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粉梅(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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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姝走過去, 謝驚嶼向她看來,唇角輕輕牽了牽。
“怎麽在這兒?”她沒話找話。
謝驚嶼站直,“想打聽下我的線索有沒有用。”
海姝笑了聲, “有用, 張純羽覺得手鏈在水依婷手臂上劃了下,等於詛咒開始起作用了。”
謝驚嶼點頭, 兩人都沉默下來。幾分鍾後,謝驚嶼說:“就這?”
海姝注視他的眼睛, “謝老弟,你知道嗎, 你對那串手鏈的關注影響了我辦案。”
謝驚嶼像是沒聽懂, “我?影響你?”
“我總是在想,你為什麽在意那個圖案?手鏈意味著什麽?這個姓謝的為什麽不說實話?他一個特勤,對我遮遮掩掩, 知情不報, 他是不是腦子進水了?我怎麽才能給他控一控?”
謝驚嶼眼神微微改變, 仿佛驚訝於聽到這一番話。
海姝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明白了嗎?我本來專注於案子, 但時不時開小差想到你,你快要占據我的思維了。”
謝驚嶼喉結動了動,張開嘴。
“還是說, 這就是你的目的啊謝老弟?”海姝在他肩上拍拍, “美猴王都沒你會耍寶。”
走廊裏沒有其他人, 兩人沉默地對視, 也許這更像一場對峙。須臾, 謝驚嶼岔開話題,“我那天去四季, 沒權限調查孔平遠,現在有了張純羽的證詞,可以去探探他的底細了吧?”
海姝收回手,知道謝驚嶼這是又一次拒絕她的試探,言歸正傳,“你一起來嗎?”
謝驚嶼笑道:“好歹是我找到的線索。”
翌日,刑偵一隊來到四季養老院。院長和護工們頓時慌了神。四季是很普通的養老院,在對待老人、財務做賬上,要說一點貓膩都沒有,那幾乎不可能。但海姝不是來查這些的,出示一係列手續,言明隻調查孔平遠。
房間打開,海姝也聞到了謝驚嶼所說的奇異香氣,孔平遠安詳地躺著,沒有意識。他這情況,基本不可能做問詢,海姝隻得安排隊員們先對房間進行勘察,香、古玩、書籍帶回去做鑒定。
在一個櫃子裏,海姝看到了一幅裱起來的畫,裏麵的圖案和謝驚嶼畫的很像,也和張純羽的手鏈很像。
海姝問:“上次你來時就看到了?”
謝驚嶼別開視線,幾秒後點頭,“嗯。”
海姝找到院長:“孔老先生現在這樣子,你們是不是該聯係家屬了?”
院長局促不安,“正常情況是該聯係,可是他的家屬從來沒來過啊。費用也是直接打過來,我們聯係不上對方。”
海姝提出查看收費記錄,院長連忙讓人去打印,還說孔平遠有一張卡,日常花銷用的就是那張卡。
孔平遠是四季養老院裏住得最久的老人之一,每個護工看似都與他很熟悉,但海姝了解之後發現,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來曆,他到底是誰。他就像一個沒有根的人,飄到了養老院,從此再沒去過別的地方。
他屋裏的那些東西是怎麽來的,養老院也一問三不知,但說他剛住進來的時候,東西還沒有那麽多,應該都是後來才買的。
又說他這兩年雖然身體大不如前了,但精神好的時候還是會出去走走,反正他不缺錢,可能看到喜歡的玩意兒,就買回來。老小孩老小孩嘛,人老得糊塗了,行為舉止就和小孩差不多。
不久,經過戶籍警、銀行的配合,查到給養老院打款和給孔平遠手上的銀行卡打款的賬戶在國外,這些錢是什麽錢,不得而知。而孔平遠的身世亦是撲朔迷離,他來到養老院之前的記錄是一片空白。
此時,他躺在醫院,像是一個包裹住無數秘密的繭。這個繭就要死去了。
就在刑偵一隊調查四季養老院時,溫敘拿到張典治簽的字,帶張純羽做了精神鑒定。得知女兒要做精神鑒定,張典治非常驚訝,但並沒有阻撓,等待的過程還主動與溫敘聊天,說張純羽如果精神真的有什麽問題,那一定是水依婷造成的。
“那個女人,外人都被她的外表騙了,說她溫柔、知書達理、善良。反正什麽好話都往她身上套,敢情她永遠不會犯錯,錯的都是別人——我,她哥,她女兒,所有人。她哪有那麽好?她虛偽做作透了!她享受每個人舔她寵她,我們都在給她提供情緒價值。她還特別會道德綁架……”
溫敘平靜地聽著張典治的抱怨。過了會兒,張典治說:“溫醫生,看你情緒這麽穩定,你家那位一定是個賢妻良母吧?”
