不好意思了。她自己也買了條絲巾,水依婷幫她將絲巾係在包上, 綁了個好看的結。
她開心地說:“你好會啊!”
水依婷卻說:“謝謝你逗我開心。”
她說:“被你發現了。”
上高中時,水依婷就喜歡編一些小玩意兒,手特別巧。而她對這些一竅不通,水依婷給她編過頭發,好看得她睡覺都沒舍得拆。
絲巾買不買都無所謂,但她想讓水依婷時時刻刻都感受到自己是被需要的。
之後,她們找了個地方喝水。忽然,水依婷的眼神變得慌亂驚恐,站起來就要走。她以為水依婷看到張典治了,忙抱住水依婷安慰,回頭看去,根本沒有張典治的身影。要說人群裏有什麽特別的,她隻能注意到一群穿著暴露的白人美女。
水依婷心情變得非常糟糕,上車後竟然哭了起來。她手足無措,差點把水依婷送回心理診所。
水依婷說什麽都不肯,堅持要回家。她不放心,那個晚上一直陪著水依婷,在水依婷稍微好一點之後,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們……那些外國人……”水依婷語無倫次。
“外國人怎麽了?”
水依婷哭得斷斷續續,說自己第一次發現張典治在外麵找人,找的就是外國人。她們年輕、美麗、高挑、自信,一頭金色的卷發更是光彩奪目,將她襯托得像是一灘汙泥。
海姝說:“外國人?”
曾曉穎點頭,水依婷當時就是這麽告訴她,張典治最早並沒有找固定的小三,而是買外國的“小姐”,至於他為什麽一定要找外國人,水依婷不確定,想得越深,越覺得是自己沒有魅力。
海姝向曾曉穎道謝,立即著手調查在灰湧市從事晴色工作的外國人,同時拿這條線索試探張典治。
張典治一聽,臉色就大變,“是誰造這種謠?我怎麽可能做這種事?我們公司確實找過外國模特,但我和她們沒有私下交往!”
他雖然激烈否認,但眼神中的躲閃已經出賣了他。根據曾曉穎的線索,刑偵一隊找到了一位目前在酒吧工作的東歐女人,她叫薩蘭卡,來灰湧市已經五年了,黑戶,當過服務員,一晚上接過多名客人,沾染了毒.品,雖然還不到25歲,看上去已經像35歲的人。
他一見張典治的照片就認了出來,用流利的普通話說:“他是我的客人。”接著,她突然將熱褲脫了下來,指著腿上的燙傷說:“看,這就是他弄的,他是個變.態。他們都是變.態!”
海姝將薩蘭卡帶去做傷情鑒定,之後薩蘭卡說出了她入境“打工”的經過。
薩蘭卡出生在一個東歐小國,家境貧窮,十來歲就失去了父母。她周圍的很多女人,尚未成年就已生下孩子,或者因為頻繁出賣.身體而染上疾病。但她們並不認為這樣的生活有什麽不好,也從不渴望改變。薩蘭卡在這樣的環境中耳濡目染,也很清楚自己將來會走上和她們一樣的道路。
不到16歲,薩蘭卡就已經泥足深陷,她有好幾個客人,但他們給她的錢僅僅夠她日常開銷。她想賺更多的錢。這時,她許久不見的鄰居姐姐回來,渾身珠寶奢牌,她看得兩眼發亮。很多女孩圍過去,問姐姐是不是被富商包養了。姐姐說,她去東亞轉了一圈,那裏賺錢比家裏容易多了。
薩蘭卡被姐姐蠱惑,一門心思也想跟著姐姐賺錢。但怎麽入境卻是個問題。姐姐說自己有門路,隻要她們交一筆中介費給她,她就可以請人將她們包裝成留學生、演藝工作者,隻要入了境,錢就跟爆米花一樣噴出來。
薩蘭卡對一成不變的生活早已厭倦,迫切地想要變得富有,她暗自想到,一旦賺夠了錢,她就去西歐,去北美,享受生活。為了將來的快樂,年輕時辛苦幾年,不是什麽接受不了的事。
於是薩蘭卡成了姐姐的第一個“客戶”。三個月後,姐姐將一幹入境手續擺在她麵前,她要去的是一個邊境小城市,她的身份是一個模特公司的員工。和她一樣拿到手續的還有十多個人,她們順利通過了檢查,在小城市待了幾天後,一個叫李槐的人招待了他們。
