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粉梅(02)
02
張典治尷尬地笑了聲, “這我哪知道。我平時也不管模特這種具體事務。”
海姝停頓片刻,又道:“對了,我們排查時, 王斌在中心值班。”
張典治說:“是, 是,他是我們公司的經理, 也是這次展銷會的負責人。”
海姝說:“我跟她提趙雨夢,他當時很著急, 還以為死的是趙雨夢。後來他給你打了個電話,人就冷靜下來了。你跟他說了什麽?”
張典治詫異地看向海姝, 好一會兒才說:“這個……對, 他是那時給我說小趙人不見了。我說我心裏有數,警察問什麽,你就說什麽, 真是小趙出了問題, 我來解決。海警官, 我這麽說,沒什麽問題吧?”
海姝笑了笑, “得虧你交待,我們後來的問詢流暢了許多。”
張典治也笑道,“那就好。現在你想問我什麽?還是小趙的問題嗎?哎呀, 她的事我了解得確實不多, 要不我找營銷部的人來見見你?”
他顯得很真誠, 海姝點點頭, 說:“那就麻煩你了。”
張典治立即打電話, 叫來一位四十來歲的女士。這位女士姓常,戴著眼鏡, 她顯然沒有與刑警打交道的經驗,很局促地說:“小趙,小趙是我聯係過來給我們當模特的,我們,我們和她已經合作三年了。她人挺好的,工作也很負責。”
海姝問:“她在展銷會上的任務也是你安排的嗎?”
常女士低著頭,“是,模特事務是我們營銷部在管。她的工作是配合我們營銷部,平時和我們打交道比較多。”
海姝又問:“那最近她有沒有什麽異常?比方說想要在某天請假,但因為調整不過來,沒請得上?”
常女士想了會兒,搖搖頭,“沒有,展銷會第一天我還和她核對了之後的安排,我特意問過她,這次強度挺大的,她又是我們的當家模特,一周都在那邊站台,吃不吃得消。如果她有困難的話,早點說出來,我也好再安排人手,如果事到臨頭才發現不行,那就麻煩了。但她說沒問題。她沒跟我請過假。”
海姝說:“那就是莫名其妙不見了……常姐,模特常去B區後台嗎?”
常女士說:“他們可以去換衣服,化妝,但我印象裏,小趙喜歡在車上做好準備。因為一進了中心,人就太多了,幹什麽都不太方便。而且後台那地方其實挺雜亂的,說是安排給我們工作人員,但誰想進去其實都行。”
海姝說:“那她的證件怎麽會掉在那裏?”
常女士神色尷尬,“這……這我也不知道啊。可能她有什麽事過去,可能是別人見到了她的證件?”
海姝又問其他的,“工作之外的趙雨夢你了解嗎?模特這一行,工作和生活好像分得不是特別開。”
常女士似乎不是喜歡議論別人的人,聞言不知道怎麽回答,想了好一會兒才說:“她挺單純的,來我們這兒工作之前,就在當網店模特,但年輕人服裝的模特太多了,她的長相其實不太適合,所以賺得也不多,可能收入剛剛夠開銷。”
趙雨夢長了張較為圓潤的臉,比較符合上一輩人的審美,用網絡上比較流行的話來說,就是國泰民安臉。這種臉好看是好看,但做網店模特比較吃虧。但她做高頭發,化上中老年妝,就會顯得富態,又比實際上的中老年美麗,很有特點。要是打扮得年輕,她反而泯然眾人。常女士便是看中了她的特征,和她簽了合同。
找模特這事花了常女士不少精力,很多年輕人不願意接這活兒,條件稍微好一點的就漫天要價。趙雨夢便宜,而且吃苦耐勞,並不介意自己被化成了中老年。
雙方合作一直很和睦,去年九衣給趙雨夢漲了工資,她也成了九衣的當家模特。九衣有不少在外地的活動,每次她都會參加,在中老年模特圈子裏漸漸有了名氣。常女士曾經擔心會有其他廠商來挖她,出價高的話,模特跳槽也是很普遍的事。
據常女士所知,確實有幾家公司開出了比九衣更高的價格,但趙雨夢都拒絕了。趙雨夢自己沒提這件事,常女士當然也沒有主動去問,暗自一想,覺得是趙雨夢對九衣有感情,是個重情義的女孩。
她突然失蹤這件事,常女士很擔憂,第一反應和王斌一樣,也是以為死在中心的就是趙雨夢。但年齡對不上。常女士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趙雨夢可能出事了。不然一個人好端端的,怎麽會說不見就不見了呢?
海姝回到市局,將現有的線索全部調出來分析。這案子看似隻有一名被害人,但巧合的是趙雨夢在現場留下證件,然後又失蹤了。被害人的身份未能確定,其餘進出過220室的人已經陸續找到,失蹤的趙雨夢成了焦點。
這時,海姝的電話響了,溫敘說:“海隊,有些發現,方便來一趟嗎?”