溫敘微笑,卻未作答。
張典治咂了下嘴,不再說話。
鑒定結果不出溫敘意料,張典治抓著報告的手卻有些發抖,血脈親情好似在這一刻終於醒來,“純羽她,她真有問題啊?”
“被害幻想,而且程度非常高。”溫敘與海姝碰麵,“五年前父母感情破裂,水依婷將過餘的情感傾注到她身上,對從來沒有受過挫折的人來說,那是個巨大的轉折。從那之後,她出現精神問題,並且一步步加重。海隊,我很懷疑她在問詢裏說的那些話。”
海姝迅速看完報告,也反應過來了,“那些單純是她的幻象,還是孔平遠真的給她說了那麽多。”
溫敘點頭,“我反複看了幾次問詢錄像,她在提到媽媽、水依婷、女鬼、那個東西時,語言其實很混亂。早在她認識孔平遠之前,她就已經認為水依婷被女鬼占據了。她隻是不知道怎麽才能搶回自己的母親。她說是孔平遠將手鏈交給她,用於驅邪。但其實隨著她病情的加深,她自己也可能想象出這一點。而且結合她的行為舉止,我覺得是她自己想象出的可能性更高,她隻是要找個人來支持自己。至於孔平遠,這個人如果隻是個普通的老人,那我會更加確信一切都是張純羽的幻想。”
海姝道:“可惜不是,孔平遠身上的謎比張純羽還多。”說著,她的視線落在桌上的照片上,最上麵的一張正是在孔平遠房間中搜索到的裝裱畫。
海姝說:“我們來順一下,張純羽最重要的線索就是沙漏手鏈,謝老弟……謝驚嶼是從那條手鏈出發,發現張純羽去四季養老院的秘密,然後張純羽講了女鬼、驅邪那一套,最後我們找到裝裱畫。如果沒有這個圖案,也許還能假設所有都是張純羽的想象,但現在不能。”
溫敘說:“所以關鍵還是在這個圖案上。我昨天和程危討論過,他對這個圖案也很陌生。”
海姝又說:“香會不會有問題,我知道很多老人喜歡點香,但那個香的味道很特別。”
孔平遠個人物品的鑒定陸續出了結果,那些所謂的古玩九成是贗品,並且是低級贗品,黃鸝三路的地下通道中就有類似的。但在一眾贗品中,也有疑似真跡。說它們疑似,是因為它們來自海外,西亞、東南亞這樣的地方,初步鑒定無法下定論。
一個來曆不明的老頭,帶著一些來曆不明的國外古玩,簡直讓人難以捉摸。
而海姝最為關心的香,經過檢驗,它含有安神成分,並無加重張純羽病情的毒物成分。其怪異的味道來自於一種產自M國的香料,在我國境內十分罕見。
孔平遠還在昏睡,不可能回答怎麽得到香,四季養老院更是一百個不知道。
張純羽暫時無法再去上學,警方在斯蒂雲國際學校的行動難以避免地引來師生們的主意,他們各顯神通,扒出張純羽在校外搞迷信,事情越傳越玄乎,甚至有人說張純羽將自己獻祭給了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以此來獲得邪神的力量。
海姝:“……”
學生們對未知而神秘的事物充滿好奇,竟是有不少人研究起迷信和歪門邪道來,張純羽的手鏈最受關注,刑偵一隊再到斯蒂雲國際學校時,發現牆上、桌上都畫著相似的圖案。當然,他們旺盛的創造力賦予了圖案新的色彩和變形,更加讓人心驚。
所謂的神聖沙漏像病毒一樣擴散,警方不得不提醒校方,約束學生這種近似邪.教的行為。
斯蒂雲國際學校很配合,不怎麽到校的校長桑切斯也來了。
海姝上次審問張純羽時就聽到過桑切斯的名字,而且張純羽還提供了一個不怎麽重要,但莫名讓人在意的信息——桑切斯同時也是金聲中心的擁有者。