這個李槐是個混血兒,說一口流利普通話,長得卻像東歐人。他說自己的公司名叫布隆迪蕾迪,今後她們就為他工作了。
薩蘭卡跟隨李槐來到灰湧市,她從未見過這麽繁華的地方,夜晚燈火通明,像是根本沒有夜晚。
薩蘭卡認識了一些已經在灰湧市“工作”了一兩年的姐妹,她們個個都穿著名牌,光鮮亮麗。薩蘭卡對未來更加憧憬。
不久,她這一批新人各自接到了活——陪男人。這對薩蘭卡來說很熟悉,畢竟她在家裏也靠這個生活。
灰湧市的男人給得很多,她的腰包肉眼可見地飛速鼓起來。但她不太適應的是,她必須躲躲藏藏,因為這裏治安非常嚴,李槐不斷警告她們,一旦她們被警察發現,就會蹲監獄,一切所得沒收,被驅逐,永遠別想再來。
因此,大家都戰戰兢兢,小心到了極點。而且每一次都不在同一個地方,李槐打遊擊似的給她們安排場所。隻要她們足夠低調,客人也有各自的顧慮,基本不會被發現。
頭一年,薩蘭卡過得很不錯,她甚至改變的未來圖景——賺到錢也不離開了,永遠生活在這裏,金盆洗手後拿個合法居住證。
但好景不長,李槐分給她的工作變了。她的客人從普通地索求變成想要破壞她的身體,他們殘忍、暴戾,她好幾次差點在他們的毆打中死掉。而與此相應的是,她賺的錢成倍瘋漲。
李槐並沒有強迫她,說一切以她的意願為準,如果她受不了,那就換成以前的普通客人,當然錢也會回到原來的水平。
吃過牛肉麵的人很難接受每頓清湯寡水的素麵,她咬了咬牙,說還可以堅持。李槐意味深長地拍拍她的頭,說,那你不要後悔。
兩個月後,她後悔了。來的客人越來越變.態,她再也無法招架。她找到李槐,說自己不幹了。李槐卻說:“張先生很喜歡你,你要是不幹了,我去哪裏再找來一個讓他滿意的人?”
海姝問:“這個張先生就是張典治?”
薩蘭卡點點頭,繼續說。
她與李槐起了爭執,李槐威脅她,說自己給過她機會,是她自己太貪婪,既然已經上了船,就不可能再下去。她被客人折磨得死去活來,包括張典治,卻也不止張典治。她在無數次神誌不清時想要報警,把李槐、客人,包括她自己一網打盡,但清醒時又慶幸自己沒有這麽做。
她的所有把柄都在李槐手上,在布隆迪蕾迪公司身上,她本來就是黑戶,入境信息造假,她才是最不敢麵對警察的人。
李槐還不斷向她們灌輸:警察憑什麽保護你們幫助你們?你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髒東西?
薩蘭卡身心俱毀,周圍很多姐妹也是這樣。後來她才知道,領著她入行的姐姐也有與她一樣的遭遇,但姐姐手上有發展更多姐妹的任務,完成了就有豐厚報酬。李槐挑選了不少人回去領新人來,金錢的**下,她們無一例外照做了。
刑偵一隊是在夜場找到薩蘭卡,並且她願意說這麽多,說明已經不那麽害怕身份暴露了。海姝問:“你現在沒在李槐手下做事了?”
薩蘭卡自嘲地笑了笑,“因為他的生意現在也沒辦法做了啊。”
這幾年灰湧市對涉及外國人的非法活動查得特別嚴,薩蘭卡她們出去幹活,收益和風險漸漸不再匹配。加上布隆迪蕾迪那群人已經賺了個盆滿缽滿,李槐覺得不如趁早收手,將來風聲鬆一點,再去弄點人來發財也行。
就這樣,薩蘭卡等人“失業”了。諷刺的是,她們這些受害者中的大部分人,在被李槐趕走時還痛哭流涕,不願意離開。李槐用同樣的話術警告她們,想平平安安地活著,就別打報警的主意。
海姝問:“你沒想過回國嗎?”
“回國?”薩蘭卡討要來一支煙,吞雲吐霧的樣子滄桑又帶著些許風情,“回去什麽都沒有,家也不是家,你看我普通話說得這麽好,我還幻想有一天能拿身.份.證呢。”
海姝問:“你和其他‘同事’還有聯係嗎?和李槐呢?”