海姝立即說:“這就來。”
程危還在停職中,今後是否能回到刑偵一隊還不確定。溫敘臨時幹起了痕檢師的活兒,大概因為基礎紮實,經驗豐富,倒也做得讓誰都挑不出錯。
溫敘把屍檢的細節照一張張拿給海姝看,“被害人被勒頸致死,手腳軀幹都曾經被捆綁。對於勒頸來說,這種索溝其實是不太常見的。”
海姝說:“因為它太寬了?”
“對,常見的勒頸工具是麻繩、電線,甚至是繃帶,這麽粗的不多,質地也和常見的有差異。”溫敘拿出一個物證袋,“我比對來比對去,發現造成這種索溝的竟然是這玩意兒。”
海姝接過,物證袋裏放著一條團在一起的深藍色綢帶,它的做工十分考究,似乎價格不菲。更重要的是,海姝見過它。
“這是九衣的裝飾圍巾?”
案發之後,展銷商們的貨物還都放在新會展中心,海姝到10-12區排查時,看到一位假人模特身上穿著一件藍色夏裝,那套夏裝擺放的位置很顯眼,似乎是九衣主推的新品,而模特的脖子上圍的正好就是這條圍巾。
準確來講,它的作用很多,不是非要圍在脖子上,掛在腰間、包頭都行。
溫敘說:“我又對比了大量九衣的服裝和被害人身上的捆綁痕跡,確定用於捆綁的工具,都是九衣的裝飾圍巾。海隊,這案子可能和九衣有關。”
屍檢照片上,被害人的小腿後方有個破皮的痕跡,隱約看得出是個半圓形,而九衣去年一款春裝的裝飾圍巾上,正好有金屬裝飾物,那個半圓形是其中的月亮裝飾物留下。
海姝眉心緊鎖,“被害人和九衣有關係?九衣的模特趙雨夢也失蹤了……溫老師,用圍巾殺死被害人,不比麻繩容易吧?”
溫敘道:“豈止是不容易,麻煩得多。”
“所以凶手不惜用更麻煩的手段,也要選擇九衣的圍巾,要麽是必須用它們,要麽是將線索引向九衣?”海姝頓了頓,“那精神類藥物這條線有沒有進展?”
溫敘聳肩,“暫時還沒有。這種藥物既有可能是他人長期持續地投毒,也有可能是被害人主動服用,畢竟它確實能夠給服用者帶來精神上的鬆弛。被害人有自殘傾向,所以後者的可能性不低。”
直到現在,警方的排查還是停留在表麵,出現在現場的證件、雨衣人經過10-12區、失蹤的趙雨夢,都隻是將警方的注意力牽引到九衣,但這些線索還不至於支撐對九衣和趙雨夢的深入調查。
但溫敘的發現讓偵查有了轉機,海姝立即申請進入趙雨夢家中搜查,九衣也接到了協助的通知。
趙雨夢是灰湧市本地人,父母早年離異,她被判給父親,父親再婚後,她就從家裏搬了出來,讀書時住校,工作了租房,目前租住在千心區小車街的普通小區裏。
刑偵一隊已經聯係到趙雨夢的父親,他對女兒的近況一無所知,得知女兒失蹤了,他半天才反應過來,很木訥,似乎也不太在意女兒的死活。
“我們早就不來往了,她住在哪裏我都不知道。你們要是找到她,給我說一聲就行。”
海姝見多了這樣的父女關係,也不意外,此時她已經趕到小車街,這裏的房子雖然不怎麽樣,但住著不少年輕人,還算熱鬧。
12-3的門打開,一個戴著眼鏡的清秀女孩露出半張臉,緊張地問:“你們是?”
海姝拿出證件,“趙雨夢住在這裏嗎?”
女孩不安得臉都紅了,“她,她不在。”
海姝看一眼門牌,“但這是她租的房子吧?你是?”
女孩點點頭,又搖頭,“她一般不回來,現在是我住。”
女孩看上去很年輕,也許還是學生。海姝說:“我們正在調查的案子和趙雨夢有關,這是入戶許可。你看,我們站在這兒說話也不太好,讓我們進去看看行嗎?”