海姝來到灰湧市不久就知道了金聲中心,查李雲婷時還曾經來到金聲中心附近。這是座從外觀上看非常吸引人的藝術館,也是國際藝術品交流經紀公司金聲藝術的總部。海姝對藝術沒什麽了解,單單覺得金聲中心修得確實很漂亮,想抽空去看看裏麵的展。
聽到桑切斯這個名字時,海姝還以為是個白種人,看見到人了,才發現對方是典型的亞洲長相。
桑切斯校長五十多歲,滿頭銀發,個頭比同年齡男性高一些,打扮很得體,穿著襯衣和風衣。
針對張純羽和其他學生近來的問題,桑切斯校長向警方保證,既然是在華辦學,就一定遵照當地的辦學要求,一定不給封建迷信邪.教惡.俗的傳播提供土壤,哪些學生有問題,校方會一對一地幫助對方走出來。
桑切斯校長沒在斯蒂雲停留太久,他離開之前,海姝走上去,想單獨和他聊幾句。但忽然,海姝捕捉到一絲熟悉的香氣,這香氣近來失蹤困擾著她,她當然不至於忘記——這是孔平遠所點香的味道。
此時在戶外環境中,香味極其淺淡,幾乎聞不到。海姝神經頓時緊繃起來,循著瞬間飄散的香氣看去,桑切斯校長正親切地朝她微笑。
夜晚,市局,刑偵一隊會議室。
窗外沙沙下著小雨,屋內隊員們正在匯總分析偵查進展。
隋星不久前開始調查水興曾經的高層的動向,這群裏人最可能存在既仇視水依婷,又恨九衣的人。五年前一批水興管理者隨水天翔一同入獄,而本身沒有犯罪,生活卻因水興的倒塌而改變的員工也不少。
但隋星排查下來,沒有發現這些人存在明確的作案可能。不過在走訪過程中,隋星打聽到了另一件事。
“七年前,水興那會兒還在高速發展,長越街道一個**心小食堂的老板帶著一家老小出去露營,被一輛貨車撞沒了。”
海姝問:“這個老板和水興的關係是?”
隋星搜出長越街道的地圖,這個社區的房子比較老,但位置很好,附近有學校、醫院、寫字樓群,因此人口十分密集。隋星在其中一個路口點了下,“這裏就是愛心小食堂原來的位置,是老板家自己的院子,不大。”
地圖上已經看不到什麽院子房子,那兒改造成了一個美食廣場。海姝狐疑地抬起頭。
隋星說:“你猜這個美食廣場的前身是什麽?”
海姝想了想,“水興超市?”
“對!”隋星說:“起碼在九年前,水興就看中了這塊地。那時水天翔剛從上一輩手中接過擔子,迫切地想要幹出一番屬於他自己的事業,於是到處看地,擴大水興超市的市場占有份額。這一片當時沒有大型商超,隻有幾個規模非常小的便利店,連菜市場都比較遠。而這裏的人又特別多。隻要在這裏開商超,基本就是大賺特賺的生意。”
但是要建商超,就要有地。此前不是沒有企業發現這塊香餑餑,可都沒能談下來。長越社區的高樓肯定不會拆,但高樓之中有一塊上個世紀就存在的兩層門麵,門麵還帶著院子。小販們幾十年如一日做些小生意,賣包子饅頭、炒飯拉麵。
水興覺得這些人好應付,賠償金到位就行。然而水天翔派了幾波人去談,竟然全吃了閉門羹。原因是巷口第一家門麵的主人孟雲慧不肯搬。
這孟雲慧當時四十來歲,一個女人拉扯起了一個家。她的丈夫死得早,她帶著讀初中的兒子,還要照顧丈夫的父母,和自家老母親。她的丈夫在這條街上土生土長,門麵和院子也是他們自己的。
三十歲以前,孟雲慧開的本來是小飯館,後來發現周圍許多家庭的年輕人整日在外奔波,家裏老人小孩吃飯是個大問題,於是他們便把小飯館改造成了小食堂,價格雖然降低了,但客人不斷,收入不僅比以前翻了倍,還很穩定。