薩蘭卡點頭,說和幾個熟悉的姐妹經常聚會,有工作互相介紹一下。說完她又強調,是正經的工作,比如跳舞、當模特之類的,不是出去賣。
海姝心裏堵得慌,說不出那是一種什麽感覺。她有時在電視裏看到洋娃娃一般的金發模特,單純地欣賞她們的美。但在現實中,她們中的大多數因為美麗而被利用,成了腐爛在地裏的泥。
灰湧市還藏著這樣的齷齪,其他城市也必然不少見。海姝整理了下心情,將重點拉回張典治身上,問:“張典治除了用煙頭燙你,還對你做過其他事嗎?”
薩蘭卡想了想,“對了,我想起來了,他是個無能的男人。”
海姝驚訝,“無能?”
這是刑偵一隊此前並未想過的事,因為張典治找了趙雨夢當情人,並且兩人在一起的時間不短。而在這之前,張典治和水依婷生下了張純羽。
張典治無能的話,這意味著什麽?
海姝問:“你確定是張典治?他有孩子。”
薩蘭卡又想了會兒,“我確定是他,他對這個缺點非常自卑。隻要我的眼神流露出一點瞧不起他的意思,他就要瘋狂折磨我,又變.態又自卑。”
薩蘭卡還說,張典治有次喝醉了,不斷說他也不是生來就這樣,他隻是工作壓力太大,家裏的老婆又是個不會疼人的女王,壓力日積月累,他才發現自己“沒用”了。
“他這種人我其實見多了,灰湧有,我老家也有。”薩蘭卡說:“自己不行,就將氣撒在我們女人身上。這些男人啊,也就這點兒出息咯。”
帶著這條新出現的線索,海姝再次與張典治見麵。
海姝沒提薩蘭卡的名字,說的是警方掌握了李槐、布隆迪蕾迪的犯罪證據,他們透露他曾經購買服務。
張典治勃然大怒,聲稱這是汙蔑,拒不承認認識李槐等人。
海姝又說:“我還聽說一件事,你去布隆迪蕾迪時,身體已經不太行了?”
張典治如遭雷擊,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好一會兒才顫抖著說:“你,你說什麽?”
海姝說:“這是真的?”
張典治麵露猙獰,壓抑著巨大的怒火,“我是被害人家屬!你們不去抓凶手,卻來亂查我的隱私?你們這是違規!”
張典治失控,問詢自然進行不下去。海姝回到辦公室,一言不發,動作緩慢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溫敘也在,看著她從進來到坐下,整套動作有些機械,像是個被思考剝奪了一般行動能力的機器人。
溫敘好笑地走過去,敲敲桌子,“機器人小海?”
海姝回神,“溫老師。”
溫敘說:“要是卡頓了,不妨說出來,讓我笑笑。”
海姝正需要一個人來與自己理思路,“薩蘭卡透露的線索中,這兩條最關鍵,第一,灰湧市曾經有布隆迪蕾迪這種組織,不少外國女人是受害者,第二,張典治在某個年齡段失去姓能力,這直接造成他出現暴力傾向。布隆迪蕾迪、李槐,這群人我們肯定得詳細查。現在單說張典治,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他和趙雨夢是怎麽維持了這麽久的?”
溫敘沉默了會兒,“我記得以前調查趙雨夢時,你和星星都‘感覺’趙雨夢這種女人,去給張典治當小三很難理解。”
海姝點點頭,某種強烈的感覺衝擊著她,“是,我們跟她身邊的很多人對過話,他們大多是女性。九衣的營銷負責人說,趙雨夢工作很敬業,對同事也很尊重,她的身上有旺盛的向上力,她也很獨立,靠自己在社會上站穩了腳跟。她的出身其實是一把不怎麽樣的牌,父母對她的成長都沒有給與什麽幫助,她還是心智成熟地長大了,除了當小三這件事,我很難找到她的汙點。”
海姝停下來,仿佛是在思考剛才說的話是否有疏漏。
溫敘說:“我讚同你的看法。”
海姝繼續道:“從她和吳佳琪認識的過程,就可以看出,她雖然已經有了不錯的工作和收入,但還要求自己更進一步,她想要學好英語,對錯過的大學似乎也抱有一絲遺憾。最重要的是,她對女性的幫助。”
說到這裏,海姝心裏的感覺更加明顯。對,就是這裏。趙雨夢對一個萍水相逢的人,都能拉著她的手,為她逃回公道和酬勞,並且多次鼓勵吳佳琪要勇敢、自立。她本人又怎麽成了張典治的附屬品?她為什麽會去傷害同為女人的水依婷?
雖說人是矛盾的,一個好人也會有不好的一麵,但這些矛盾放在趙雨夢身上,未免過於撕裂。
而新的線索似乎為這種撕裂找到了一個解釋。
張典治姓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