女孩咬著唇,顯然不情願,但猶豫之後還是把門徹底打開,“你們看吧,但夢姐確實不住在這裏。”
這小區的房子,外觀雖然舊得厲害,但至少這一戶裝修得比較新,也很亮堂,家具都是淺色調的,客廳地上還鋪著地毯,十分溫馨。
有兩個臥室,其中一個的門是關著的。陽台上晾著兩件學生氣的衣服,不太像趙雨夢穿的。
海姝觀察女孩片刻,發現她越來越緊張,不敢和自己對視,“抱歉打攪你,你和趙雨夢合租?你的身份我需要核實一下。”
女孩找出身份證,“其實不算合租,房子是夢姐租的,她讓我過來住,一個月隻收我300塊。”
海姝看到,女孩名叫吳佳琪,22歲。這房子的室內裝潢、品牌家電都很拿得出手,整租下來至少要2000,300塊簡直是低得離譜。
“你和趙雨夢是怎麽認識的?她把房子租給你了,那她現在住哪裏?”海姝說:“別害怕,你還是學生?”
吳佳琪說:“今年就要畢業了,我是灰師大的學生。海警官,夢姐出什麽事了嗎?”
海姝說:“她失蹤了。”
吳佳琪的臉更紅了,手足無措,自言自語道:“怎麽會這樣?”
海姝耐心地提醒,“吳同學,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吳佳琪抓著衣擺,“是夢姐幫了我,她,她是個好人。”
吳佳琪的家庭和趙雨夢相似,從小沒有感受過來自父母的溫暖,但趙雨夢養成了獨立果斷的性子,吳佳琪卻膽小懦弱。上大學之後,她因為過於內向,而很不合群,宿舍的本地人瞧不起她,總是找茬。她一直想在外麵租個房子住,但那些動輒八百上千的房租實在是太高了。
大二的暑假,她沒有回家,和很多大學生一樣在中學門口擺上家教廣告牌推銷自己。還是因為性格,她太沒有存在感了,家長們很難注意到她。
所以終於有家長來到她的攤前時,就算她隱約覺得對方不好應付,也盡量熱情地介紹起自己來。
那家長的小孩馬上初三,英語成績糟糕,想借著暑假提高到及格水平。她與對方談好價格,立即去家中試講。哪知上了一周課之後,家長不肯給錢,說她隻講了英語,孩子的數學物理也很糟糕。
她爭不過,欲哭無淚,想著別惹事,錢沒了就沒了,得罪了本地人萬一被報複就麻煩了,所以隻得回到原來擺攤的地方等待下一個家長,並祈禱對方別再是個無賴。
誰知家長沒等來,等來了趙雨夢。
“你怎麽又來了,不是找到工作了嗎?”趙雨夢蹲下來,她沒有化中老年妝,顯得年輕又平易近人。
吳佳琪覺得趙雨夢不像是家長,小心地問:“你是給家裏的弟弟妹妹找家教嗎?”
趙雨夢笑起來,“我給我自己找家教不行啊?”
吳佳琪吞吞吐吐地說:“可,可以。”
趙雨夢問:“你怎麽被人退了啊?我上周還看你在這兒呢。你是不是教得不好啊?”
吳佳琪不善言語,但也不想被客人認為水平差,連忙解釋是遇到了不講理的家長。她發誓自己沒有要趙雨夢幫忙出頭的意思,但趙雨夢聽完氣得不行,拉住她的手臂說:“走,姐帶你要錢去!大學生靠本事賺錢,怎麽能這麽讓人欺負!”
去那戶人家的路上,她既緊張又隱約有些期待。她被欺負慣了,早已學會用沉默和退讓來抵抗惡意,也從來沒有人為她出頭,她的父母都隻會讓她別跟人計較。現在有個陌生人為她站了出來,她仍然害怕,但血液裏竟然鼓噪起勇氣和不甘。
趙雨夢氣勢洶洶地敲開門,那家長起初還很強橫,但說不過趙雨夢,被懟得舌頭打結,縮頭縮尾。趙雨夢聲如洪鍾,說這事不能就這麽算了,要麽道歉,補上當時說好的錢,要麽就報警,讓警察來評理。
吳佳琪拿到錢,還出了氣,腰杆終於挺直了,對拔刀相助的趙雨夢感激涕零,要請趙雨夢吃飯。趙雨夢笑道:“你個學生妹,錢都沒賺到多少,還想亂花錢?這樣吧,我經常來你們那兒,也是想找個家教給補補英語,你來給我上課怎麽樣?”
吳佳琪很吃驚,說自己的水平隻能教中學生。
趙雨夢大笑:“我這水平還比不上中學生呢!”
兩人說好價格,趙雨夢便把吳佳琪帶到家裏,那也是吳佳琪第一次到這套房子裏來,很羨慕趙雨夢有能力租房子一個人住。
吳佳琪一周給趙雨夢上兩次課,都是上午,因為趙雨夢晚上和下午通常有拍攝工作。兩人很快熟悉起來,趙雨夢經常說女人不能當個包子,該吵架該爭取都別縮。吳佳琪雖然和趙雨夢在一起時勇敢了一回,但要她和同學室友來硬的,她還是不敢。
半年後,趙雨夢忽然問吳佳琪說:“琪琪,你想不想搬來和我一起住?”