這小食堂一開就是十幾年,丈夫過世之後,孟雲慧也沒放棄。三個老人也都是吃過苦的人,輪流到店裏幫忙。
水興來找她談搬遷的事時,她毫不猶豫,一口就回絕了。
愛心小食堂算是小販們的龍頭,大家見到孟雲慧不搬,也都不搬。事情就這麽僵著。
但水興能做到當時的規模,應付這種問題自然是得心應手。水天翔讓手下和每個小販單獨商談,給不同的價格,並且挑撥小販之間的關係,各個擊破。
一個月之後,已經有三分之二的小販拿錢關門,隻剩下小食堂和與孟雲慧關係特別好的幾家小販。
大家坐下來商量該怎麽辦。孟雲慧的意思是,這店是丈夫留給她的東西,她就是死,也要把店守下來。再說,老客人們都知道有人想拿下這塊地,擔心以後沒有飯吃了,她受了他們十幾年的照顧,不該因為幾個錢,就放棄。
孟雲慧雖然很堅決,但架不住其他小販的動搖。他們也不舍得離開這奮鬥了半輩子的地方,可水興給他們承諾了房子、其他地方的鋪麵,還讓他們自己開價。好生活就在眼前,為什麽非要守著一成不變的日子呢?
又過了一個月,不肯簽協議的就隻剩下孟雲慧了。一整條巷子的門麵都已關門,隻有愛心小食堂還坐滿了老人和小孩。
孟雲慧不搬,水興倒是也能建超市,而且保留下一個愛心小食堂,還能博得居民們的好感。水天翔似乎也是這麽決定的,後期水興的人沒有再與孟雲慧接觸。
7月,孟雲慧兒子的中考成績出來了,考上市重點。一家人開心不已,孟雲慧想到三位老人跟著自己忙碌,這麽多年下來從來沒有休息過,兒子這麽大了,也沒有旅行過。於是和老客人們商量好,關門三天,帶老的小的去郊區山上來個短途旅遊。
那年頭,去山裏住農家樂納涼是很流行的短途遊,孟雲慧上一次旅遊還是結婚時和丈夫去首都,一晃都這麽多年了。出發前,她做足了功課,訂下性價比最高的農家樂,還自帶了不少幹糧。一早,她便開著車上了高速,往山裏去。
然而慘劇就此發生,一輛貨車炮彈般衝來,三位老人當場遇難,孟雲慧和兒子被送到醫院,不久也不治身亡。
此時經過調查,確認是交通事故,貨車司機與孟家沒有任何關係。
但流言卻在長越街道四起,很多人都說,是水興沒能拿下地,對孟雲慧懷恨在心,所以製造了這起車禍。
孟家與水興確實關係特殊,所以分局詳細調查過,水天翔和一幹水興管理者全部被調查問詢,然而沒有證據證明,車禍是他們的手筆。
水天翔為自己辯駁的話聽上去也很有邏輯——水興雖然沒有談下孟雲慧,但事實上已經和孟雲慧達成一致了,愛心小食堂依舊存在,背靠超市,水興身上多一層人文關懷的光輝,長越的老人小孩也沒失去吃慣了的小食堂。這是雙贏的事。而在這個時候,水興如果謀害孟雲慧一家,必然是雙輸,人們都覺得水興是萬惡的資本家,孟家被滅門,更是不吉利,將來誰還來光顧新建的水興超市?
調查下來,分局確認車禍與水興無關。一段時間之後,水興開始建造超市,居民雖然仍認為孟雲慧一家是水興害的,但也隻是嘴上說說。超市開業時大搞促銷,人滿為患。水興還以紀念孟雲慧為理由,在超市裏搞了小食堂,價廉物美,頗受居民歡迎。
好景不長,水天翔的經濟犯罪被爆了出來。水興商超挨個倒閉,被其他企業接手。長越街道的這家後來被改造成美食街,現在別說孟雲慧的愛心小食堂,就是短暫存在的水興超市,也沒多少人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