吳佳琪嚇一跳,她當然想,她甚至私底下了解過附近的房租,即便是合租,她也付不起。
趙雨夢卻讓她不要擔心房租,說是自己工作越來越忙,經常需要住在外麵,但這邊的房子也住出了感情,不想退掉,所以想找個信得過的姐妹來住,租金象征性地給300塊就好。
吳佳琪覺得這是天上掉餡餅,但實在是忍不住**,成了趙雨夢的房客。
海姝問:“你住進來之後,趙雨夢還回來住過嗎?”
吳佳琪點頭,說剛開始時,趙雨夢一周有三四天都是住在家裏的,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才幾乎不再回來。
“那她現在住在哪裏你知道嗎?”海姝說:“一個人還是和別人住在一起?”
吳佳琪有些猶豫。
海姝說:“你的話也許能幫助我們盡快找到她。你也不想她遇到什麽事吧?”
吳佳琪倒抽一口氣,忐忑都寫在臉上,“是這樣,我真的不知道她住在哪裏,和誰一起。這半年她很少回來,也不找我補英文了。我隻是覺得,覺得……”
“嗯?”
“我覺得她可能是找了個男朋友。”
吳佳琪說,她思來想去,唯一可能的就是趙雨夢談戀愛了,要和男友同居,所以才沒時間回這邊。一旦趙雨夢有了另一半,她就得考慮另外找房子了,總不能一輩子賴著趙雨夢。好在她馬上畢業,也找到了實習單位,今後不必再為房租發愁。
海姝問:“趙雨夢身邊的男性,你有熟悉的嗎?”
“不認識,夢姐從來不跟我說男人,我以前還以為她不會談戀愛。”
海姝來到關著的門前,“這是趙雨夢的房間吧?”
吳佳琪說:“是,沒鎖,但我從來不進去。”
海姝打開門,裏麵的床、桌椅全都用防塵布罩著,衣櫃倒是沒空,但放的是棉被,衣服隻有幾件春夏裝,內衣褲還在。
海姝問:“你最後一次見到趙雨夢是什麽時候?”
吳佳琪想了想,“婦女節,她給我拿了一套護膚品來,說是單位發的福利,她不用。”
海姝跟隨吳佳琪去衛生間,看到了那套歐萊雅。吳佳琪小聲說:“夢姐對我真的很好。”
入戶搜查並無太多發現,這裏幾乎沒有趙雨夢的痕跡了。但來這一趟,警方對趙雨夢的了解不再片麵地停留在中老年模特上。她會為陌生女孩打抱不平,文化程度不高,但工作之後還抽時間提高英語。但她300塊錢把房子租給吳佳琪這件事很蹊蹺,可能有別的原因。
“吳佳琪的感覺可能沒錯,趙雨夢有男人。”隋星端著杯咖啡坐在辦公桌上,“我想起一件事,我有個高中閨蜜,前幾年非讓我和她一起租房子,錢她出。你猜怎麽著?”
海姝說:“她談了男朋友,要和男朋友同居,告訴父母是和你一起住。”
“對。”隋星說:“我成了她的擋箭牌。趙雨夢這情況還挺特殊,她那房子本來就是租的,她也不用應付父母,那為什麽還得找吳佳琪來打掩護?”
“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但為什麽呢?26歲,工作不錯,單身,談戀愛怎麽了?”海姝一頓,“除非是這個男人有問題。”
隋星說:“要是沒問題,也不至於遮遮掩掩吧?現在問題又來了,趙雨夢不在自己家裏住,那她從去年到今年都住在哪裏?”
由於確定了作案工具,市局對趙雨夢和九衣的調查幾乎是同步進行的。王斌得知被害人是被自家的圍巾給勒死,頓時露出全然不解的神情,“怎麽可能?衣服能殺人嗎?不對啊,這衣服要等到展銷會結束,我們才會正式對外銷售。”
海姝問:“那就是說,隻有你們內部的人,才有機會接觸到它?”
王斌臉色更難看,“那也不一定,衣服又不是什麽貴重物品,想偷還偷不到嗎?”
一番查找,九衣確定,深藍色圍巾丟失了15條,而其他用於捆綁被害人的圍巾無法核實,因為那些都是老貨,追蹤難度極大。
九衣上上下下對警方的調查都很配合,但是沒人提供真正有價值的線索,趙雨夢仍舊音訊全無。
這時最笨也可能最有用的辦法就是一遍一遍過監控,盡可能將範圍放大。隋星撐著眼皮,忽然叫道:“海隊,你看這人像不像趙雨夢?”
那是4月7號新會展中心D館外的監控,一輛車停下,一個形似趙雨夢的女人走下來,進入D館。開車的人並沒有下車,但海姝見過這輛車,在九衣工廠,張典治開的就是這輛。